荊刺童話集 The Language of Thorns你是我的守護者嗎?你是我的王子嗎? 你是我的最愛嗎? 你屬於我嗎?

書名:我的王子 The Soldier Prince
作者:
莉.巴度葛 Leigh Bardugo
譯者:吉娃娃

【內容介紹】

上流茶會中有位神秘的嘉賓,他有巧奪天工的手藝,年輕又帥氣的他有著高雅的氣質和紳士的風度,所有人都對他的鬼斧神工嘆為觀止。不過,他的作品引發了一些不詳的事件,仍不減人們對於他的好奇。

卓森,知道自己的手藝驚為天人,但對於天賦異稟的他仍舊不滿意,因為他知道現實是殘酷的,所以他必須先佈下為自己有利的局面,往後才能高枕無憂的享受生活。

克蘿拉.捷爾沃赫斯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她喜歡別人送她的玩偶。雖然不是什麼驚世駭俗之事,但對於花樣年華的她而言也難以啟齒。實際上,所有人都不知道到了夜晚,玩偶會醒來變成王子帶領克蘿拉到仙境去遊玩,但這份祥和漸漸變調加上哥哥尃德瑞克的插手開啟了命運應有的樣子。

捷爾沃赫斯夫婦想要保持名聲、卓森想要擁有地位、克蘿拉想要逃離,而尃德瑞克想要容許,但沒有人詢問過玩偶的意見,直到他逐漸有了渴望和願景,他才意識到自己也是有選擇的權利,他該繼續成為卓森的工具,還是克蘿拉的美夢,抑或成為尃德瑞克的情人,最後他知道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是……

《我的王子》融合克爾斥老一輩的人所留下的故事,此外與深入棘森、《狐與獵人》、《杜瓦女巫》、《助水靈河》和《水火不融》共同收錄於《荊棘之語》(The Language of Thorns) 一書中。


最終,鐘錶匠成了眾矢之的。不過捷爾沃赫斯夫婦本來就不該邀請他。至少沒有邀請就不會有惡魔的問題產生。他們身穿雍容華貴的天鵝絨大衣和擦得發亮的皮鞋來到門口,他們戴上高帽,露出和藹的笑容,用餐時的禮儀無懈可擊。使人無法察覺他們心懷不軌的惡意。

 

大家稱鐘錶匠為卓森,有傳言指出他不是克爾斥人而是拉卡夫人——遭到流放的貴族之子,抑或名不經傳的工匠。他的店開在維斯拉茲(Wijnstraat)的運河上,彎曲的流道讓人難以捉摸,前一刻離岸僅有咫尺,下一秒又遠在天邊,而他舉世聞名的便是他那精巧的手藝,那些他製作的鳥兒每個小時都會輕吟不同的樂曲,有幸者在午夜得以看見他操縱木偶男孩和木偶女孩,活靈活現的小小話劇,有時不用午夜,午後就開演。

他建造出一個機關占卜師,未卜者的誕生聞名遐邇,當工匠拉動機關上的搖桿,拋光打磨的木手便停在你伸出的手掌上,開始預測飄渺的未來。有名商人在女兒婚禮之前到來。「你除了會得到愛還會得到意料之外的黃金。」未卜者張開了木手說,於是商人為了女兒買下了未卜者做為結婚之禮,參加婚禮的每個人都說著,從未看過如此相愛的新人。女兒和女婿搭上蜜月旅程的船隻,滿載的貨物和數不盡的金銀財寶慶祝他們的新婚,但那晚海上的天公張牙舞爪,暴風雨毫不留情的吞噬了船隻,無論生者還是錢財全都難逃一劫。消息傳到商人耳裡,他憶起未卜者別有含意的解讀。喪女之痛加上不停灌入的白蘭地,他憤恨的用拳頭打碎了機器。隔天,服侍的僕人發現穿著骯髒發皺襯衫的商人倒臥一片殘骸之中,兩頰的淚水未曾停止,指關節的破皮仍留著鮮血。但這則悲劇反倒引來更多顧客,他們期待找到荒誕莫名的商品。

店裡有各式各樣千奇百怪的物品:黃褐色的獅子在天鵝絲絨的草原上尋找著機械羚羊、珠光寶氣的蜂鳥在嗡嗡作響的鐵線中來回穿梭為瓷花授粉,恰似真的動物般,還有全自動日曆——放在離客人視線最遠的高架上——由精細的機關和發條製成,每位人物細緻的令人目不轉睛,他們每個月都會上演不同的慘案。一月一日,兩名槍手在荒原中進行決鬥,他們手上的槍射出子彈後真的會冒出細微的黑煙;二月一日,一名丈夫趁著妻子熟睡時爬上了床,用雙手勒住脖子,愛人努力的掙扎直到死去。以此類推。

鑒於他的才華,卓森是位頭角崢嶸的年輕人,商人們無不一想要成為他的客戶,讓他們有一絲機會邀請他成為自己宴會上的嘉賓。他總是穿著適當,怡然自得的與人交際,並且總會為東道主帶來貼心的禮物。確實,當他走進室內時,那裏的人們下意識會想要離開、莫名的惡寒會讓手臂上的疙瘩冒起,但心中總會自圓其說是哪處的門窗沒有關緊。然而,不知何故這使他的現身更加有趣。縱使他孤身寡人,卓森或許是可憐的成年男子,整日只能與玩具相伴,卻不會讓人唯恐避之。取而代之的是人們注意他光線亮麗的天鵝絲絨大衣和那細白修長的手指。每當他出現在附近,媽媽們會緊握手帕壓抑內心的澎湃,而花樣年華的女兒們則是難掩羞澀。

每年冬季,富裕的茶商捷爾沃赫斯夫婦會在自己的鄉間別墅招待鐘錶匠,位在納喫弗(Nachtspel)的一周會舉行各種聚會以及娛樂活動。屋幢本身說明了主人的成功和財富的雄厚,深色結實的木頭和鬆軟扎實的磚頭搭建起富麗堂皇的建築。屋子恰巧建設在湖旁,早晨的低溫迫使湖面結凍,讓人們得以溜冰,每個房間都有壁爐,於是寒氣始終未能減少他們的愉悅,屋內舒適宜人,每塊地板打磨的猶如鏡面蛋糕上的糖霜無暇透人。

第一年,卓森前來拜訪湖畔之屋,爾後傳來坐立難安的消息。捷爾沃赫斯夫婦的鄰居,狄克羅特一家,他們在納喫弗服喪所以待到新年來臨,但邇莉絲.狄克羅特產下由蒲公英絨毛組成的嬰孩。

一名粗心的女僕為了透氣打開了窗戶,吹來的冷風也順帶吹散了寶寶。隔年,捷爾沃赫斯家的表親額頭長了一朵灰色的蘑菇,一位剛好來自栗棘(Lij)的男孩聲稱他今早醒來,肩胛骨冒出羽翼,但當他急忙讓大夥兒看見身上的奇景時,羽毛無意間被大廳的陽光照射,瞬間起火燃燒殆盡。

這些詭異的事情和鐘錶匠有關嗎?沒人可以確定,但是竊竊私語不曾間斷。

「年輕的卓森確實英俊迷人,但他有點怪異,尤其是伴隨而來的怪聞軼事。」一位婦女對著娥希亞.捷爾沃赫斯提醒。

「的確很不尋常,」娥希亞同意,但她知道卓森鮮少接受邀請,而這位穿著精挑細緻的蕾絲衣領女子,期待卓森有天能蒞臨自家的沙龍。於是,娥希亞露出微笑重複說著。「確實很不尋常。」餘音落入不再提及的虛空。

當下,感覺不會造成什麼傷害。

 

同時,卓森奇怪的個性不限於他的才華和習慣,貪婪也讓人摸不著頭緒。他這一生總是待在角落,向來店的客人鞠躬和付錢的買家致謝。很久以前他知道,光有能力是不夠的。當他意識到顧客更喜歡向帥氣的店家購買商品,他特地將頭髮剪成時尚的造型,設計一套潔白耀眼的牙套,真實到有時他都忘了自己的假象。有次目睹民眾對於軍人的尊敬,於是他戴上痛苦難耐的脊椎輔具,然後在外套的肩頭上增加棉墊,這些幫助使他移動身體時能更加貼近軍人行走時的英姿。他也非常了解接受邀請是一門學問,所以每三次的邀約,他都會婉拒其中兩次。

但他厭倦了在晦暗不清的店裡用餐,吃著已經冷掉的菜餚,上鎖的店門、關上的燈光,各個現象都驅使他的幻想更加真實。他期待自己有間豪宅,而不是終年潮濕的小屋、他期待自己的創作能發大財,而他再也不想說謝謝,先生好的,先生請往這邊,先生。所以他要娶的女子必須來自豪門貴族,但誰適合成為他的妻子呢?與父親一同逛街的年輕女孩和宴會上相遇的適婚女子,對他都持著警惕。她們不可能下嫁給一位窮工匠。不,他需要的是一位單純的女孩,涉世未深,一位能讓對方打從心中景仰他的女子。

那時克蘿拉.捷爾沃赫斯尚未金釵,可愛迷人、身世顯赫,近乎滿足他的要求。於是他學會觀察她內心的渴望和期待。他會奉上女孩心中的願望,隨著相處時間增加她也會愛上他。他如此揣測著,卓森通曉各種木材的質料、各色油漆的光澤和各式清漆的特色,他能輕而易舉的製作出齒輪運轉的時鐘,無聲但準確地隨著時光荏苒。然而,他能用笑容迷惑眾生,愜意的扮演紳士的角色擄獲芳心,但他至始至終從未瞭解人性和他們那穩定跳動但難以理解的心。

 

無論鐘錶匠何時來到湖畔之屋,等待他的全是期待和興奮,當他遠從長途的旅程現身時,孩子們總是衝出來迎接。他們會緊追在幫忙卸下行李的工人,因為他的行李箱和箱子裝著滿載的玩具——狂劇團的娃娃、音樂盒、成排的大砲和等著防衛的碉堡。

年幼的尃德瑞克喜歡戰爭、大砲和士兵,但玩了一段時間他感到無趣——即使這些武器多麼精細、裝備多麼真實——他還是撒手一丟穿上外套去雪地探險和惡作劇。克蘿拉不同。卓森感到沮喪,她忽略自己花費多時製作的機械裝置或是發條鐘錶,唯一讓她會心一笑是拉卡夫宮殿的精美仿物,仔細雕刻的拱門和鍍上真金的罩頂。不過她可以和他製作的娃娃玩上一整天,她消失在屋裡直到用餐鈴響起才出現用餐,她的母親必須嚴厲的喊叫,克蘿拉才終於停止餵食娃娃。

他在匠坊花費許多夜晚,卓森特地為他製作出一隻優雅帥氣,有著雙瞳淺藍且身穿湛藍軍服,配上黝黑發亮的靴子的胡桃鉗玩偶,為了擬真他還在玩偶拳頭中放置了真實的小刀。

「如果妳願意和他分享所有的秘密,」卓森將玩偶放入克蘿拉懷中說著。「那他會誓死保護妳的安全。」

她答應絕對會坦誠相待。

克蘿拉的父母認為隨著年紀長大,她會丟棄幼稚的玩具,開始注意衣服或未來要嫁的丈夫,和她的朋友一樣,但隨著光陰流逝,克蘿拉依舊純真爛漫。愛作夢的她常常低語心中的秘密,那些未曾說出的事情始終縈繞著她。克蘿拉對於禮儀、語言課程,甚至聖餐絲毫沒有半點耐心。當下,她會微笑著神遊到遠方陰暗的角落,在這腦海中無人能找到她的一隅,克蘿拉得以解脫。她的父母在克蘿拉十六歲時舉辦了盛大的生日宴會。她吃了點心、取笑幽默的兄長,並且輪流和每位商人之子優雅的共舞。娥希亞.捷爾沃赫斯鬆了口氣,幾個月以來她終於能安然入睡。但那天午夜夢迴之際,她醒來檢查熟睡的孩子們。十七歲的尃德瑞克從學校返家,呼呼大睡的倒在床上。而克蘿拉的床空無一人。

「克蘿拉,」他的母親低聲,輕輕搖晃她的肩膀喚醒孩子。「妳為什麼要出去?」

克蘿拉睡眼惺忪地望著媽媽,露出甜美且慵懶的笑容。「他喜歡雪。」語畢,她緊抱著手中的玩偶,再度陷入沉睡。

身穿睡衣的娥希亞渾然未覺披肩已經濕透,她低頭望著女兒連帶看著懷裡那尖嘴猴腮的玩意兒。這是娥希亞最討厭的卓森作品,那張大的藍色雙眼詭異的瞪著她,快裂到耳際的訕笑搭上鮮豔的藍色外衣。當下,見識到女兒的怪異,意識到當年邀請鐘錶匠就是天大的錯誤。她決定要把玩偶丟進壁爐,指尖因為念頭發癢。

她伸手試圖抽中懷裡的胡桃鉗時,她嚇得立刻把手抽回。有那麼一瞬間——雖然她不確定是否自己頭昏眼花——原本背對她的玩偶士兵驀然轉頭瞪著她。而它的眼神盡是悲傷。別自己嚇自己了,娥希亞用手拍拍胸口,安慰心神不寧的情緒。妳簡直和克蘿拉一樣胡思亂想

即便如此,她還是悻悻然的離開了。直覺告訴她有膽把胡桃鉗丟進火舌裡,那種鬼東西可能會尖叫。再者,說不定根本燒不起來。

她為躺在床上的女兒蓋好被子,隨後回到房裡休息。隔天早晨醒來時,她幾乎忘記昨夜的念頭和妄想。納喫弗的歡慶周即將開始,客人們很快就會抵達。身為女主人的她先喝了一杯茶提神,開始安排一天行程的先後順序。不過,她下樓再次審視晚宴上準備上的佳餚,她注意到克蘿拉和廚師一同準備食材,然後娥希亞凝視著飯廳旁的櫥櫃,裏頭展示的全是卓森的作品。她單純只是瀏覽。絕對不是為了確定那只胡桃鉗人偶是否安分的鎖在裡面。

 

克蘿拉瞭解母親的擔憂,她也很擔心。當她和家人享用晚餐的時候,或是參加一些名流派對,甚至是沉悶的課程,她都會有幾個念頭冒出。挺有趣的還滿好玩的。一旦回到家後,原本的滿足消失的無影無蹤,回過神便發現自己站在櫥櫃面前,她會再次打開門拿出胡桃鉗,然後帶著玩偶回到房間一起睡覺或到閣樓一起玩耍,他們的遊戲很簡單,一人一物躺在全是灰塵的地板上,她耳語著那些所有未曾出口的事情和秘密。

剛開始很尷尬。如果她還小那沒什麼好丟臉的,但現在長大後的她可以說是下意識地去行動。克蘿拉認為自己也真傻,移動胡桃鉗的手臂讓他的嘴巴張大,假裝讓他回答問題。她忍不住想著外人看見的畫面:一名花樣年華的女孩,毫無規矩地躺在塵土飛揚的地板和一個玩偶聊的不亦悅乎。縱使可笑也沒有阻止她放下胡桃鉗,望著他不禁想起兩人度過的冒險,雖然時間殘酷的改變了原先的單純。

你是驍勇善戰的軍人。為了安然無恙回到我的身旁,你在前線毫不恐懼的對抗敵兵。

在納喫弗的最後一天,你為了保護我殺死了長有七顆鼠頭的怪物。

我用一個吻破除了詛咒,拯救了沉睡之中的王子。我的愛是沒有人可以匹敵的強大、真實,而你也選擇我成為王國裡的女皇。

她在扎實的木齒裡放入一顆核桃——喀啦,清脆的聲響對比寂靜的閣樓,聲音是多麼巨大。

你是我的守護者嗎?她詢問。不厭其煩的一再問說。你是我的王子嗎?

你是我的最愛嗎?

你屬於我嗎?

最後,可能剎那,或許永恆,他的下巴會緩慢的移動,回應女孩的問句。

你是我的守護者嗎?

「我是。」

你是我的王子嗎?

「我是。」

當他開口時,四肢會開始伸長,胸膛變寬變厚,原本硬梆梆的身體也多了幾分柔軟。

你是我的最愛嗎?

「我是。」

你屬於我嗎?

「可人美麗的克蘿拉,」胡桃鉗說著,此時的他身高約略和一名成年男子相同,臉上原本詭異的線條化作帥氣逼人的面容,他的笑顏不再僵硬反倒顯得溫暖和藹。「我當然屬於妳。」

爾後,他伸出手握住她咻一聲兩人從閣樓的窗戶飛入冷冽的寒空中。然後他們一同坐在白駒上,她親密的抱住他結實的腰,夜空引領他們暢遊星海,穿越雲層,進入未知,喜不自勝的盡情狂奔。

她不知道自己到了何處。仙境?夢境?當她還是小孩時,眼前的奇幻有不同的景象。他們搭上停在糖水河流上的棉花糖船,她走過杏仁餅舖成的鵝卵石步道抵達薑餅村和柑橘醬城堡。孩子們欣喜若狂的載歌載舞,他們稱呼胡桃鉗為王子。他們坐在水果軟糖上,而王子的母親稱克蘿拉是英雄。

過去的奇景已經成了雲煙,取而代之的是高可參天的樹林和發亮湍急的河流。氣候溫暖且愜意和她記憶中的如出一轍——夏境一年四季陽光普照,微風不間斷的吹著,淡雅的橙花香濃郁撲鼻。白駒每次都會帶領他們到不同的地方:到某處神秘的山谷,那裏棲息的馬兒奔跑時會散發薄霧於周圍;進到比海洋還廣闊的流沙銀湖,他們遇到用寶石當作假牙鑲嵌的海盜們;山茱萸蔓延而長的高牆和翠雀花密布的高塔,樹林裡是奼紫嫣紅的各色玫瑰,翩翩飛舞的蝴蝶成群如雲般到處採蜜,當牠們的翅膀拍動時還會出鈴鐺般悅耳的聲音。掌管夏境的女王有著一身淡綠的肌膚,上面盡是晶瑩剔透的露珠,她的玫瑰皇冠和頭底長出的鹿角同樣震懾迷人,互相交錯的荊棘折射的光線猶如珍珠般耀眼。當她的唇片輕觸克蘿拉的雙唇時,克蘿拉立刻感覺背上冒出一對小巧細緻的翅膀。她化作蜂鳥任意飛翔,無論是俯衝還是高飛,她偶爾聽下來休憩小啜蜂蜜酒,或讓女王幫她別上黑黎蘆。

但無論多麼精彩的冒險都無法讓她信服。她的王子真心愛她嗎?他有愛人的能力嗎?那為什麼每次奇幻的旅程結束後都讓她返家?向她展示了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世界後,又殘酷的從她眼前奪走,冷酷且不公平。如果他的愛和她的愛一樣深刻,那麼肯定會允許她留下來。每次拜訪,她都期待王子的母親可以視她為家人向她打招呼,而不是用對待客人的神情招呼她,她總是期待下一次的來訪是到婚禮的涼亭上。

往往,幻想被用膳通知打破,或是尃德瑞克怪物般的腳步聲或是母親大聲地呼喊而回到現實,她會發現自己早就離開繁星點綴的夜空,先前飛翔時的寒意蕩然無存,剩下空無一人的閣樓,她的關節因為長期躺在地板而僵硬痠痛,胡桃鉗僵直的身體仍在身旁,縮回原先小而醜的模樣,他的木顎間還留有核桃的殘骸。

她會悄悄的把胡桃鉗放回櫃子裡,然後回到父母身旁。她依舊會對著塵世微笑,儘管克蘿拉神心氣爽的笑臉迎人,她依舊眷戀舌尖上殘留的蜂蜜酒香氣。

 

至於胡桃鉗,他已經不知何謂真實,有時他的迷惑使他不知所措。他的記憶朦朧不清。他知道自己打過戰爭,甚至是很多場戰役,每一次他彼竭我盈的對抗。他不是為了戰鬥而誕生的嗎?自從誕生,他的手裏就握著刀劍。

他為了她而戰。但她在哪?克蘿拉到哪了?她那雪亮的眼眸和柔嫩的雙手讓他念念不忘。他們合力對抗了邪惡的鼠王。還記得她用布巾包紮了他的傷口。他的血沾濕了蕾絲的純白。

克蘿拉。為何他只記得她的名字,而不是自己的?

他有勇無謀。至少他認為自己是。

太多太多的細節使他感到頭昏腦脹——尖叫、鮮血,粉紅骯髒的尾巴和如刀銳利的土黃色門牙,因為咬傷而流出的血。那些牙齒因為光的折射閃閃發亮!此刻,晨曦還是日落?他憶起了松樹林的氣味。

現在,他似乎在軍營中,透過寬大的玻璃面注視眼前的景物。但他所見的事物也使他心生疑慮,長長的餐桌上擺著蜜餞等美食,而壁爐上鋪滿松果和松樹枝。詭異的事情是眼見之物都異常巨大,簡直是透過望遠鏡在看般。

他發現自己身上穿的深藍衣服。他穿的是誰做的軍服?他的家在何處?誰幫他擦乾淨軍靴上的灰塵和血漬?

真的有戰火嗎?他真的參戰還是一切是他的妄想?其它的記憶似乎較為清晰。他是一位王子,他是她的王子。女孩是這麼對他說的。他只想要讓她看看他們國度的美妙,與她共同探索未知疆域。但為何回到自己生長的宮殿會如此格格不入?為什麼他對一切還有女孩未有印象?

茫然不已。他記得以前走過的狹長街道,櫛比鱗次的屋子緊貼彼此,結霜的屋頂努力承載雪花,但被樹蔭大道以及氣勢宏偉的別墅取代。過去,牛奶糖和甜奶油是她的最愛,不過現在換成珠寶和禮服是她鍾愛。他為何知道,對於這點他沒有頭緒。

他凝視著餐桌旁的人們——每一位看去猶如巨人般,其中也有克蘿拉,她總是將他擁入懷中。有時她的眼角閃爍淚光,他試著引起她的注意,但他卻無法動彈、無話可說。他傷的一定很嚴重。

他關愛的望著她說話和進食……花費一點時間才想起——她的哥哥尃德瑞克是戰爭中的指揮官,深思熟慮有時卻也大膽過人,胡桃鉗對於他的每道命令嚴格遵守。餐桌上還有一張熟悉的面孔,長髮有著淡藍雙瞳的男子小心翼翼的審視克蘿拉,恰似她是一個能夠拆解分析的儀器,只是組合在一塊。我知道他是誰。胡桃鉗心想。卓森,我記得他的名字,但他不知該作何感想。雖然這人看去英姿廷拔的猶如士兵,但他絕對不是軍人。

一段沉睡的記憶悄然冒出。胡桃鉗想起他躺在某處,盯著擺滿鐘錶的牆面和全是木偶的架子。他聞到刺鼻的清漆和油,還有淡淡的木香。卓森的臉籠罩著他,浩大且冷酷的雙眼流露出惡意的貪婪。自己當時受傷了胡桃鉗認定那卓森是名醫生就說的過去了。但直覺告訴他是錯的。

用完餐後。賓客們喝著石榴色的飲品,克蘿拉的雙頰紅潤的在壁爐旁玩著紙牌遊戲,直到某人大喊。「下雪了!」

他們所有人衝到窗前想要見證雪花落下的美景,但胡桃鉗無法理解到底何物如此吸引眾人的目光。興奮的對談和綿延不斷的笑聲隨著跑到戶外的人們減少……他不知道。他不瞭解離開這屋子後,外面有什麼樣的景象。

也許是宮殿,可能是監獄抑或是樹林。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他們消失了。

僕人增添柴火維持爐火,點亮蠟燭。他勇敢的奮鬥到最後一刻,但無論他多麼努力,他總是獨自一人待在幽暗中。

 

克蘿拉那晚沒有出現。

胡桃鉗被刺耳的吱喳聲吵醒,張開眼後震驚的發現鼠王就在一旁。他急忙回神準備抽刀迎戰,但他的手卻沒握到熟悉的劍帶,他的武器不在原先的位置,在此同時他發現自己又能動了。

「軍人,和平的對話,」鼠王要求。「我不是要打架,只想要聊聊。」他的嗓音高昂且嘶啞,他嚴肅的開口——說話時觸鬚也不停晃動。

曾經,眼前這隻骯髒的生物攻擊了他,雙手全是胡桃鉗傷口流下的血,未來可能還會殺了克蘿拉。但是,如果他要求休戰,胡桃鉗認為自己應當敞開心胸尊重。他洗耳恭聽。

鼠王把身上的披風拉好,環顧四周。「你有沒有什麼酒可以拿來潤口?他們把你鎖在酒櫃裡,哈,也只能喝這個了吧?」

酒櫃。胡桃鉗對此皺起眉頭,難道他不是在軍營裡休憩嗎?當他審視周遭才留意到那些看似躺在床上的軍人有些異樣。有著玻璃眼珠作為瞳孔的捲髮女孩倚靠著牆。一排又一排的士兵,肩膀刺著刀一無所動的維持行走時的動作。

「我不清楚。」最後,他只能默默地告知內心真實的想法。

鼠王慵懶的爬到一盒鍍金的巨大音樂盒上。但真有那麼龐大嗎?還是單純他太小了?

「你上次吃飯是什麼時候?」他問。

胡桃鉗回憶,猶豫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和克蘿拉在一起的時候嗎?是他們到冬境時?還是在花庭時?「我不記得了。」

鼠王無奈地嘆氣。「你要吃點東西。」

「我會。」難道他不需要進食嗎?

「我是指核桃以外的食物。」鼠王用小巧粉嫩的手指搔了耳後,然後將配戴的王冠從他灰色的頭頂取下,輕輕地放在胸前。「你知道我是硬糖鼠嗎?」

胡桃鉗滿臉困惑說明了他的反應,於是鼠王繼續說明。「我知道難以置信,但我單純是個點心。不用吃飯,存在的意義就是讓人觀賞,簡直就是迷人的小飾品,證明工匠的鬼斧神工,希望有人吃了我,曾經的我有這種念頭,因為感覺沒有被吃掉是奇恥大辱。之後,我對於現況覺得很滿足。」

「對於什麼滿足?」

「離開酒櫃。期待看到人們起床時的神情。我能給一些他們夢境才有的美好。我越努力給予,我就越喜歡人類,某方面而言我就越真實。」

「我是真實存在的。」胡桃鉗抗議。

鼠王首次用哀泣的神情凝視著他。他坐在那,在悔暗的燈光下,觸鬚落寞的垂下,沒有王冠的他不再像是怪物,單純是隻甜膩的糖鼠。

更多記憶湧現。「你曾經有七顆頭——」

鼠王同意。「克蘿拉夢中的我是恐懼的象徵,所以我才會變的如此可怕。無論什麼生物都無法忍受七張嘴不停的爭論和說話,幾個小時我們做出最簡單的決定,我等到六顆頭熟睡時一一的砍下他們。一堆血真的很麻煩。」他稍微的移動了身體。「隊長,女孩不在時你又是誰?」

「我是……」他揮去那些搖擺的雜念。「我是一名軍人。」

「你確定?那你的軍階呢?是中尉嗎?」

「還是士官長?」鼠王接連問道。

你是我的守護者嗎?你是我的王子嗎?

「我——」

「你要很確定自己軍階。」

你是我的最愛嗎?

「沒有人抱著你的時候,你是誰?」鼠王繼續逼問。「沒有人注視你或與你聊天時,你是誰?那說說你的名字,軍人。」

你屬於我嗎?胡桃鉗欲言又止,他想說但他不記得。他是克蘿拉的王子、守護者。他有名字。他當然有名字,但他思索相關的記憶時卻只有戰鬥的片段。

他驍勇善戰。

他帶克蘿拉去拜訪自己母親。

他騎著白駒穿越星海。

他是位一無所有的繼承者。他是杏仁翻糖宮殿的王子。

他睡在糖霜上。他睡在金箔上。

「因為和克蘿拉一起做夢你才能說話、走路和大笑,」鼠王說著。「但那是她的願望,無法維持你的生命。我的意義在於開始追求內心渴望的事物。一塊蛋糕、一片培根,甚至一口酒。我想要他們餐桌上所有的食物。我的渴望讓我的雙腿不再僵硬、讓我的眼瞼開始張闔。於是我想要看看櫥櫃外的世界。我找到牆上得以通往外面的路口。當中,我遇到我的老鼠弟兄們,雖然他們一點也不可愛,但就算沒有人注意他們,他們一樣活的好端端的。我和他們一起在牆裡生活,不用被人觀賞也不用迎合他人期待。我不需要任何人告訴我是誰。」

「那為什麼你還要攻擊我們?」胡桃鉗開口。鮮血和慘叫。「我知道那是真的。」

「日有所夢,夜有所思。克蘿拉還小時她常常夢到英雄,而每位英雄都需要一位反派襯托,不過征服的意志是她的夢境賦予給我的,不是出自我內心的慾念。感覺提醒著我是生物:看見櫥櫃裡麵包屑的高興、品味儲藏室裡的起士片、跳到柴堆時的興奮、看見外面遼闊的天空,甚至因為雪感到寒冷,這些才是真正的活著。」

,另一段記憶浮現——不是來自克蘿拉的夢境,是他除了酒櫃外從未見過陌生境地。過去,她帶著他到外面過夜。他感受到了寒冷。他看著稀疏的雲片飄過黑空。他大口的吸進冷空氣,他可以感覺在肺部堆積的冷冽,直到極限他大口放肆的呼出靄靄白霧消散於黑夜中。他記得灌木叢簇擁在路旁,一條羊腸小徑,還有內心渴望看見路的盡頭通向何方。

「記得這種感受,隊長,」鼠王緩緩地起身並把王冠戴回頭頂。「慾望幫助我維持生命,當沒有人看著我、期待我時,讓我得以繼續在牆裡過我的老鼠生活。如果你真的想要脫離酒櫃,那麼你的慾念要更加強大,你才有一絲機會重獲新生。但她的愛,只讓一切更加棘手。」

克蘿拉愛他。而他也是,對吧?

鼠王推開的櫥櫃們準備離開。「最後給你個忠告,」他跳到窗台時說道。「堤防卓森。你是贈予克蘿拉的禮物,表示除了成為她的所有物你毫無用處。」

「所以,他也愛她嗎?」

「誰知道鐘錶匠愛的是誰?但我建議你最好不要期待答案,我相信結果不會讓人滿意。」

語畢,鼠王離開了,隨著那條粉色的尾巴消失在黑夜中。

 

克蘿拉壓抑著衝動。她忍耐了一晚,利用杯觥交錯麻痺自己或是和嘉賓聊天轉移注意。但隔天溜冰到中途時,終究按耐不住衝回家裡的櫥櫃前,緊緊抱著毛衣裡的胡桃鉗,爬上樓梯來到閣樓。

你是我的守護者嗎?她低語著,當寒光映照在地上,飛揚的灰塵點點的飄盪空中。

你是我的王子嗎?她放了一顆核桃到他嘴裡。

你是我的最愛嗎?

你屬於我嗎?

沒過多久。胡桃鉗僵直一整晚的四肢終於可以動作,冷硬的木容出現裂痕,碎片掉落後露出迷人英俊的臉蛋。

「我是。」他說。他的笑容依舊迷人,他用溫暖的手掌托住她的臉頰,但隨後痛楚顯現於胡桃鉗的眼中。

他用指尖拭去核桃的碎片,他稍微的舔了唇片,感覺核桃的味道和他想像有差。

「我的王子,今天要到哪去探險?」克蘿拉問說。

他沒有如同往常握住女孩的手。他坐起來,用手試著觸碰無法所及的陽光,然後起身凝視的窗外,玻璃映照出沉思但迷人的面容。

「外面,」他說。「我想看看那條小路會通往何處。」

這回答平凡且出乎意料。克蘿拉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那沒辦法。」

「但我想要。」他再次重複。霎時猶如他有了舉世聞名的發明、前所未有的發現或他說的話酷似咒語般強烈,第一次他的笑容燦爛的令人目不轉睛。「親愛的克蘿拉,這是我的夢想。」

「但不可能。」她回應,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他洋溢的喜悅瞬間消失,爾後她看見了他眼中的害怕。「我不能再回到櫥櫃裡了。」

她懂了。至少可以理解

她握住他的手。「你永遠也不需要回到櫥櫃。如果你帶我走,回到夢境屬於你的國度,我就可以捨棄這些世俗了。我們可以永遠待在夢境。」

他猶豫了。「那是妳期待的。」

「對,」克蘿拉興奮地抬起頭。「這是我夢寐以求的。」她的熱情和激動表露無遺。汗珠爬上她的脖子。吻我,她願意跟隨他到天涯海角。在所有故事裡的快樂結局都有一個吻。帶我遠走高飛

她等不及了。克蘿拉踮起腳尖親吻他,雙唇比過往來的更加熱切。她嚐到核桃的味道還有一些油膩,或許是清漆。但他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握住她的手,或是把她擁入懷中。她感覺不到臉上有風吹拂、感覺不到和馬兒一同奔馳的迅風。當她張開眼睛,她仍在髒亂不已,到處都是蜘蛛網的閣樓。

胡桃鉗溫柔的用指關節輕觸女孩的臉頰。「我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說。

克蘿拉生平首次對胡桃鉗感到不滿,她不耐的跺腳恰似小孩子般任性,酷似當年卓森把玩偶給了現在十七歲的她而不是年幼的她。我想要。克蘿拉不確定是否因為這幾字惹怒了她,也許是胡桃鉗從未對她要求。

「我說了,」她的聲音聽起來比她想的還要尖銳。「沒辦法,因為你不屬於外面的世界。」

「我可以帶你出去。」尃德瑞克插嘴。

兄長的回應讓她身子抖了一下。他恰巧站在閣樓的門口,雙眼凝視著英俊的胡桃鉗。

「走開!」她哭吼。哥哥不該在這。他沒有權力和她分享胡桃鉗。她衝過去到手足面前,恐懼以及羞愧使她瘋狂的捶打哥哥寬闊的胸膛,力挽狂瀾的希冀他退回到樓下。

但尃德瑞克只是握住妹妹的拳頭使她無法攻擊。他比她年長一歲也更加強壯。他搖頭,眼神從未離開胡桃鉗。「克蘿拉,夠了。」

「我記得你,」胡桃鉗對他說。他的注意轉到男孩的身上並向他敬禮。「指揮官好。」

尃德瑞克警告克蘿拉不要失控,他放下妹妹握拳的手。轉身朝向胡桃鉗回敬禮。

「是的,」尃德瑞克走向胡桃鉗。「我是你的指揮官,我讓你死了快一百次吧。」

胡桃鉗對於他說的話感到矛盾。「我有印象。」

「你變了真多。」尃德瑞克喃喃自語。

胡桃鉗的臉上盡是疑惑。「我有變嗎?」

尃德瑞克點頭。「我帶你去樓下,」他溫柔說著,簡直像是哄著小貓咪進食般。「我會帶你去外面的世界。」

「那條路會到哪?」胡桃鉗問。

「克特丹,神奇之地。我會和你分享全部的細節。」

「尃德瑞克,」她氣憤說。「你不可以這樣做。」

「我們說他是我學校裡的朋友。我們可以說他剛入學沒多久。」

她依舊搖頭拒絕。「我們不能這樣做。」

「母親會很開心有位穿著軍服的男子加入我們的晚宴,」尃德瑞克狡猾的笑說。「今晚妳可以和他一起跳華爾滋。」

克蘿拉才不想和他在愚蠢的派對上共舞。她想要在風信子教堂和她的王子共舞、她想要被一群天鵝當作公主服侍,她想要翅膀。不過這些反駁都不能對尃德瑞克說,因為他和胡桃鉗同一陣線,哥哥的手親暱的搭著他的肩膀,好像兩人真的是好友,好像胡桃鉗真的是位穿著克爾斥軍營的隊長,身穿深藍的軍服而且衣服上的鈕扣閃亮如新。

尃德瑞克……」她哀求。

但她的兄弟已經引領胡桃鉗離開閣樓走下階梯,準備下樓認識其餘的人們。

「克蘿拉,快來,」尃德瑞克呼喊。別有含意的笑容依舊。「那是他要求的。」

方才的親吻讓他困惑。當克蘿拉哀求讓兩人永遠留在夢境,胡桃鉗近乎忘了自己的渴望。暖陽的照耀下,擁吻的兩人,她引導進入更深的境界,她的嘴唇緊密的吻著他,倏然,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情慾上身——是出自她還是來自他?感覺兩人似乎成為一體,全因為他渴望她。因為他再此感受到窗外的寒意,夢境裡的礫石、神秘的樹林和皚皚的雪地誘惑著他。霎時,尃德瑞克出現打破一切,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眼,強烈且有力的凝望著他,男孩的雙瞳閃耀著火光和期待,還有危險。胡桃鉗感覺他的決心二次融化,原先的渴望再度上蠟固化。他想如果轉頭看著尃德瑞克剛剛觸碰的肩頭,可能會看到他指頭留下的指印。胡桃鉗原先夢想著道路盡頭的景象也慢慢的變得模糊。

他們三人走下樓梯。納喫弗的最後一晚,屋內全是客人嘉賓。每個人無不一光鮮奪目、濃抹淡妝。當他們的目光看著身穿丈青軍衣的他,他們眼中閃過的是迷惘的兒子、帥氣的情人、友善的朋友或潛在的威脅。他設法向克蘿拉和尃德瑞克的父母致敬。

尃德瑞克稱他約瑟,所以他是約瑟。克蘿拉說自己在滑雪派對上遇見他,於是編造的謊言成實。他來自哪?契爾夫特(Zierfoort)。他的指揮官是誰?

「父親,」尃德瑞克俏皮的偷偷對著胡桃鉗眨眼。「不要一直問約瑟問題。我是跟他說有美食和娛樂等著他,而不是一堆問題。」

他們為他端上香烤嫩鵝肉配上炸的酥脆的麵包,內餡是塞滿的葡萄乾和黑醋栗。他回味蜜漬水梨的香甜,品味了加了異國香料的咖啡,同時也小酌了幾杯酒。五味相互對抗卻又保持各自的平衡,酸、甜、苦、辣、鹹,來自味蕾的刺激使他感到瘋狂,幾乎要失去理智,但他告誡自己莫忘初衷。眼角的餘光不曾放過角落的酒櫃,櫃子本身深色的紋理恰似敞開的棺木直立在牆側,而棺材裡裝滿了有著玻璃雙瞳和四肢了無生氣的人偶。另一處,卓森,鐘錶匠,穿著天鵝絨大衣的男子屏氣凝神的賞閱克蘿拉,他的眼神宛如把她拆解殆盡,隨後他轉頭用他冷漠的藍瞳瞪著胡桃鉗。

另一段塵封的記憶浮上腦海:卓森的手伸進酒櫃抓住他。告訴我,鐘錶匠低語。告訴我她所有的秘密

胡桃鉗感覺自己的行為令人作嘔。他輕而易舉的背叛了克蘿拉的信任,毫無隱瞞的道盡她的願望和期望。描述了他們去的每個夢境、遇見的每種生物,前往的奇幻世界。不用酷刑他就侃侃而談。滔滔不絕。他從來都不是忠誠的軍人,而是潛伏的間諜。

對於過去的行為他已無力補救。但他告誡自己要努力維持活著的型態,縱使外界的渴望近在咫尺召喚他,眼前只有幾扇門和窗戶阻擋他。克特丹——他必須猶記在心。然而眼前逐漸朦朧,擴散的香水和揮灑的汗水,尃德瑞克熱情的勾肩搭背、克蘿拉與他共舞時眼裡閃爍的光彩。他記得自己不曾學習的舞步,他們一再的旋轉,她對他輕輕的咬耳朵。「帶我離開這。」

趁著無人的時候,克蘿拉帶他去台階下親吻。當他和尃德瑞克獨自在昏暗的大廳時,兩人擁吻著。

「你愛她嗎?」尃德瑞克問道。「你也可以試著愛我嗎?」

他愛他們兩人,他誰也不愛。火爐熱情的燃燒著,火光驅逐了黑暗留下了影子,但在晦暗的角落裡有雙眼的光芒讓他不容忽視,他注意到黑影的王冠依舊閃亮光采,他知道那是鼠王。我的意義在於開始追求內心渴望的事物

胡桃鉗提醒著那條路之外的寬廣世界、可能的岔路等著自己去探險。

宴會尾聲,嘉賓一位接一位的搭乘馬車離去或是上樓休憩。

「他可以睡在我的房間。」尃德瑞克提議。

「好的。」胡桃鉗同意。

「晚點我們碰面。」克蘿拉用兩人聽見的音量說著。

「好的。」胡桃鉗回應。

但他沒有去尃德瑞克的房間共度春宵。燭火隨就寢時間熄滅。他緩步的走下樓梯,老舊的地板因為重量發出沉默的聲響,他再次來到飯廳。是時候了,記憶中有扇門通往不知名的境界,那扇門躲藏在黑影中,而他決定前往,於是他再次看了一眼酒櫃。

月光柔和的從窗戶照進室內,使飯廳猶如海平面下的沈船。櫥櫃不動不語的待在原處保持沉默。現在廳內沒有人顯得更加空曠和寂寥。

他不疾不徐地走向櫃子,領聽著靴子的回音、嗅到爐火殘留的燒焦味,翠綠的松樹枝鋪滿壁爐架上和窗台。他靠近時得以看見櫥櫃門上的玻璃映照出他的臉,原本只是細微的黑點,然後越來越大。他仔細地透過玻璃注意裏頭的小糖鼠和細木樹、那些行走的士兵,無論是木偶還是操控師,它們的頭和腳都彎曲的不自然,洋娃娃無精打采坐著,雙頰紅潤卻雙眼無神。

「我看過你們。」他低語,掌心貼著玻璃。小巧精緻的妖精被電線連接著翅膀還有若隱若現的蕾絲裙擺、和藹的薑餅母親,有著綠色肌膚和銀色鹿角的夏境女王。

「全部都是我的作品。」聞聲,胡桃鉗轉身看見卓森出現在飯廳的中央望著他。他的聲音如同奶油般柔順。「每處關節、每塊油漆。我依據你給我的細節,打造出專屬於她的世界。不過,這些全是她愛的玩具,而不是我的。」他走著,完全沒有腳步聲,彷彿他是羽毛或煙霧。「佩服嗎?」

胡桃鉗知道他應該要有些反應,點頭並且稱讚他,讚美他的手藝,對於這位鼠王告誡他要留心的鐘錶匠,他處心積慮渴望得到克蘿拉,或是她的財富、她的家族或是其餘能滿足他虛榮的事物。但胡桃鉗不知何故難以開口。

「我承認,」鐘錶匠說道。「我感到與有榮焉。我喜歡看著自己的成品,看見孩子們的笑容。他們眼裡出現的喜悅就是我的糧食,但就算是我,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潛能到達何種地步。」

他靠得很近,近到讓他的鼻腔出現菸草和亞麻籽油的氣味。熟悉卻也陌生。

「我該離開了。」胡桃鉗終於開口。他鬆了一口氣,發現自己還能說話。

卓森輕蔑的笑著。「你還能去哪?」

「契爾夫特,我的軍團在那紮營。」

「你不是軍人。」

我是,胡桃鉗心想。才不是。他咒罵自己。你假裝是軍人,根本是兩碼子事。

鐘錶匠再度訕笑。「你根本不知道你是誰。」

約瑟。他的名字,對吧?還是單純只是位參加派對的客人?

「你是誰?」胡桃鉗詢問,他想盡可能遠離男子,但身後除了酒櫃已經沒有空間可以退後。「你是什麼東西?」

「叫我謙虛的商人好了。」

「為什麼你要讓我背叛克蘿拉?」

此刻,卓森臉上的笑靨,是那些進入店裡的紳士們、期待他參加派對的女士們不曾見過的笑容,他們認不出眼前這匹貪婪的狼是他們爭先恐後邀約的客人,他的牙齒好長好利。「你對於克蘿拉根本沒有所謂的忠誠。我在店裡創造了你,」他說。「我在你的木齒之間放了孩童的指骨,喀啦一聲你就復活了。」

胡桃鉗不敢相信的搖頭。「你瘋了。」

「而且你是木頭做的。」

胡桃鉗把放在自己的胸膛。「我會呼吸,我有心跳。」

鐘錶匠的笑容更加猖狂。「幾個風箱作為呼吸的器官,一些發條控制你的關節。難道這就是生物嗎?」

也許是,胡桃鉗暗自想著,或許活著就是這樣

「你無法做夢,」鐘錶匠繼續說道。「你沒有慾望,你沒有靈魂。你只是玩具。」

我是玩具。胡桃鉗感覺自己的心跳變慢。不!難道他不相信克蘿拉說她深愛著屬於她的王子嗎?難道他不相信尃德瑞克指揮他上戰場嗎?這兩者都真實存在,某方面而言也是假的。也許那時的他是玩具,但現在不再。

鼠王的敦敦教誨:你的慾念要更加強大

「我想要……」胡桃鉗開口說話。但他要什麼?他沒有印象了。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我曾經——」

鐘錶匠更靠近他。「你是我從孤兒院抱回來的嬰兒,我每天每餐不間斷的餵你吃木屑,直到你的血肉被木屑蓋過。」

「不可能。」胡桃鉗拒絕相信,不過他可以感覺腹部都是木屑,喉嚨被塵埃堵住。

「你是我從病房裡偷抱出來的孩子。當你還有肌肉時,我會用線緊緊纏繞。有骨頭與關節的區塊,我用木板和金屬固定。你不停的尖叫,所以我抽出你的聲帶,讓你的喉嚨再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除了沉默之外我還可以選擇讓你說出那些我想聽的話。」

胡桃鉗已經縮成一團。他一聲求助都無法發出。他的頭是中空的、他的胸腔是空蕩的,他的嘴裡只有無法散去的核桃碎片。

卓森惡意的低頭看著應當破爛的玩具。他似乎太高了、大巨大了,胡桃鉗知道自己的身體正在萎縮。

「你是我的念頭,」鐘錶匠繼續。「你什麼都不是。當我不再注意你時,你也會消失。」

胡桃鉗看著卓森的藍洋般的瞳孔,他認出了那樣的色調。他用自己作為範本為我的眼睛上色。胡桃鉗感覺自己的存在愈來愈飄渺,因為他什麼都不是,只是卓森的一部分。他曾經是卓森。

越過鐘錶匠的肩頭,他在昏睡之際瞥見月光曖昧照著車道、被白雪覆蓋的田野,一旁的小路蜿蜒無盡。曾經,這條路通往……何方?是到城市嗎?還是到克特丹?他渴望能親眼見證——彎曲的河道,櫛比鱗次的屋子擠在河旁。他憶起了城市五顏六色的屋簷、船在水面悠閒的滑動、魚販吆喝吸引客人的注意。沒關係了。儘管不夠,他是玩具。給他一個架子就心滿意足了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鬆,但鐘錶匠拾起他時沒有放回酒櫃。反而,是大步走向還有餘火的壁爐,胡桃鉗好奇克蘿拉和尃德瑞克會不會因為他的逝去而流淚。

剎那,鐘錶匠大罵。胡桃鉗發現自己掉在地上,眼前的世界不停旋轉。他摔得很重。

喀,喀,喀。胡桃鉗聽到爪子擦過木頭的聲音,接著是一陣吱喳聲。鼠群從牆壁的角落、縫隙湧出,一邊蠕動一邊鑽進鐘錶匠的褲管裡或是衣服裡。他努力的踹腳揮手為了擺脫他們,好不容易站起來又再次向後跌倒。

「記得你是誰。」尖銳的聲音出現在耳際,帶著王冠的鼠王出現。

我是玩具,胡桃鉗想著。我記得我的創造者小心謹慎的托著我,手裡拿著畫筆仔細的為我上色。原先,他就注定成為女孩最愛的禮物,製造者的神情從未有過的嚴肅和專注。胡桃鉗被雕刻的第一刀就被下了詛咒。可惜他不是來自充滿善意的製造者或是許應慈愛的父親而誕生。

「堅持住,隊長!」鼠王大聲鼓勵。

「滾開,你們這群噁心的生物。」卓森繼續掙扎,毫不留情的狠狠踹向老鼠。

父親,胡桃鉗再次感覺到指尖的神經。應該是無所欲求,不會藉由兒子獲得自身的幸福。胡桃鉗繼續伸展雙腿。應該是為了孩子而創造一個安全的世界給他,而不是給他一處木架放著

終於,胡桃鉗的頭得以抬起。他朝著卓森大步走去,眼前的他對於胡桃鉗而言不再是巨人。

胡桃鉗再次想起他魂牽夢縈的那條路,不過他要走的是朝向未來的那條大道——一位真正的父親會希望兒子走上了正途。他想像落在頭髮上的雪片,感受著腳下所踩的扎實地面,放眼望去,沒有盡頭的風景一覽無遺,他能真實的感受充滿偶然的事件、不幸的插曲和變化萬千的氣象——無論是烏雲、冰雹還是打雷,那些意想不到的事物構築成了真實。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聲音,強而有力的出現在胸口,砰、砰、砰。

那條路上會有成蔭的樹木,裏頭有著動物棲息著,河面上還有碎冰顯示殘雪的跡象,帆船綁在港口等待可以出航的時機。中途,他會感覺到飢餓,於是他需要進食。他會吃著白菜肉捲配上薑餅作為甜點,然後小酌沁涼的蘋果酒。他知道什麼是飢餓了。

「我創造你的那一天,應該直接燒毀你。」胡桃鉗站直看著眼前的男子,為時已晚,這次換他低頭望著他。

「你不忍心,」胡桃鉗說。「你太愛我了。」或許不是百分之百正確,但克蘿拉對他的愛使他成為王子,那麼有可能某方面而言鐘錶匠也有強烈的愛意曾經灌注。

卓森嘶啞的笑著。「看來你會花眼巧語了。」

「你是我的父親。」胡桃鉗說。

「我是你的創作者。」鐘錶匠咆嘯。

「你創造我的時候內心是真情,流露到我體內以至於賦予我生命。」

胡桃鉗朝他走向,鐘錶匠搖頭否認,努力的向後爬去。「你的每個線條都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

「你給了我你的雙眼做為移情。」

「沒有。」

「你讓我接近克蘿拉,試著用她的愛像童話裡的人物一樣喚醒我。你讓我接近尃德瑞克,讓我學會如何打仗。」

「你是我的信使!」鐘錶匠氣喘吁吁的辯駁。「你只是我的間諜而已,沒有別的意義了!」他的聲音沙啞且虛弱,他欲想站起但雙腿卻無力支撐他。

「你夢見自己有一位兒子,」胡桃鉗繼續說,他必須緊抓不放,否則他會功虧一簣。「沒有笨重的發條,一個懂得學習的男孩,一個有自己想法和願景的男孩。」

卓森發出哀號的哭泣聲,一再的嘗試最後他跌倒在地,四肢僵硬,五官扭曲,露出慘白的牙齦。

「你希望我活下去,」一名年輕的男子跪下,看著躺在地板上萎縮成皺巴巴木偶。「為了實現這目標,你選擇貢獻你的生命。」

他抱起了名為卓森的玩偶,輕輕的擁入懷中。「父親,謝謝你那麼愛我。」他打開酒櫃的門,望著玩偶和自己同樣色澤的雙瞳。「謝謝你願意為了我犧牲自己。」

 

一名年輕的男子悄悄的從前門離開,他沿著小路朝向東方走著,朝著仍舊灰暗的天際、旭日東昇的遠方前進。

踏上旅程的第一步,內心五味雜陳的情緒油然而生,他發現自己初嘗何謂孤獨。他領聽著胸口穩定的心跳聲,當中湧現的情感——對於克蘿拉和尃德瑞克。

爾後,那些哀傷消失的無影無蹤。別無一人只有他望著冰天雪地,積雪的路徑上留下他的腳印。再也不會有人幫他取名、再也不會有人擺玩他的四肢,同樣意味沒有人告訴他下一步該何去何從,他孑然一生。

湖畔的別墅裡,捷爾沃赫斯夫婦熟睡著,無論是客人還是僕人皆臥塌酣睡。他們直到接近午時才睡眼惺忪的醒來,他們從床上起身時仍惦記著昨晚天馬行空的夢境。他們發現大門敞開,飛落的雪花堆積在門口。有兩組不同的腳印出現在雪地上。

克蘿拉的父親及其友人騎上馬,一小時後發現在雪中打顫的克蘿拉,幸好女孩離溫暖愜意的屋子只有幾英里,她的身上穿的仍是輕薄的睡衣,雙腿直接裸露在外親吻白雪,雙唇因為失溫而發藍。

「他怎麼可以不帶我一起走?」她哭著,捷爾沃赫斯先生將她固定在坐騎上後趕緊返家。「我的翼馬在哪?」

「快到家了,快到了,」父親安慰著。「別擔心,我們等等讓妳回暖。」

屋漏偏逢連夜雨,父女倆回家時派對又開始了,所有嘉賓都目睹了披著父親外套,衣衫不整的克蘿拉,站在台階上的她雙眼因為哭泣而紅腫,頭髮凌亂打結成團。突如其來的插曲讓眾人議論紛紛,直到晚上才有人發現卓森離開了,不久他的店鋪在深夜時回傳出器具敲打的聲音,猶如鐘錶匠過去那樣瘋狂的沉迷製作般,但不同的地方在於未見卓森。人們把兩者捕風捉影,醜聞的氣味是香甜的讓人著迷和渴望。幾天後,流言蜚語越演越烈,數週後,鐘錶匠的店面依舊關門。似乎,所有人也忘了那位曾曇花一現的帥氣藍服軍人。

從那開始,克蘿拉只想睡覺,她待在湖畔之屋一個月,這期間她不曾開口,拒絕吃任何東西除了杏仁餅乾。她認定惟有午夜夢迴才能和王子相遇,她依舊想要和他一起跳舞、和夏境女王一同翱翔。最後,她厭倦了睡眠,也吃膩了杏仁醬。

當她終於從失意中振作,下樓與他人用膳時,發現自己的貞節已經被繪聲繪影的字句攻擊的蕩然無存。克蘿拉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的想法。縱使她沒有機會和商人之子共結連理,且被迫留在這灰暗無趣的世界。她知道自己沒有什麼選擇,於是她成為作家自給自足。克蘿拉賣掉價值連城的珍珠耳環,搬到了克特丹,在那租了一間小小的公寓,房裡的窗戶正好朝著海港,只要抬頭她就能看見進進出出的船艘。她寫出洛陽紙貴的奇幻故事,孩子們深深著迷她那無憂無慮的筆觸,她也用另外一個筆名,寫出更多聳人駭時的作品,無論何時她會準備甜奶油糖和紐結糖,給那些偶爾拜訪她的小老鼠們。

某日,她醒來聽到港口有人提及鐘錶匠的店鋪遭竊,小偷闖進去洗劫一空。她穿上外套,快馬加鞭的來到維斯拉茲東側的店家,那裏的警備人員疑惑的抓頭困惑,一旁還有許多圍觀的好奇民眾。住在運河對岸的婦人聲稱目睹昨晚有名男子走進商店。

「看上去應該是位軍人,」婦人繼續大言不慚的說著經過。「穿著非常整齊。他出來不是一個人,他成為了某種遊行的引導者。穿著天鵝絲絨的夫婦、有對翅膀的男孩跟在後頭。我發誓我還聽見了獅吼聲。」

婦人的丈夫急忙打斷她,向眾人打圓場說明自己的妻子最近睡意欠佳,她一定是沒意識到自己在作夢。克蘿拉回到公寓後,腦裡的新故事立刻成形,中途她停下來買了一袋柑橘和焦糖。

尃德瑞克畢業後繼承家族企業,登上父親的船隻前往諾伊贊姆買賣茶葉。等到該返家時,他不由自主地待在擁擠的港口隨意的上船前往陌生的地帶,有時如果他停留的夠久,還能郵寄信件和包裹給家鄉的父母。他寄回去的茶葉充滿了神奇的效果:有的喝下後會在嘴裡開出花苞;有的喝下去會在睡寐時夢見自己的故鄉,甚至有一種苦澀至極的茶葉,味蕾傳來的折磨足以讓人淚流三小時不停。尃德瑞克的父母懇求兒子回來繼承家業。每次他發誓要遵從父母的心願,自己搭的船就會因為風向、海象而改變航行的方向。最終,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是成為旅人,看盡世界百態。

捷爾沃赫斯家族蒙受屈辱,他們的事業沒有繼承人。湖畔之屋也隨著時間逐漸失去人煙。在那詭異的夜晚之後,娥希亞和她的丈夫鮮少參加聚會、派對和晚宴。縱使他們成為東道主,來訪的賓客也門可羅雀,而來的人們也提早離開。他們內心有種意念,驅趕他們離開曾經讓他們感到自由快樂的屋幢,因為心中有種受人監視的不安感,莫名的要脅他們。

又是一個尷尬的夜晚,又一次無人拜訪的晚宴。娥希亞.捷爾沃赫斯漫無目的走到飯廳。此時應該入睡了。她並沒有因為尚未換上睡袍而動作,她身穿平時的衣裙,剪短的頭髮讓她看去年輕不少,有人看見她或許還會誤認成是她的女兒。娥希亞預計回覆克蘿拉的信件,或打開尃德瑞克從異國寄回來的怪異包裹,不過一旦銀盤高掛,她就會不由自主地走到酒櫃面前。

鐘錶匠失蹤後,她的丈夫憤恨的想要用斧頭破壞他所有的作品,但娥希亞點出摧毀它們只是應證畏懼那些莫須有的謠言,於是櫥櫃仍在角落,但灰塵日漸欲增。她非常確定架上有樣作品不見,但卻始終想不起是何物。

娥希亞打開酒櫃的門。她的眼神掃過硬糖鼠和妖精們,停在一個她從沒見過醜陋玩偶上。它突出的下巴眼下有點熟悉,身穿的天鵝絨衣物剪裁精細。她用手指撢去衣領上的點點塵埃。娥希亞離那玩偶更近,它擰眉瞪眼的神情讓她深深著迷。

你是我的守護者嗎?她在寂靜的月光下問道。你是我的王子嗎?她自嘲口中吐出的浪漫,但她並未因此停止詢問,她抱著玩偶的力道更大了。

你是我的最愛嗎?她走上樓梯進入閣樓時繼續低語。

鐘擺輕輕得搖晃,敲出午夜時規律的聲響。屋裡某處傳來丈夫打鼾的巨聲。

你屬於我嗎?

荊刺童話集插圖(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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