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仙境(1.5)冬之徑  Winter%5Cs Passage夏日與冬日不該共譜戀曲。

書名:末日仙境(1.5)冬之徑 Winter's Passage
作者:茱莉.香川 Julie Kagawa
譯者:吉娃娃

【內容介紹】

我是梅琪.徹斯,曾經我和你們一樣是平凡人類。

但經歷了幻境的冒險後,我必須兌現誓言,前往冬日王國履行承諾。

逃離鐵仙精的魔掌並成功救出伊森後,梅琪必須遵守和冬日王子的交易。然而在踏上旅程之前,梅琪要求探望朋友帕克,他是梅琪最好的朋友,同時也是仙精王奧伯龍的弄臣。雖然他這位夏日仙精和亞許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因為保護梅琪而受傷,讓亞許可以接受梅琪想要繞路看他的念頭。

然而,他們的行蹤不但沒有掩人耳目,甚至引來古老的追獵者。這名緊追在後的獵人——

還是亞許無法輕易擊倒的敵人……

《冬之徑》、《夏之途》(Summer's Crossing)和《鐵預言》(Iron's Prophecy) 共同收錄於《末日仙境外傳:鐵傳奇》(The Iron Legends) 一書中。


 

01|遵守誓言

 

冰窟闃黑的陰影下,我望著站在途徑上的獵魔。映在雪地上的影子格外顯眼,黑影隨著火光的距離步步逼近,身處在幽暗的橘黃色火光,讓寒氣猶如幽靈般糾纏著唯一的暖意。冰藍色的反光從濕潤的尖牙和蓬鬆的厚重毛皮折射,爾後消失於不見五指的漆暗。亞許站在獵魔和我之間,劍已出鞘,他的視線冷冷地鎖定眼前的龐然大物,牠緊追在我們身後多日,而現在終於追上了。

「梅琪.徹斯,」嘶啞的聲音咆哮的比雷聲還大,感覺遠比原始森林還要古老。一對閃著金光的狡猾雙瞳灼灼的盯著我看。「我終於找到妳了。」

 

梅琪.徹斯,那是我的名字。

假如問我經歷一趟仙境冒險後學到哪三件事,那我可以一一細數:絕對不要吃仙境裡的食物、別在看似平淡的池塘戲水或游泳,以及千萬不可隨便交易,誰也不行。

好吧,有時候,別無選擇得做那些事情。那時可能陷入絕境,而唯一脫離的辦法就是交易。例如弟弟被綁架的時候,利用承諾請求非善福國的王子協助自己拯救手足,然後代價是被他帶到他殘暴無情的女王面前;抑或迷路時必須依靠有張嘴巴的貓精帶路,也有可能是穿越仙門時入口看守者不想無償開門。這些鬼靈精怪的仙精喜歡玩文字遊戲,所以聽仔細他們開出的條件,否則粗心的結果勢必引來毀滅。假設真的很不幸的和仙精們交易,那麼只有一點需要銘記在心: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違背誓言,除非願意承受難以想像的傷害。再者,仙精們錙銖必較

 

這也是為什麼四十八小時之前,三更半夜的晚上我走到院子裡,我住的房子在我身後離的越來越遠。我沒有回頭。倘若我回望一眼,也許我的堅強會頓時灰飛煙滅。樹林邊界有著位俊美的王子騎著閃爍冷光的馬,等著我允諾誓言。

亞許王子,冬日王國的第三位王子,我緩緩走向他時,他的雙眼裡的厲色變得愈來愈明顯,那對銀瞳讓月光顯得黯淡許多。他高大且雪白,有著一頭烏黑的頭髮以及雛鳥無法披靡的優雅,他集俊美與危險為一身,我的心跳因為可見的未來和茫然的恐懼而加速跳動。當我步入樹影中,亞許伸出他修長白皙的手,我把手放進他厚實的掌心理。

他和我十指交扣,然後將我拉向他,手輕輕的扶著我的腰際。我把頭靠在他扎實的胸膛上,閉上雙眼聽著他體內穩定的心跳,吸入屬於他的冰霜氣息。

「你不得不這樣做,對吧?」我低語,手指緊緊抓住他的白衣。亞許發出柔和的回應,抑或只是聲嘆息。

「是。」他的嗓音低沉且音量猶如蚊蚋。我抬頭看向他,那雙銀白色的瞳孔映射我的模樣。當我和他初次見面時,兩眼是既空洞又冷酷,望著他簡直和照鏡子一樣,感覺不到任何情緒。亞許曾是敵人。他是蜜珀偏愛的兒子,恰巧他的母親不僅是冬日王國的女王,還是我父親的死敵,奧伯龍,夏日國王。沒錯,我是混血仙精——還是位仙精公主——而我最近才得知自己的身世,因為我的人類手足被仙精綁到永無永無之鄉。發現後我請求好友,羅比.古非——沒想到他是奧伯龍派來悄悄保護我的仙精,帕克——他和我一起進入仙境拯救弟弟。但事實證明在永無永無之鄉當一位仙精公主根本是如履薄冰。先前冬日女王派遣亞許把我擄走,做為籌碼向奧伯龍勒索。

所以那時的我才和冬日王子進行交易,許下改變我一生的誓言:幫助我拯救伊森,成功後我會乖乖地和你回去冬日王國。

所以,這就是原因。伊森現在安全無恙。亞許遵守承諾,現在換我履行先前的條件,和他一起回到我父親敵人的國度。只是有個問題。

夏日與冬日不該共譜戀曲。

我咬唇迎向他的目光,試著解讀他的表情。儘管我先前視他為冷酷無情的存在,但我們在永無永無之鄉一同經歷的患難改變了原本的衝突,他冰冷的心逐漸融化。現在,當我望進他的雙眼時,不再注視一面鏡子而是一座湖,平靜的湖面隱藏著洶湧的情緒。

「我要在那待多久?」我問。

他慢慢地搖頭,而我可以感受到他有多麼不願回答這問題。「我不知道,梅琪。女王沒有對我透漏她的計畫。我不敢詢問她為何堅決要妳回去。」他伸手觸碰我淡金色的長髮,指尖眷戀的纏繞著髮絲。「我只被吩咐要完成命令。」他喃喃道。「允諾誓言把妳帶回冬日王國。」

我點頭表示理解。仙精一旦承諾,便要貫徹始終,這也是為什麼誓言相當棘手的緣故。縱使亞許想要違背,但天性仍會強迫他完成。

我很清楚知道,但是……「但離開前我有件事想去做,」我說,然後端詳他的反應如何。亞許揚起一邊眉頭,完美的讓表情凍結不變。我深呼吸。「我想去見帕克。」

聞聲,冬日王子嘆氣。「我有預感妳會提出,」他默默地回應,放開我然後退開一步,他的神情依舊。「反正,說句實話,我自己也很好奇他復原的狀況。殊死戰鬥開始前我可不希望我們好小子先死了,那樣太可惜了。」

我瑟縮了一下。帕克和亞許兩人是彼此的死敵,在我成為他們兩人之間的共通點之前,他們經歷了一場又一場野蠻的決鬥,目的在於取走對方的性命。亞許發誓要殺死帕克,而帕克只要有機會就讓冰王子嚐嚐自己的冷嘲熱諷。當初因為我堅決他們合作,他們才同意先放下這長久以來的仇恨。但無論我能在中間緩和多久,永遠都不夠。

其中一匹馬哼了一聲,馬蹄達達的踩著地面,亞許轉身將一隻手放在馬兒的脖子上安撫牠。「好,我們去看看他。」他說,沒有轉頭看我。「但,結束後立刻去長生不老地。沒有其餘行程,瞭解嗎?女王對於我額外花費的時間會很不滿意。」

我點頭。「沒問題,謝——我是說……我很感激你的慷慨,亞許。」

他微笑然後向我伸出手,這次是為了協助我坐上馬鞍。我謹慎地拿起韁繩並欽羨亞許怡然自得地騎著第二匹馬兒,他愜意的樣子猶如騎了千百回似熟練。

「好,」他輕輕地說,俯瞰月盤。「首先,我們必須找到紐奧良的仙門。」

 

仙門是連結人類世界和永無永無之鄉的通道,找到後進去便能抵達仙境。位置不一定、任何一扇門都有可能:年代久遠的池面、墳墓裡的大門,或是孩子房間裡的衣櫃門。只要找到正確的仙門,要到世界哪裡都不成問題,但找到不等於可以進去,有時會有惱人的生物看守,他們會守在附近勸告抑或遏止那些不被歡迎的進入者。

隨即一座殘破不堪的巨大穀倉座落眼前,位在沼澤正中央的建築物恰似沒有看門者的模樣,處處都是深綠的苔蘚,彷彿有人在屋頂上蓋了一層綠色毯子般。穀倉牆壁因為潮濕而冒出菇芽,假若靠近觀看的話,得以發現有著奇異花紋的菇傘底下有小巧迷你的翅膀仙精。當我們經過時越來越多好奇的目光從菇傘下看過來,他們不停眨眼,然後全體一同拍打他們七彩的翅膀朝我飛來。突如其來的混亂讓我嚇一跳,但亞許和他的坐騎走進迷霧後都不以為意,視線變的短淺和朦朧。

我眨了幾下眼,直到世界在我視線裡再度聚焦。

一座詭異的陰暗森林包圍我們,霧氣猶如生物般在地面爬行,纏繞在馬的腿上。樹木高可參天,肉眼無法看見沒入天際的樹頂,枝枒層層地交錯抵擋蒼芎的美麗。眼前的不是黑暗就是蒙上一層霧的模糊物體,恰似世上的顏色全部消失,在這處處都是樹木的林間只剩下晦暗的色調。

「原始森林。」我喃喃自語,轉向亞許。「為什麼我們在這?我還以為我們現在要去紐奧良?」

「的確。」亞許引導著馬兒轉向我。「離我們最近的仙門走路要花一天的時間。想要加快速度到紐奧良這是最快的捷徑。」他眨眼,給了我一抹溫暖的笑顏。「還是妳比較偏好騎馬?」

在我開口回答之前,我的坐騎發出不安的嘶鳴聲,牠先是抬頭跺腳,爾後牠的前肢猛烈地蹬向前方。一再的晃動讓我緊抓著馬背上的鬃毛,但施展的力道不足,我的手指被鬃毛甩開,使我從馬鞍上重重的跌到地面,我先是向後撞到馬背然後摔進灌木叢裡。馬兒的鼻孔吐氣後朝向樹林飛奔而去,牠華麗跳過腐朽倒地的樹木後消失在霧中。

痛死了,我坐起來,看看身體有哪裡受傷。我的肩膀剛好是我最先落地的區塊,我因為方才的意外瑟瑟發抖,所幸沒有骨折。

亞許的坐騎似乎也要陷入驚恐,牠不停地甩頭和嘶鳴,但冬日王子有足夠的經驗安撫他的馬匹冷靜,等到平息後他從馬鞍上下來,順手將韁繩綁在一旁的樹幹上,然後單膝跪在我身旁。

「妳還好嗎?」他的手指有力地抓住我的胳膊,令我意外的是他很溫柔。「有哪裡受傷?」

「應該沒事。」我自言自語,揉著瘀青的肩膀。「我剛剛不小心撞到那親切迷人的棘木叢。」體內的腎上腺素淡去,四肢多處傳來被劃傷的刺痛感,告知我剛剛摔的可不輕。我不禁眉案深鎖,瞪著馬兒消失的位置。「你知道這是我第二次被馬甩開,而且第一次我還差點被吃了。感覺所有的馬都不太喜歡我。」

「不,」亞許厲聲反對,並迅速站直身軀。攙扶我站起來。「和妳無關,有東西嚇到牠們。」他仔細的審視四周環境,亞許的手放在劍鞘以備戰鬥。霧氣依舊縈繞在我們四周,原始森林死氣沉沉的闃靜讓這酷似沒有生物棲息於此。

我注意到後方並轉頭,兩棵樹的枝幹開始穿插,逐漸形成一道拱門。木林宛如開始動作,之間的縫隙越來越狹小,將我們逼近仙門,陰影擴及的範圍增加,在我眼中猶如一道黑幕即將吞噬我們。一陣寒風吹彿,枝葉沙沙作響,枯枝搖晃,而我起了惡寒。

霎時,有著翅膀的小仙精們從幽暗的樹林深處飛來,他們飛快的在我們周遭盤旋、打轉,不停地阻饒我們的行動。我尖叫,也遮住臉以防被攻擊,亞許的馬再次發出驚恐的鳴叫,聲音刺破停滯的寧靜。亞許牽起我的手將我擺脫他們後趕緊解開韁繩上馬,他不費吹灰之力把我舉到馬鞍上,然後前傾抓起韁繩。

「抓緊了。」他警告,他強而有力的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腰上,使我得以感受到襯衫下結實的肌肉,但仍不止我發抖的身體。亞許高聲呼喊後用腳跟踢了馬腹,戰馬因為受到敲擊立刻站直,使我的頭因為反作用力向後,當身下的馬四肢著地後便立刻狂奔,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越原始森林,我的臉緊緊的靠在亞許的後背,不久後便跑離那扇詭譎的門。

 

我們鮮少停下,而當我們下馬時純粹是為了讓馬兒還有我得以喘口氣。午後時分,亞許從馬側的包包裡取出幾樣食物遞給我,麵包、肉乾和乳酪,平凡的人類食品。顯然,他還記得我吃了仙境食物的窘態,往事不堪回首。我咀嚼乾硬的麵包並試著吞下去,同時希冀他別提起先前吃了夏日豆的事情和尷尬。

亞許沒有進食。他保持警戒與懷疑,整趟旅程中他沒有一秒放下戒心。這匹馬也仍在恐懼之中,對於每塊黑影、甚至樹葉的沙沙聲都讓牠顯得惴慄不安。有東西跟在我們後方,每當我們停止前進,我能感覺到牠的存在,一種無法言語的晦暗,那道陰暗緊追在後。

 

即使我們徹夜未眠趕路仍無法甩開,原始森林看似永恆的暮光再次黯淡,淡黃色的銀盤高掛黑夜。幸虧,亞許和仙精馬似乎有無限力量,反正我可以篤定他們的能耐比我強很多。但騎馬數小時可不容易,尤其未知敵人帶來的壓力更是一大傷害。我努力保持清醒,有幾次王子的背部成了我小寐的枕頭,而跑到起伏不平的路面或亞許的聲音都會讓我立刻從瞌睡中醒來。

我不知道自己打了幾次瞌睡,當亞許停下並且下馬時,我張開疲憊的眼瞼。茫然地眨眼環顧四周,只見一片樹海森森的幽影。「我們到了嗎?」

「沒,」亞許惱怒的回應我。「但妳幾乎要睡著了,而我趕路的時候沒辦法不時回頭確定妳是否還坐在後面,」他的眼神示意馬鞍前半部。「我們交換位置,然後繼續趕路。」

我小心翼翼地上了馬鞍,亞許貼在我身後,他的手臂掠過我的腰際,這樣輕微的觸碰讓我的脈搏不禁加速。

「忍耐一下,」當馬兒再次馳騁他低語。「我們快到了,一旦進入凡人世界。妳就可以放鬆休息了。我們在人類那應該很安全。」

「什麼東西在追我們?」我小聲提問,馬兒似乎同樣好奇於是耳朵抖了一下。亞許半晌沒有回應。

「我不知道。」他喃喃,無知讓他不願承認。「無論來者何方,都有強大的體能。我們必須維持前進的速度,因為牠沒有停下的一刻。」

為什麼要追我們嗎?它的目的是什麼?」

「不重要,」亞許的胳膊繃緊。「假設目標是妳,那要先過我這關。」

我的腹部因為喜悅而發暖,心跳因為這番話而加速。當下,我感覺到安全感。我的王子不會讓我受傷。雖然我迎著冷風,但我卻心安的感受背部傳來他的存在,不知不覺我閉上雙眼陷入沉睡。

我一定是睡著了,因為當我回神時是亞許的輕聲呼喚。「梅琪,醒醒。」他說,他沁涼的呼吸使我脖子的肌膚發燙。「我們到了。」

我看這面前的空地,然後打了哈欠。

擺脫樹木的遮蔽,我得以看見被點點星光裝飾的夜空。那塊空地特別醒目,中央有塊粗糙的橡木。根部在地面恣意的向外延伸,結實的粗根只留下蕨類大小的植物生存。樹幹寬闊且歪曲,酷似三、四棵樹糾纏一塊後共同生長。不過依舊可以看出橡木的主體,引領著茁壯的方位,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橡木來日不久。多處的樹枝無力地垂下、斷落,樹根上都是斷裂的枝條。多數的葉片枯黃且一碰就碎,剩餘顯現的是死灰般的黃粽色。空地因為橡樹地枯萎而顯得病懨懨,酷似那棵樹主宰附近的生氣,共生共亡。

「不該這樣的。」亞許在我身後默默地說。我望著那棵衰弱的樹木,心中湧起一種無法言語的哀傷,彷彿目睹一位好友即將離世。

專心,我極力找尋類似仙門的存在,或是可能藏有仙門的位置,但這裡只有垂死的橡樹別無它物。

「它還有用嗎?」我想催促那匹馬走向空地,朝著那棵逐漸逝去生命之光的樹木走去。「我是指仙門。還能開嗎?」

「等等就知道了。」亞許下馬,領著馬走向樹幹。當牠停止移動時我也下鞍加入亞許的行列。

「所以,仙門要怎麼打開?」我問,試著從粗糙的樹幹表面中找到某種形式的門。樹身上的門在永無永無之鄉很常見。事實上我首次抵達仙境時,我就在樹洞裡過夜,當時吃了某種神奇果實讓身體縮小到和蟲子一樣的大小。「我看不到哪裡有門。你有其它辦法?」

「小事一樁,」亞許回應。「請求就行。」他忽視我皺起的眉頭,面對橡樹,掌心貼上凹凸不齊的樹皮面。「吾為亞許,」他仔細地說著。「為非善福國之王的小王子,在此要求開啟仙門並病除長老之衰。」

「拜託了。」我補充。

 

片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爾後,轟然巨響,一根龐然樹根連根拔起,泥土和枝椏紛紛落下。半舉在空中,圍起的圓圈和地面形成一道拱門,周圍散發著迷幻的光彩。

「妳的仙門。」亞許悶悶地說,我的心跳如鐳。一旦走入那道門就能看見帕克。前提他還活著的話。

我緊緊地握住亞許的手,有些著急地向前,走進仙門。

前腳才剛穿越,後腳就被隆起的樹根絆倒,步履蹣跚的樣子,我像是無法控制四肢般走的跌跌撞撞。細看眼前的景物,月光灑在紐奧良市立公園裡每棵樹上,我認出上次那棵長滿苔蘚的橡樹。空氣依舊潮濕悶熱,一片祥和的讓人眷戀。蟋蟀鳴聲,微風輕柔的吹撫,湖面折射淡淡的明月。就和我們上次來的時候一樣。儘管我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這裡的平和始終如一。

亞許輕觸我的手臂然後朝著一棵樹示意。一名有著草綠膚色的森林精靈從橡樹陰影處瞪大黑瞳看著我們,對於我們出現感到格外震驚。

「梅琪.徹斯?」森林精靈在我們面閃現,猶如晃動的枝條忽隱忽現。「妳在這做什麼?」當我聽見她語氣中惶恐不禁恍神。「妳絕對不能留在這!」當她走向我時,低沉的嘶吼更加大聲。「妳引來危險的注目,你們身後有惡意在追逐著。」

「我們知道後有追兵,」亞許一如往常神色自若說道。森林精靈眨眼,把目光轉向他。「但我們穿越了長老之門,所以希望她可以給予庇護,讓追逐我們的敵人無法闖入。」

長老之門?我立刻看向身後的通道,頓時腹部傳來痛楚,一股想吐的慾望油然而生。

剛剛我看到的是森林精靈長老的樹身,我回憶起那刻橡樹曾經綠意盎然,傲視群雄的守護幼苗。現在的樣子大相逕庭,更加的病態且脆弱。枝條上冷清的沒有嫩葉,起先鮮綠的苔蘚成了黯淡的褐色,一點一滴的枯朽。

我的喉嚨開始哽咽。我想起初次拜訪森林精靈長老的那次:一臉老態,有著老太太般的和藹與溫柔以及憐愛的目光,她犧牲樹心只不過確保我有機會帶回我的弟弟。縱使真正目的是手刃鐵國王。長老知道要是她協助,代價是她亙古的性命。但她仍義無反顧地給了我們所需的武器,抹除鐵仙精造成的禍害並且救出伊森。

森林精靈走到我身旁,凝望著死氣沉沉的橡樹。「她還活著,」女孩低聲,語氣令人聯想到樹葉摩擦的聲響。「但也逐漸死去。她虛弱得無法離開樹身,她陷入沉睡,與她過往的青春相伴。她還沒消失,快了。離她真正逝去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對不起。」我道歉。

「不,梅琪.徹斯。」森林精靈用沙沙的聲響回應並搖頭。一隻甲蟲從她臉上爬過,然後鑽進她全是樹枝的頭髮。「她知道結果。她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的使命。風會告訴我們以後,如同現在低語你們眼前面臨的危險。」剎那,深邃的黑瞳再次瞪視著我。「妳不該在這,」她堅定地繼續說。「牠很靠近妳。妳為何而來?」

我的肌膚傳來刺痛,但我屏除恐懼,回望她。「因為帕克,我要見他。」

森林精靈的表情回復方才的柔和。「啊,那還用說。我帶妳去見他,不過恐怕會讓妳失望。」

「沒關係,」即使在溫暖的夏日夜晚,一陣惡寒仍讓我打起哆嗦。「我只是看看他。」

森林精靈點頭,退開,與微風一同搖曳。「跟我走。」

 

02|橡樹之心

 

帕克,同時也是《仲夏夜之夢》中聞名遐邇的羅賓好小子。有著凡人的名字,瘦長的身形配上一頭薑色的短髮,曾和住在路易斯安那州河道旁農場的邊緣女孩是好朋友。那時他的名字是羅比.古非,我的同學、知音和朋友。照顧我的方式猶如我沒有的兄長般。他是古非的時候,保護慾很強而且很愛諷刺,反倒羅賓……個性截然不同。當他不在學校時,其他人似乎對他沒什麼印象,無論他的長相還是這人都沒有印象。酷似他從他們的記憶中逐漸模糊,儘管學校不時發生怪事——桌上的老鼠、椅上的強力膠或某天出現在淋浴間裡的短吻鱷——羅比以某種方式提醒眾人他的存在。即使沒人懷疑他,但至始至終我都知道他是始作俑者。

但我發現他的真實身分仍感到驚訝:奧伯龍的弄臣,被國王派遣到人類世界留意我的安危。目的在於免除我因為身為奧伯龍的混血女兒而可能遭受的攻擊。除此之外,確保我不會接觸仙精的世界,之後也導致我對於面臨的危險和本性一無所知。

當伊森被擄到永無永無之鄉,才結束羅比對我施展的障眼法。他挺身違抗奧伯龍的命令協助我拯救手足,但他的忠誠卻付出高昂代價。那時我們正和鐵仙精陷入纏鬥,他們是藉由科技和機械誕生的全新元素仙精,過程中羅比不幸被子彈射中。亞許和我帶他來到市立公園,森林精靈利用法力止住傷口擴大,讓他進入一棵樹陷入沉睡使他得以痊癒。他的時間停滯,這是森林精靈讓他活下來的唯一辦法,但他們無法知道羅比需要耗費多少光陰才會甦醒。那時因為急著去救出伊森,所以必須先把他放在這休養,而從那時這項決定連同罪惡感不時蠶食我的心神。

我將手掌壓上長滿青苔的樹身,我好奇自己能否藉由觸覺感受到他的心跳、無論翻身還是嘆氣都可以。任何反應說明他還有一口氣在就好。但除了黏膩的苔蘚和粗糙的樹皮外,什麼感覺我都沒有感受到。倘若帕克一氣尚存,依然離我遙不可及。

「妳確定他沒事嗎?」我開口詢問森林精靈,目光依舊留在面前的樹上。我不知道自己應當期待什麼:也許他的頭突然從樹裡冒出,露出我被嚇壞的笑臉?但我的直覺告訴我只要移開視線,即使只有一秒也會錯過重要的訊息。

森林精靈女孩點頭。「是,他還活著。傷口依然存在,羅賓好小子做著他睡寐時鮮少出現的夢,直到他復原甦醒再次重返世界。」

「還需要多久?」我問,手指掃過皺褶繁雜的樹皮。

「我們沒有答案。也許幾天,也許幾世紀。也許他不想醒來。」森林精靈伸出她的手,放在樹上閉起雙眼感受。「他睡得很熟、很安穩,沒有感到疼痛。妳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還有耐心等候。」

她的回答我不滿意,這次換我大力的把掌心壓在樹上。夏季的魔魅在我身旁盤旋,來自夏日國度和我的父親奧伯龍的法力,土地與萬物給我強大的魔魅。我輕柔的撫摸那棵樹,感受到照在葉片上的陽光多麼溫暖,葉脈顯現的翠綠多麼盎然。我感覺到成千上萬隻的昆蟲鑽進樹縫、禽鳥停留在枝上時的心跳節拍。

我施力,穿越表面的阻擋,略過還在茁壯的年輪,直達樹心。

然後我感覺到他穩定的心跳。當然肉眼無法看見他,但我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恰似他站在我面前。樹心喚起他充滿活力的心臟,整棵樹支撐羅比瘦長的身體,保護他不受外力的侵擾,如鐳般的心跳聲傳入耳裡。帕克懸浮,下巴貼在胸前,眼瞼閉著。看著他睡著的樣子,感覺他整個人小了一號,脆弱的酷似一抹幽魂,似乎只要輕輕一吹他便會煙消雲散。

我靠得更近,伸出手觸摸他,我的指尖觸摸到他的睡容,我幫他把凌亂的短髮撥到一旁。他沒有翻身。假使我方才沒聽到心跳,微微的節拍聲穿越樹木直達耳際,我勢必以為他死了。

帕克,我真的很抱歉。」我低語,同時將字句化為意念傳遞給他,身處高可參天的橡樹中,無論多小的音量都宛如洪鐘。「我真希望你此刻就在我旁邊。我怕得要命,根本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我真的很需要你醒來。如果你有聽到我說的話,拜託給點回應。

我的呼喚沒有讓他的眼瞼晃動、頭垂的姿勢改變。帕克保持原先蜷縮的睡姿,動也不動,心跳穩定的跳著,在這片由橡樹創建的區域迴盪。我這一生最要好的朋友離我好遠,而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除了沮喪,還有失落,我離開橡樹回到自身。當外頭的世界再次喧囂,我發覺自己正在壓抑淚水的流下。帕克就在咫尺之間、就在眼前,卻是遠在天邊。

當我迎向亞許的雙瞳,發現他的表情很嚴肅,他知道我剛剛去哪,也知道結果如何。

「他還活著,」他對我說。「妳要正面思考,」我抽咽,轉頭。亞許嘆氣。「不用太擔心他,梅琪。羅賓好小子很難死,」他的語氣裡有激昂也有期待,彷彿這是司空見慣的日常。「我幾乎可以保證,好小子會在妳不希望他醒來的那天,出現給妳驚喜。只是妳要有耐心。」

「耐心,」須臾,我頭頂傳來逗趣的回應。「向來不是女孩們的習慣。」

我抬頭大吃一驚,橡樹的枝椏有對熟悉的金色貓眼俯視著我,雖然沒有身形的輪廓,卻讓我的心感到期許。

「貓精?」

那雙大眼眨呀眨,一隻灰貓的身形出現在空中,他蹲在較矮的樹枝上。出現的是貓精,上次我進入仙境時遇到的貓仙精。那次貓精幫助我很多……但他的善意是必須償還的交易。這隻大灰貓喜歡別人欠他人情,他不做白功,即使我和他還有債務沒有還清,但我還是很高興看見他。

「貓精,你怎麼會在這?」我問,貓精打哈欠,伸了個懶腰,蓬鬆的長尾巴拱在背上。貓精現身,坐下來悠悠地舔著毛皮,緩緩回答。

「我和森林精靈長老有債務要談,」他用冷淡的語氣說著。「我需要從她那得知某人下落。」貓精搔了耳後的位置,看著他的貓掌後優雅地舔弄。「然後我聽說妳在這,那我想見見妳也不錯,結果事實證明等待是值得。妳永遠都能帶來娛樂。」

「但……森林精靈長老正在沉睡。」我皺眉。「森林精靈告訴我她太虛弱,無法從樹身出來。」

「人類,妳的重點在哪?」

「沒事。」我搖頭。貓精向來充滿神秘而且讓人感到不滿。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沒確定前不會隨意分享訊息。「很高興見到你,貓精。真希望我們可以聊聊,但我們有地方要趕。」

「嗯哼,的確。妳正在履行對冬日王子許下的誓言,」貓眼轉向亞許,然後又回到我身上,他刻意放慢眨眼的速度看著我們倆。「草率且魯莽,簡直和凡人一樣,」他嗅了一下空氣,轉向王子。「但……我以為王子會有更好的方法。」

在我開口提前,我的胳膊被人牽起,轉身和亞許四目相交。「我們該走了。」他說,儘管他的語氣充滿堅毅,但他的臉色卻充滿歉意。「如果對方還在後頭追我們,越快抵達長生不老地越安全。到那後敵人無法跟蹤我們,再者,我的世界比起原始森林或人類世界保護妳還要容易許多。」

「等等,」貓精打哈欠的滑下樹枝,靜悄悄地落在樹根上。「如果你們現在要離開,我相信自己也會加入旅程。至少中途會有我的陪伴。」

「真的?」我驚訝的看著他。「你也要去長生不老地嗎?為什麼?」

「我剛剛才說。我在找人。」

「誰?」

「人類,妳不停地問惱人的問題,」貓精從樹根上跳到地面,尾巴在空中搖晃。剎那已離我們幾碼的距離,他回頭略過肩膀,貓耳抖了一下。「所以呢?你們要不要走了?如果有東西追在你們後頭,那最好是不要在這等牠大駕光臨,對吧?」

我和亞許露出困惑的表情,即刻跟上他的身影。

長老仙門隱隱約約出現在眼前,既使那棵樹大漸彌留仍有種氣勢磅礡的震撼依存。當我們經過時,樹幹、枝枒和葉子全部激烈的晃動,呻吟聲從樹幹傳來。一張臉從樹皮上出現,年邁且滿是皺紋,一部分的樹身有了生命。森林精靈長老睜眼,但似乎很難聚焦看著我。

「不…不…不…不……」她喘氣,聲音猶如幽暗中的嘆氣。「妳不能走這條路回去。在另一邊守株待兔。牠要……」她的聲音孱弱,面容再度陷入樹皮,消失眼前。「快走。」這是我最後聽到的。

全身因為警告而發抖。亞許立刻握住我的手將我帶離仙門,朝反方向離開,他的身體酷似緊縮的彈簧繃起。貓精追上我們的步伐,陰影中乎若有似無的灰影一閃一現,得以看見幽靈般的尾巴上的毛全部豎起。如果身後沒有一張耄耋、粗野且充滿耐心的面容看著我們逃跑,某種程度上也算滿有趣的經歷。

亞許停在另一棵較小的橡樹旁,手指放入嘴中吹哨,刺耳且銳利的哨聲響徹雲霄。稍後,一匹馬從林間暗影中出現,冷哼一聲,甩著頭,走到我們面前停下。

「現在我們要去哪?」我問,對於亞許因為我落入險境感到抱歉。

「我們現在不能用長老仙門回去,」王子回應,同時從我的身後上馬。「必須盡快找到別的仙門進到永無永無之鄉。」他一手牽起疆繩,另一手的胳膊有力的將我抱到馬上。「我知道另一處可以到長生不老地的仙門,但在城市的另一邊,不過……非常不適合夏日仙精通過。」

「你指的是地下城註一,對吧?」貓精說,他突然出現在我大腿上,愜意的像是專屬的小窩。讓我不禁意外眨眼。「你確定要帶這女孩去嗎?」

「現在沒有比較好的選項。」亞許緊緊固定好坐在馬鞍上的我,兩手穩住我的腰後再度飛馳於紐奧良的街道。

 

我都忘了自己是生活在真實世界的混血仙精,反正我的血液裡有著強大的仙精血脈。馬兒載著我們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奔馳,穿越擁塞的車潮、混亂的巷弄以及到處都是的人群。完全沒人留意我們的身影,凡人的肉眼無法看見圍繞他們身邊的仙精世界。例如剛剛經過巷子時有兩隻哥布林在翻倒的垃圾筒中搶東西,某種骨頭以及我不想知道的物品;抑或有著蜻蜓翅膀的元素精靈停在電線杆上,用銳利的雙瞳掃視自己的領地,全身灌注街道是否有侵擾他們的意象。我們差點撞到一群剛從波旁街酒吧裡買醉出來的矮侏儒。有名長滿鬍鬚的矮侏儒正在發酒瘋,我們轉彎時幾乎沒聽見他的碎念,跑離他後繼續向前奔走。

亞許在一面石磚搭建的建築物前停下,我們此時在法國區的深處,百葉窗因為年代發黑老舊,一戶戶的大門櫛比鱗次排列在街道旁。有個閃閃發亮的招牌亮著:中世紀地下城。深紅色的字母與框架格外顯眼,我猜那是鮮血。內心深處,我希望單純是品質很好的油漆。亞許推開門,眼前出現一條狹窄的長巷,他轉頭看向我。

「這裡是非善福國的領土,」他在我耳際低語。「不時有妖精在這遊蕩。絕對不要說話,緊跟著我。」

我點頭凝視眼前窄小的難以穿越的巷子。「馬怎麼辦?」

亞許將馬兒背負的行囊一一取下,解開馬轡並隨手丟入黑魆魆的陰影中。「牠會自己回家,」他喃喃,將隨身包包背在肩膀上。「我們走吧。」

我們擠身進入狹巷。領導的是亞許,貓精殿後。最後,抵達一處小院子,眼前的人造瀑布模擬護城河包圍建築物。我們踏上天橋經過某位面露無趣的人類保鑣,他絲毫沒有察覺我們的存在,爾後進到暗紅色的小房間。

潛伏於牆間陰影中的女巨魔緩緩走出,她的膚色目測應該是某種墨綠色,膚色使她血紅的眼珠格外嚇人,遑論她移動時還能聽見利齒霍霍的聲響。我倒抽一口氣,不禁向後退一步。

「我聞到夏日妖孽的氣味,」她大聲咆哮,直接擋住我們面前的路徑。等她站直後,判斷女巨魔估計有八英尺高,皮膚泛著沼澤綠光,指尖的長爪又尖又利,暗紅色的血瞳俯視瞪著我。「真不知道該讚嘆妳的愚昧還是勇猛。難道妳弄丟兔子的幸運腳?這裡可不是夏日仙精能來的地方,滾吧。」

「她和我一起的,」亞許回應,上前擋住巨魔的嚇人注視。「而妳會讓開,允許我們進入這道仙門。」

「亞許王子,」女巨魔屈膝仍未退開。她的神情因為面對一名非善福國的王子多了幾分羞赧。「殿下,能讓你進入仙門是我的榮幸,但……」她瞇眼越過亞許的肩膀瞪著我。「女王說不准有任何一滴夏日仙精的血汙染仙門,除非是我們暢飲他們的鮮血時濺到。」

「我們很快通過,」亞許回答,保持既往的冷靜與沉著。「不會有誰注意到。」

「殿下,很遺憾我得拒絕。」女巨魔反駁,語氣多了不確定。她回頭看了身後,音量降低。「如果讓她通過,我可能會失去這份職責。」

亞許隨意的將手放在劍柄上。

「如果妳不遵令,妳可能會弄掉一顆頭。」

女巨魔的鼻孔因為這番話噴出熱氣。她的目光再次射向我,然後又看著冬日王子,壓抑張牙舞爪的衝動。亞許動也不動,但他身旁的空氣凝結成白氣,直到她呼出的氣息也成冷冽的白煙。

女巨魔的直覺告訴她最好不要挑戰王子,於是原先的反抗降低。「遵令,殿下。」她低語,並將發黑的長爪指向我。「但到時要是她成為今日特調,別怪我沒有警告。」

「我會放在心上。」亞許答道,帶我進入地下城。

地下城有著詭異的裝潢,看著牆上毛骨悚然的裝飾不禁讓人忘記這裡不過是酒吧和夜店,獨特的風格確實引來許多人潮。砌磚的牆壁隨著晦暗不明的照射,使室內覆上一層暗紅色的光幕,牆上掛著咆嘯中的怪物頭像。樂曲從架高的天花板上傳到地面,AC/DC的〈Back in Black〉不絕於耳。

裏頭還是有凡人在吧檯喝酒,他們手裡拿著黃湯四散各處,但我的雙眼看著見隱身於現實的幻境。哥布林、羊男註二、噗卡註三和紅帽精隨處可見,角落有個食人妖獨自買醉,他一口喝光整罐的紫色液體。仙精不被人類所見,但那不代表他們甘於被忽視。仙精會對著喝醉的人吐口水、絆倒他們,在他們酩酊爛醉的時候扒走財物。

對於他們的存在我感到擔憂和恐懼,但亞許察覺到我的不安,他的手握住我的手給我鼓勵。「跟緊我,」他再次重複。「這裡沒有樓上那麼危險,但我們還是小心為上。」

「樓上有什麼?」

「骨骸、牢籠和舞池。還有一堆妳不想看見的東西,相信我。」當我們經過跳舞歡唱的人群或略過桌邊喝酒暢飲的仙精,亞許都緊緊牽著我的手,堅定地朝向後門走去。貓精已經不見蹤影——很有他的風格——所以身後沒有看照,室內各個角落都有目光投射到我們身上,他們的注視裡都有赤裸裸的殺氣。紅帽精——矮小又嗜血的仙精,他們的牙齒如同鯊魚鋒利,而他們最喜歡的事情莫過於把帽子浸在死者的血液中——其中一隻紅帽精在我經過時伸手抓住我的衣袖。我試著抽開,但因為店裡的空間狹小又擁擠,垢黃的利爪已經在我手腕上留下抓痕。

亞許轉身。一抹藍光霎時顯現,那隻紅帽精的喉嚨前方已經多了一把發著寒光的劍身。

「別,想,冒,險。」亞許的語氣比他劍刃散出的寒冽還要來得冰冷。紅帽精的喉結顫顫發抖,他緩緩的鬆手。其餘的紅帽精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們用凶狠的眼神表達自身的氣憤。「走吧,梅琪。」

亞許面露凶光的盯著他們還有場內另有企圖的生物。在他的注視下沒有任何仙精膽敢妄動。我慢慢地抽開胳膊,遠離意圖不軌的紅帽精,快步朝著後門前進。

「人類,走這邊。」貓精此時現身在走廊角落,他的身體只有一顆頭若隱若現的浮在空中。在他身後的走廊瀰漫一股白靄靄的煙霧,灰暗不清的燈光增添幾分詭譎。這時才驚覺牆壁上擺滿一排排的書籍,通常這幅景象只會出現在圖書館或古老舊宅,而不是法國區裡的陰暗酒吧。

「好吧,誰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在哥德風酒吧後頭有間圖書館?」我問,凝睇排列整齊的書本。「該不會放著咒語書和黑魔法禁書吧?如何用人類做出美味開胃菜的食譜?」

貓精冷哼一聲。

「人類,擦亮眼睛仔細看。」

霎時,走廊盡頭的一個書架打開,兩名約略大學生的女子從裡頭載言載笑的走到外頭。當她們經過時我眨眼,確定不是幻覺後退到旁邊,鼻腔裡傳來她們整身酒味和煙味的氣息,兩人跌跌撞撞地回到吧檯。我再次定眼一看,發現敞開的書架裡面——馬桶、洗手槽和鏡子——還有雙眼水亮的貓精。

廁所?」

貓精懶洋洋地打哈欠。「凡人總喜歡找事情給自己做,」他半睜眼說道。「尤其他們喝醉找不到門在哪的樣子更有趣。但我想現在沒有時間看他們笑話了,最好趕快動身,剛剛那個紅帽精很注意妳。」

我回頭看見附近三隻紅帽精加入打量我的行列,四隻仙精虎視眈眈,彼此交頭接耳。亞許回到我們身旁,他的冰劍尚未出鞘,寒氣從劍身不停落下和乾冰的白煙融為一體。

「快走,」他厲聲,將我推向走廊盡頭。「我不喜歡那些注視我們的目光。貓精,你可以打開仙門嗎?」

「王子殿下,給點時間。」貓精嘆氣,走向仙門附近在那徘徊。

「等等?你不是他們的王子嗎?」我納悶。「他們屬於非善福國的仙精,對吧?難道你不能下令叫他們滾開之類的嗎?」

亞許的嘴角揚起笑容但卻帶著嚴肅。「我他們的王子,」他回答,雙眼緊盯那群紅帽精,後者大膽的直視我們。「但我不是唯一的繼位者。我的哥哥勢必也在追蹤妳的下落。到處都有羅文的眼目,我敢保證。他比我還殘酷。那些紅帽精是他的手下不然也是蜜珀的密探。無論如何,等到我們離開之後,他們會把所見所聞傳給下令者,這點可以預料。」

「聽起來真是個美滿和樂的家庭。」我喃喃諷刺。

亞許嗤之以鼻。「還用妳說。」

「門開了。」待在走廊盡頭的貓精宣布。「我們該走了。」

「妳先請,」亞許說,指示我先進入。「我殿後確保不會有閒雜人等緊追在後。」

我將書架門拉開,預料等等印入眼簾的是那間滿是水漬的洗手槽、馬桶和鋪著泛黃磁磚的廁所,結果迎面而來的是徐徐微風,涼風吹進走廊,風裡瀰漫著寒霜、樹皮和青葉的氣味,永無永無之鄉的迷霧緩緩的從打開的仙門進到酒吧。

貓精一眨眼的工夫溜進去,白霧讓他幾乎隱身。我也向前穿越仙門,另外一邊的門是剖開的樹幹。

亞許跟著出現,一旦進來便立刻把仙門關上,剎那敞開的大門消失的無影無蹤,凡人世界猶如一場夢般散去。

原始森林有幾分寒氣。冰霜覆蓋地面與樹木的枝枒。霧氣濕滑地糾纏在我裸露的肌膚上。濃厚的白霧使我的視線頂多只有幾碼,一片闃靜,恰似森林此時此刻停止呼吸、失去生氣。

「長生不老地快到了。」亞許說。他的聲音被濃霧包裹。他呼出的氣和我不同,沒有化作白煙浮在空中。我瑟瑟發抖,用手搓揉胳膊以便提高體溫。「我們要加緊腳步。我想盡快抵達冬日王國。」

我筋疲力竭。雙腿因為連夜的趕路而哀求休息,不只步履蹣跚,我的頭也隱隱作痛,而冷空氣更是加深我休憩的念頭。從我的經驗判斷,越靠近長生不老地,氣溫也會跟著降低。

謝天謝地,貓精發現我的疲倦。「人類快撐不下去了,」他開門見山,尾巴慵懶的甩呀甩。「如果我們強迫她繼續前進,只會拖累我們的速度。也許該找個地方喘口氣。」

「快了,」亞許說,轉頭面對我。「再撐一下下,梅琪。妳可以嗎?只要等我們抵達長生不老地就能休息了。」我倦容的同意他。亞許牽起我的手,貓精走在前頭,慢慢的走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濃濃大霧中。

幾分鐘後,一陣嘶吼聲在我們身後傳來。

 

註一:根據《末日仙境(2)鐵女兒 》在P.306出現的『藍色混沌』,以及書裡提供的上下文可以判斷兩者是同樣性質的場所,雖然描述相近但兩者位在不同區域。

註二:薩堤爾(Satyrs),多數人對於『羊男』一詞較為熟悉。薩堤爾擁有人類的身體和部份山羊的特徵,神話裡的薩堤爾主要以懶惰、貪婪、淫蕩和狂歡飲酒而聞名。

註三:噗卡(Phouka)是凱爾特民間傳說中的生物。被認為可以帶來好運和不幸,外型有深色或白色的皮毛和頭髮,有時會以人類形態出現但耳朵或尾巴會漏餡他們的身分。

 

03|寒氣逼人

 

亞許僵住,身體肌肉因為危險步步逼近而繃緊,令人不寒而慄的嘶吼在霧中不絕於耳。

「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語氣裡的平靜讓人聽了反倒多了幾分恐懼。「牠又追上我們了?為什麼可以那麼快發現我們?」

貓精發出一聲怒嚎,那聲音除了使我寒毛直豎外也讓我驚訝貓精的反應。畢竟是我首次聽到他這樣。「追你們的是獵魔,」貓精解釋,背上的毛全部豎起。「還是經驗最豐富的一隻。」他瞟了我們一眼,齜牙裂嘴,使他看去誑誕且野蠻。「你們最好繼續跑!如果牠鎖定你們,抓到是遲早的問題。現在快走!」

於是我們拔腿狂奔。

樹木的殘影在我們的餘光中不停出沒,霧氣與夜幕讓視線所及的景象變得模糊。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跑離他的追逐還是奔向他的大牙。貓精再次消失。濃霧讓我們失去方向。眼前只能把希望放在亞許身上,祈禱他有辦法帶我們脫離此處。

嘶嚎聲再次出現,聽得出來比方才還要更加靠近我們,也更加憤恨。我沒有膽子回頭看,但老實說目前除了大霧和陰影外根本什麼也看不見。但直覺告訴我牠越來越接近,第六感明確讓我知道那對暴戾的目光直視我們的背影。我上氣不接下氣,但仍強迫自己繼續奔跑,一路上緊緊抓著亞許的手在森林裡逃竄。

樹影逐漸遠去,霧氣緩緩散開,霎時懸崖出現,猶如血盆大口的野獸般等待受害者出現。亞許眼明手快的把離崖邊只有三英尺的我拉住,一塊鵝卵石被我腳邊的反作用力往前飛去,瞬間消失在深不可見、迷霧瀰漫的鴻溝中。原始森林的邊界向看不見的兩端無限延伸,崖邊成為分水嶺,在這一刻將我們與安全劃分開來。

鴻溝的另一側,霜雪覆蓋的冰原印入我們眼簾。樹木猶如巨大的冰棒棍,枝枒被閃閃發亮的冰晶裹住。地面酷似雲朵鋪成的地毯一片雪白且蓬鬆。雪花在光線的折射下恰似一顆顆落下的鑽石般發亮。長生不老地,冬日王國的領土,蜜珀統治的非善福國的領域。

「走這邊。」亞許緊抓我的手向崖邊走去。原始森林的大霧隨著懸崖盡頭沉落,沿著崖面緩緩落下,眼看像是一座瀑布般。「如果我們找到橋,也許就有機會擺脫他。」

我大口喘氣,小心翼翼地在崖邊走著。約略一百碼的位置,有座冰製的拱形橋樑,陽光的照耀下目不暇給。

右手邊的森林傳來呼嘯,某種龐然大物,正在拔山倒樹而來。獵魔瞬然不再低吼或嚎叫,他正準備大開殺戒。

我們終於抵達橋邊,亞許先把我推到冰橋上。沒有守衛抑或扶手,只有恰巧寬度僅限一人通過的拱橋。我的腹部抽痛,我開始向前並時時提醒自己不要往下看。基於橋面是晶瑩的冰磚搭建,所以看得很清楚,感覺恰似行走在空中,只要一不注意就會踩空墜入萬丈深淵。

忽然我腳一滑,心臟簡直要從胸腔跳出。身後的亞許用力抓住我的胳膊穩住我,不知從幾何時,我們已經抵達橋的另一端。

冬日王子後腳踏到扎實的地面,下一秒便抽出劍。陽光沿著刀刃閃耀光芒,他揮劍斬斷連結橋梁一側的冰柱。驀地,冰橋一邊四分五裂,冰碎掉落空中時晶亮透人,而他舉劍再次破壞。

森林那側,樹林間有隻潛伏在黑暗的魔物,霧氣縈繞他四周。藉由白霧和陰影的遮掩,我看不清他的外貌,只能判斷他的身形巨大、烏黑且駭人,黃綠色瞳孔裡的殺意明確。當他注意到亞許的動作不禁大聲咆哮,音波讓空氣裡的微小分子跟著顫抖,而他也急忙衝向搖搖欲墜的冰橋。

亞許的冰劍再次落下,冰中的裂縫因為這次攻擊裂的更開,最終失去支撐的冰橋開始碎裂。我們退開任由冰橋碎成回憶,中間的拱橋開始晃蕩,隨即掉落砸下崖邊。黑影怪物停下衝刺的身影,黃綠色的目光在斷橋附近徘徊,他嘴裡呼出的熱氣幾乎可以感受到氣憤。他的嘶吼讓嘴裡的獠牙看去更加鋒利、尖銳,他竄回原始森林裡,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之中。

鬆懈之後的喘氣,讓我慢慢眷戀這片綿軟的雪地,恰似我的肺葉、雙腿和體內都被烈火灼燒。隨著腎上腺素降低,我意識到眼瞼多麼渴望闔上。寒風刺骨的打在我身上,千刀萬剮的將我的精力削去。

亞許雙膝跪地將我擁入懷中,我在他厚實的胸膛裡顫抖。我側耳聆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他一言不語的任由我靠著他,亞許的額頭親暱的靠在我肩上。用陪伴提醒我還有他。

「走吧,」稍後亞許開口。「我們找地方休息。」

「獵魔怎麼辦?」

他站起來並攙扶我。「冰溝長達數千里,」他說。「最南方在龍牙山脈,而最北方直沒於碎玻璃海。獵魔若想找到路得花很久。而且,」亞許補充說明,瞇眼注視遠方。「這是我的國度。我很懷疑牠有那個膽子冒然攻擊我們。」

「話別說得太早,王子。」貓精開口,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望著已經斷裂的冰橋。「獵魔很老——甚至比你活的還久。牠不會在乎領域只在乎獵物。如果他再次出現,你勢必也不意外。」

我打了噴嚏,貓精扭動一下雙耳。亞許確定我站穩後放開我的胳膊,並且站在冰溝和我之間擋住冷風。「我們只要擔心他會不會找到路穿越冰溝。」王子說話的同時,我努力環抱自己提高快要流失殆盡的體溫。「但夜晚即將來臨,寒意逐漸加深。我們必須把梅琪帶到避風處。」

「最好在她涷成冰棒之前?讓我想想有哪可以去。」貓精跳下被砍斷的冰柱,輕柔地落在雪地上。「我唯一知道的庇護所是住在凍樹林的老莉婭登那。你考慮帶女孩去那避避風寒嗎?」他的雙眼在亞許的眼下眨呀眨。「你同意就好。嗯,這一定很有趣。」語畢,貓精開始小跑步的在輕柔的白雪地毯上留下個個小巧的貓腳印。

「誰是莉婭登?」我詢問亞許。

涼颼颼的強風從鴻溝裡由下往上颳起,將片片雪花颳起打在我身上。「晚點解釋,」亞許厲聲,然後推我向前。「跟著貓精,走吧。」

於是我們跟著貓腳印進入樹林。比我手臂還長的冰椎凝結在樹末,和劍矛一樣鋒利。因為太過危險,時常有人會折斷以免受傷。冷冽猶如隱形的生物般,覆蓋我的肌膚,讓我呼吸時咽喉發疼。我整個人不停發抖,牙齒打顫,哀求毛線衣的暖熱和熱水澡的安撫,我現在只想蓋上一件又一件的羽絨被,躲在裡面睡到春天來臨在醒來。

林間越走越黑,樹木靠得彼此更近,氣溫持續降低。我現在已經感覺不到我的手指和腳趾,寒冷讓我的神經跟著遲緩。酷似隆冬伸出觸手裹住我的雙手和雙腳,奪走我的體溫,催眠我縮成球狀就地冬眠,直到暖意出現喚醒我。

枝枒上的一抹色彩吸引我的目光。頭上的樹枝有隻鳥兒棲息,鮮豔的朱紅羽毛和白皚皚的大雪形成強烈的對比。牠閉上雙眼,蓬起羽毛對抗冰冷,鼓得像顆球般。牠的頭和鳥爪被冰晶裹住,從頭到腳,透過清晰的冰面讓我得以看見每處細節。

我應該因此感到恐慌才對,但強烈的寒陡奪走我多餘的感覺使我僅存的知覺來自發麻的雙腿。我已經感覺不到雙腿,僵直的腳被地上的樹幹絆倒,我跌進雪堆中,冷絲絲的雪花刺痛我的眼珠。

霎時一陣睡意襲來。我的眼瞼變的好重,而全身上下的感官催促我進入夢鄉,想到自己像隻熊躲起來冬眠的樣子就好開心。多麼迷人的想法。我再也不冷了,只是沒有感覺的緩緩走向和我揮手的黑暗。

「梅琪!」

亞許驚呼,他的聲音穿透麻木不仁的聽覺,冬日王子雙膝跪在旁邊。「梅琪,站起來,」他說,語氣多了幾分急切。「妳不能在這睡著。如果妳不活動就會凍死在這。起來。」我試圖抗拒倦意,但只要我想抬頭似乎就會出現海克力士的手將我的頭推回雪地。我喃喃低吟自己多累,但說出口只是一堆無意義的夢囈。

「她失溫太嚴重了,」貓精似乎在很遠的地方呼喊。「她已經著涼了。如果你不快點叫醒她,她只有死路一條。」

即使我用盡全力張開眼瞼,但眼皮卻頑固的不肯聽令。如果眼瞼閉上時被冰風凍結,有可能從此再也張不開雙眼。我嘗試舉起手掰開,但指腹、手指和掌心都被寒冽佔據,而我無法感覺自己還有雙手。

別掙扎了,凜冬在我耳際低語。放鬆陷入沉睡吧妳再也不會難過和痛苦了

我的眼珠渴求光明,亞許發出聽似怒吼的聲音。「梅琪,該死!」他吼著,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努力甩開我的睡意。「我不打算在離家那麼近的地方失去妳,醒來!」

他站起身,一同抓著我孱弱的身子,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到壓在唇上的溫熱。

麻木逐漸退去。心跳似乎再度跳動,我的腹部因為他的吻而發熱。我終於能抬起手繞住他的肩頸,換我回吻他,我感覺到他的手臂用力的抱著我,彼此擁著對方,我可以聞到只有他才有的沁涼氣息。

當我們終於放開對方,我的呼吸仍因為方才的親吻而紊亂不已,我的掌心可以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五官的甦醒也同樣帶來殘凍交切的知覺,但這次我很高興能感受到冰冷的侵擾。亞許見我沒事便伸手摸摸我的頭,因為放鬆而吐出一口氣。

「讓我們遠離這場冰炫風吧。」

貓精再度消失,或許對於我們表現的親暱感到尷尬,那對迷你的貓掌在雪地裡形成指引的步道。我們跟著走,直到腳印停在兩棵腐朽大樹中的老舊小木屋前。如果端看外表我會感覺無人居住,但看著煙霧從煙囪冉冉上升,橙色的燈光透過窗戶照亮幽暗,勢必有人住在裏頭。

我迫切的想要進去,擺脫刺骨難耐的寒冷,但亞許卻緊緊握住我的手,使我將注意力轉向他。

「這裡是非善福國的的領土,」他警告。「無論妳看見什麼都不要評論,非禮勿視,非禮勿說,尤其對她的寶寶。理解我說的嗎?」

我頷首,只要有機會可以暖活身子,要我做什麼都願意。亞許的手鬆開,向前走到門廊上,木板因為他的重量發出吱吱聲,他敲門。

一名女子前來迎門,雙眼因為熬夜而紅腫,灰黑色的睡袍猶如破舊的窗簾掛在她身上,雖然目測她應該很年輕,但眼裡的疲倦卻反應出不符合她年紀該有的老態。

「亞許王子?」她說,語氣羸弱。「你的出現讓這蓬蓽生輝。殿下,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我們冀望在這度過一晚,」亞許冷冷的說。「我以及我的同伴。我們不會打擾妳的作息。晨曦乍現便離去。妳能夠接受?」

女子眨眼。「當然可以,」她低聲回答,並把門打開。「請進。可憐的孩子們,別太拘束,我是莉婭登夫人。」

這時我看見她懷裡的嬰孩,夫人一手和藹的搖晃寶寶,而我咬唇才止住跑到嘴邊的尖叫。白色的毯子裹住皺巴巴的嬰兒,眼前是我這輩子看過最嚇人的孩子。它的頭格外龐大,凸顯因為微縮而變形的四肢,膚色呈現一種病態黑藍色,猶如溺死抑或凍死。眼前這名為小孩的生物踢著瘦弱的小腿,發出啜泣。

眼前酷似有輛火車朝我直衝而來,車頭燈刺眼的讓我無法動彈……直到亞許輕輕的戳了我的身側讓我回神。「很高興認識妳。」我趕緊回應,越過門檻跟著他走進木屋。室內的爐火熱情的燃燒著,傳來的暖意瞬間打散四肢殘留的寒意,讓我不禁吐出一口悶氣。

木屋裡沒有嬰兒床,表示這名女子得一直抱著寶寶,而她也用行動證明,她在室內抱著孩子來回走著,恰似只要她放下就會有人出現偷走孩子。

「女孩可以睡在窗戶旁的床上,」莉婭登說,同時拿起另外一張老舊的白色毯子裹住嬰兒。「我現在有事必須外出。請當作自己家不用客氣。櫥櫃裡有茶葉與牛奶,壁櫥裡有很多毛毯。但現在正值午夜,容許我告別。」

她將寶寶摟在胸前,開門時冰寒的冷風闖進屋裡,門發出咔嗒聲後夫人漫步走入黑夜,留下我們在屋裡取暖。

「她要去哪?」我走到壁爐前詢問。我的手指終於再次與神經連結,現在四肢不再麻木,而是貪求火焰的熱情。亞許沒有回應。

「是妳不會想知道的答案。」

「亞許……」

他嘆氣。「她要用人類的鮮血為她的寶寶淨身,那樣做可以讓她的寶寶恢復正常。但只能維持一段時間。」

我跌坐在沙發上。「太恐怖了。」

「妳自己要問的。」

我搓揉胳膊,透過木屋盡是水漬的窗戶注視外頭。月光在玻璃上折射曖曖白光,外面被雪片層層覆蓋。和亞許說的一樣,這裡是非善福國。我離自己的家和親人遠遠的,和過去正常、安全的生活天各一方。

我閉上雙眼開始打顫。抵達冬日王國後我會有什麼下場?蜜珀會把我丟進地牢,還是把我餵給效忠她的妖精?活了幾千歲的仙精女王對她世仇的女兒有什麼打算?無論結果如何,我都無法正面思考。恐懼讓我的腹部隱隱作痛。

我感覺到亞許走到我的身後,我的脖子可以感受到他清爽的呼吸。他沒有觸碰,單純用他的存在和陪伴安撫我心中的忐忑。直覺告訴我到時他才是我的應當擔心的部分。

「所以,之後呢?」我假裝隨口提起,以便不讓惶恐滲入我的語氣中。但還是失敗了。「我是冬日王國的囚犯嗎?賓客?蜜珀預計把我關進地牢,還是她在計劃更有趣的事情?」

他猶豫幾秒後開口,當她說話時我可以聽見亞許心中的不願。「我不知道她有什麼安排,」他輕聲說道。「蜜珀從來不會跟我或其他人討論她的計畫。」

「我在那很危險,對吧?我是奧伯龍的女兒,大家都恨我,」我憶起紅帽精的凝視中夾帶的噬血念頭。「或想吃掉我。」

亞許的手溫柔的放上我的肩膀,我的肌膚因為他的觸摸發燙,心臟在我胸腔裡顫抖。「我會保護妳,」他說,低沉的嗓音不容質疑,猶如自言自語的誓言給我保證。「無論到時妳知不知道。」

貓精突然冒出,從火堆前跳到椅子上嚇了我一跳,亞許把手抽開。我因為失去他的觸碰感到失落。「試著休息,」冬日王子退開並說。「如果明日旅程順利,晚上就會抵達冬日王國。」

我輕輕地躺在窗戶旁的床墊上,試圖不要猜測上個睡在這床上的人發生什麼事情。亞許將椅子背對壁爐,方便他坐下時面對大門,亞許將劍放在他膝上。出乎意料,床墊溫暖且舒適,我的眼神飄向亞許俊美的面容,火光讓他的五官更加深邃和銳利。

夜晚中途我睡眼惺忪的醒來,也許是夢,因為我記得張開眼時看見亞許和貓精在壁爐前談話。他們的交談聲壓得很低,使我聽不見任何隻字片語,但亞許的臉色嚴肅的令人發寒。他皺眉回應貓精時惱怒的抓著頭髮,只見貓精緩緩點頭後繼續回答。我眨眼,也許是閉眼,因為當我再次張開眼瞼,貓精消失,而亞許站在壁爐前,肩膀繃起凝視著火光,許久沒有動作。

 

04|獵魔現身

 

「起床了,」隔天一早我聽見呼喚,那道冷冷的聲音擊碎睡夢和疲倦,讓我得以在新的一天,元氣滿滿醒來。亞許低頭俯視我,他的站姿透露某種不明所以的嚴肅,銀色雙瞳凝視我的模樣似乎有些寂寞。「我們該出發了。」他平靜解釋,將手裡的物品丟在床墊,作用力使灰塵飄散於空中。

一件厚實保暖、又髒又舊的披風在我眼前,灰色的布料已經喪失過去鮮豔的色澤。「在壁櫥裡找到的禦寒斗篷,」亞許繼續。「應該可以避寒。但現在要即刻出發。我們越快動身,便能越早抵達冬日王國。」

「貓精呢?」我問道,急忙起身,試著理解為何亞許的情緒變化那麼大。但他已經走出門外,任由透骨奇寒的空氣進到屋內。

「離開了,天一亮他就走了。」他在門口等我穿好斗篷。當我蓋上帽衫,王子點頭並邁開步伐。「我們走吧。」

「有誰追來了嗎?」我開口,在雪地裡疾步走向他,我的呼氣在空中化作裊裊白煙。大地又被一層新的冰面覆蓋。「獵魔又找到我們了嗎?」

「沒,」他刻意避開我的目光。「沒什麼事。」

我吞下一口口水。「是我……做錯什麼事情嗎?」

聞畢,他露出猶疑的臉色,嘆一口氣。「沒有,」這時亞許用比較柔和的語氣回應。「妳沒做錯任何事。」

「那你為什麼變了一個人似的?嘿!亞許?」我向前跑去,抓住他的衣袖,導致我們兩人都停下腳步。

「放手。」亞許的聲音帶有幾分威脅。我忽略心中湧起的恐懼,站穩雙腳丟出疑問。

「不然呢?你要殺了我?這是你第幾次恐嚇我?」

「別誘惑我,」這次他的聲音沒有像剛剛如此冰冷——多了幾分疲憊。他嘆氣,用他另一隻手將頭髮往後梳。「無論什麼都不重要了。只是……貓精提醒我。說了些我早知道的事情。」

「什麼事情?」

他終於轉身正視我。「梅琪……」

遠方的樹林傳來一陣怒吼。

我起了惡寒,亞許轉頭,他銳利的眼神眺望聲音出現的方向。

「獵魔,」他低語。「又追上了。為何牠的速度那麼快?」

吼叫再次出現,我發抖著,緊貼亞許。「牠到底什麼生物?」

王子張大雙瞳。「我不知道,但牠現在停下,這是我們離開的機會。」

亞許牽起我的手後在雪地裡狂奔。我想起先前被砍斷的冰橋以及獵魔鍥而不捨的追殺,眼前只希望我們能順利抵達目的地。但綜觀而言我們似乎不可能逃離那精力充沛的追蹤者。

樹木逐漸減少,鋸齒狀的懸崖在我們兩側忽隱忽現,陽光讓雪地各處閃耀點點星光。藍盈盈和綠油油的水晶在崖側冒出,白雪上折射著七彩的光芒。亞許引領我穿越冰谷,走進狹窄的路徑、陡峭的懸壁。直到我們走到被群山環繞的雪白空地。

嘶吼聲再次呼嘯而來,幾乎可以確定它就在我們剛剛行經的鴻溝裡。無輪來者何人,它比我們想像的還要靠近。

「這條路。」亞許抓住我的手將我拉向空地的另一端。兩棵松樹巧秒的蓋住崖面上一個冰窟入口,頂部的冰柱猶如猛獸牙齒向下垂掛。「走,」亞許說,推我向前。「快進去,快。」

我手忙腳亂地跑進去,同時留意自己不要被冰椎砸中。終於可以挺直身體後,環顧四周。冰窟比想像中還要寬闊,隨處都是被冰覆蓋的表面,陽光從我們無法觸及的高遠頂部縫隙透入。上方懸垂的冰椎閃閃發亮,每根冰椎都比我身高還長。微風徐徐吹進冰窟,冰椎恰似被風兒敲響的樂器,發出清脆的聲響。

「亞許,」當冬日王子進入冰窟,試著甩開頭髮上的雪花。「到底是——」

「噓。」亞許搖頭並把手指放在我的唇上示意不要出聲。他用眼神指示我看著散落在山洞裡的骸骨,一具具半埋於雪堆中的遺骸。有幾具目測身形比較龐大的屍骨聚集在角落,其中有根尖刺的冰椎穿透腹部。我深怕自己成為下具倒楣鬼。點頭壓抑驚喊。

霎時,一張又黑又猙獰的怪物出現在洞口,占據我所有視線。

亞許用力回握我的手,另一隻手摀住我的嘴以免我尖叫,大自然的利牙在我頭頂上搖搖欲墜。假使亞許沒有止住我的驚呼,我鐵定會放聲大喊,因為現在有兩隻黃綠色的眼珠目光灼灼瞪視我們。

是一隻狼,一隻巨大的黑狼,大小和一頭灰熊分庭抗禮,但牠更加修長也更加令人恐懼。眼前的生物不是一般人揹著登山包走過雪地和荒土,只求在大自然中驚鴻一瞥看見的奇蹟。牠是讓人雙腿發軟的野獸,恐怖電影中的狼和牠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牠的深色皮毛蓬鬆紊亂,雙目沒有瞳孔只有黃綠色的眼珠。牠齜牙裂嘴的叫囂,露出比我手臂還長的牙齒,唾液從牠的牙縫中緩緩流下,滴在雪地上的液體很快地凝結成冰。現在只有牠的頭擠進冰窟,但他的鼻口轉向我,在這我發誓牠對我咧嘴一笑。

「梅琪.徹斯,我終於找到妳了。」

那頭巨狼怒撞冰窟口,亞許和我向深處退去,不知何故牠找一個角度得以整身鑽進。當獵魔在我們面前挺起四肢,我的心跳因為驚恐加速跳動,簡直整個冰窟都是我的心跳聲。亞許將我推到他身後,讓我緊貼穴壁避免冰椎砸中,抽出劍刃準備迎戰。巨狼發出譏笑聲,悶臭的氣息讓我的疙瘩全部上來,尤其那對發亮的利齒更讓人頭皮發麻。

「你以為那種爛招數可以阻止我?」牠嘶啞地吼聲迴盪在冰窟中,冰椎在牠頭頂搖搖晃晃,如履薄冰地晃動。「小鬼,你知道我是何方神聖?」牠低頭再次露出牠的尖牙。「我是大惡狼。我的存在比你這一生呼吸的還久。我比蜜珀還要老,比起多數仙境還要來得亙古。在人類知道我的名諱之前,他們已經一再談論我的傳奇,那時他們只要想起我便寒心畏怯。我是那頭在門外守株待兔的狼、那隻跟隨紅帽女孩並把她奶奶裹腹的野獸。我是曾經幻化成人的生物,狼人讓我的獸性更加淵遠。我的故事、奇談取之不盡,而你殺不死我。」

「我知道你是誰,」亞許的聲音微微顫抖,比起眼前逼近的危險還要令我惴慄。亞許,毫不害怕的亞許、無堅不摧的亞許,他的恐懼讓我毛骨悚然。「你在這的目的是帶回夏日公主,而我誓言帶她到我的國度。」他揮動利劍,冬日魔魅開始凝聚。「你要完成任務得先過我這關。」

大惡狼大笑。「樂意之至。」

牠回吼,血盆大口的衝向前,舌頭垂在牙間搖晃。牠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一眨眼的功夫就跳到我們面前,視線立刻被牠烏黑的皮毛佔據。當惡狼撲向亞許時我不禁瑟縮,魔魅伺機而伏,他的劍劃過冰窟壁。

震耳欲聾的吼聲迴盪在冰窟,猶如一聲槍聲。冰窟上方劇烈晃蕩,冰椎叮叮噹噹地響著,恰似有百萬片瓷盤砸碎在地上,萬丈光芒的冰椎雨瞬間傾盆。大惡狼愣住,抬頭一看……數以萬千的尖冰、好幾噸重的雪堆倏忽將牠深埋。

我撇頭不讓眼裡出現恐怖的畫面,高亢的呼嘯傳進耳際。當白雪停止落下,洞窟裡的雜音消失,萬籟俱寂。

我試圖透過指縫偷看,但亞許蓋上我的手,擋住我的目光。「別看,」他柔聲警告,眼角餘光瞟看到雪面上緩緩流出的紅血。不禁讓我的肚子發疼。「我們快離開這。」

故意忽略眼前的巨大雪堆,離開冰窟回到天明清亮的皚皚雪地。雪花片片飛落,冷霜在微風中翩翩飛舞。我大口吸氣,冰寒讓我的肺葉傳來一陣不適,提醒我自己還活著。我看著正在凝望冰窟的亞許。

「狼,」他喃喃自語。「竟然是大惡狼,世上沒有幾人活著看過牠。」他驚訝地搖頭,轉頭看向我。「我納悶為何牠緊追妳不放?是誰派牠,而且還追獵我們到這?」

「蜜珀?」我猜說。亞許冷哼一聲,嘴角揚起一抹訕笑。

「蜜珀希望妳活著。」他說,踏步離開冰窟,沿著冰溝走去。我抬起雙腳,在雪地裡快走跟上亞許。「妳死對她沒有用處。她重視利益得失。除此之外,她不會讓我冒這種險。」他停頓,眉頭稍微皺起。「這是我的想法。」他的語氣夾帶一絲懷疑。

我的同情油然而生,亞許不瞭解他的女王,他和他的媽媽形同陌路,下令一隻狼狩獵我,不管亞許是否會因此受傷。當我終於走到他身後時,我伸出手觸碰他的胳膊。大惡狼頃刻從冰窟衝出,血淋淋的狼頭撞的我分不清東南西北,跌在地上的我試著回神。即使獵魔猶如閃電般迅速的衝向我們,亞許也抽出他的劍應戰,卻輸在分秒之差的反應。那頭怪物的血盆大口緊咬著亞許的手臂,惡狼輕而易舉的將他甩到一邊。我放聲尖叫。

「我說過你殺不死我!」大惡狼咆哮,對著亞許繞圈評估攻擊角度,而他用劍身作為支撐後翻以免倒在地上。灰黑毛躁的皮毛上處處血斑。傷口流出血猶如雨般落下,承接血珠的雪花因為餘溫而融化殆盡。幾百根冰椎穿透他的身體,儘管傷口流了那麼多血,獵魔依舊移動得毫無影響,彷彿流血的不是自己的身軀。「傻小子,」大惡狼怒吼,雪地被牠鼻腔噴出的熱氣化成一個坑洞。牠行走的路經留下怵目驚心的血跡,一條周而復始的血路將亞許困在中心。「你打不倒我。我是不朽的存在。」

「梅琪,快跑。」亞許命令,他的雙眼全在大惡狼身上。胳膊上的傷口鮮血如注,染紅了白雪鋪成的地面。「冬日王國離這不遠。妳抵達後再也不用擔心安危——無論看到誰妳說亞許護送妳到冬日王國。現在,快離開。」

「我不會離開!」

「走!」

惡狼甩身,這一搖使鮮血、血塊和冰椎從牠身上甩開。「公主,我結束後在處理妳。」牠後盤抬高前身壓低,直豎的毛下是結實的肌肉,剩餘的冰椎仍穿透牠的後腿和腹部。「小鬼,你準備好來一場了嗎?好戲上場!」

牠躍起,亞許舉劍衝向敵人,而我眼睜睜看著廝殺上演。

大惡狼先用自身體重壓向亞許,雪片在他們四周散落,牠躲開刺向胸腔的利劍。厚實的犬掌硬生生的擊向亞許的手臂和胸口,劍已經被大惡狼另一隻腳踩住。獵魔將亞許固定在地上,口若血盆準備咬斷他的頭顱。

我不加思索地用全身的力量衝向大惡狼,用肩膀瞄準那些冰椎。銳利的尖端劃破斗篷,使我怯寒的身子接觸寒峭的冰雪,但衝撞使冰椎刺入大惡狼體內。眼前這名巨大的怪物發出哀號,轉身用炙熱的黃色目光瞪著我。

「笨女孩!妳在做什麼?我是在幫妳逃走!」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牠,氣喘吁吁的理解這句話的涵義。亞許仍在大惡狼腳下試圖起身,但牠的雙腳阻擋他的掙脫。「你在說些什麼?」我問道。「讓亞許起來就是幫我一個忙。」野獸搖頭拒絕。

「我接獲命令前來救妳並殺死他。」牠解釋,轉移身體的重心,以便更容易壓制亞許,增加的重量讓他更加痛苦。「公主,妳不再是他的囚徒了。讓我一口解決他,我們就能返回夏日王國。」

「不可以!」當大惡狼轉頭準備咬下時我撲向前。「別殺他!我不是人質。我們之間有個約定,交易——我自願前往冬日王國換取他的協助。他沒有使用武力強迫我。這是我必須履行的承諾。」

大惡狼的眼珠不再猙獰。「妳做了交易。」牠重複。

「對。」

「和他做的交易。」

「沒錯!」

「那……妳父親搞錯了。」

奧伯龍?」這次換我傻眼。「奧伯龍派你來?」

大惡狼露出鄙視的表情。「沒人可以命令我,」牠低吼,獠牙閃光。「夏日國王認為妳被綁架。他要求我找到妳並殺死綁架者,讓妳重複自由回去夏日王國。他想到深入冬日王國的領土認為是項不可能的任務,讓我不得不接受這項挑戰,」大惡狼停頓,黃瞳直視著我,眼裡因為這次追獵獲得的成就讓牠喜不自勝。「但如果妳和冬日王子之間有場交易。那麼這起承諾改變每件事。奧伯龍的指示是從綁架妳的惡人中拯救妳,但妳沒有被綁架。所以……」牠惱怒的吼著,無奈的退後一步,讓亞許脫離牠的魔掌。「我必須遵守誓言並離開。」

當牠退開時瞪著我們,獵魔和亞許只有咫尺間的距離,牠只要張口就能咬斷他的身驅。我擋在牠和亞許之間,以防大惡狼改變主意,同時幫助王子起身。亞許的胳膊流著血,另一隻手壓著身側的肋骨,似乎剛剛被惡狼的重量壓斷。他蓋住劍鞘朝向追蹤我們的惡狼,低頭鞠躬。

大惡狼點頭。「今天是你的幸運日。」牠說。「今天,」牠轉身,再次抖抖身體,這次的眼神不再暴戾而是景仰。「非常過癮。祈禱我們今後不再相見,希望你永遠不用再面對我。」

語畢,大惡狼發出狼嚎,吼聲高昂且嘹亮,讓我後頸的寒毛全部豎起。當我再次看向牠,只剩跑進樹林裡的殘影,牠的身影被雪與暗影層層掩蓋,直到我們的目光注視平靜的林間。

我擔憂的看向亞許。「你還好嗎?可以走嗎?」

他向前走一步,整個人抖了一下,一膝微屈。「我需要緩緩。」

「扶著我,」我用一隻手撐起他受傷的肩膀,小心地攙扶他站直。放眼望去他們的戰場:被踩踏的雪上全是腳印、破碎的枝葉和凝結的血跡。氣味也許會吸引非善福國裡的掠食者,儘管我知道沒有任何生物比大惡狼還要恐怖,但亞許現在的狀況不適合面對敵人。「我們回去冰窟。」

他沒有和我爭論,我一同蹣跚地走回冰窟,進去裏頭療傷。地面上是散亂的冰椎,使我們前進的路徑多了幾分困難,但我們在冰窟裡發現廢棄的小空間。亞許靠在牆上,我從破舊的斗篷下擺撕下一角作為繃帶替他包紮。

我用一塊臨時的繃帶將他的手臂裹起來,他始終沉默不噢,但我在打結時可以感覺到他的眼睛盯著我。我放開他的手臂,抬眼迎視他那銀色的眸子。亞許緩緩眨了一下眼睛,一副想把我看透的神情。註四

「為什麼妳不跑?」他柔聲問道。「如果那個東西把我殺死,妳就不必回長生不老地來了。妳就會自由了。」我怒視著他。

「我也要遵守約定,就跟你一樣。」我低聲說道,同時用力扯緊繃帶的結,但亞許連哼都沒哼。我生氣了,抬頭直瞪著他的眼睛。「怎麼,你以為我是人類,所以就會毀約?我知道自己會碰到什麼狀況,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要遵守自己的協定。如果你以為我會因為不想見蜜珀而離開你,你就太不瞭解我了。」

「正因為妳是人類,」亞許直盯著我,仍用同樣平靜的語氣說道。「妳才會錯失一個戰術上的機會。冬日國的仙精如果處在妳的情形,就絕對不會回來。他們不受情感影響。如果妳想在非善福國保命,就得開始像他們那樣思考。」

「嗯,我並不像他們。」我起身退後一步,不想正視心底深受傷害與背叛的感覺,但愚蠢的淚水仍然直湧眼角。「我不是冬日國的仙精——我是人類,有著人類的感覺與情感。如果你要我為此道歉就最好免談。我不能像你一樣封閉自己的情感。下次如果你想送死,我會強迫自己不要阻止你。」

我憤然轉身走開,但亞許以令人目眩的速度迅速起身抓住我的手臂。我僵立在那裡,雙腿不動分毫,背脊挺直,但與他相抗通常都只是徒勞無功。即使受傷流血,他仍比我強壯許多。

「我不是不知感激,」他湊在我耳邊喃喃說道,使我的心底又是一陣緊張。「我只是希望妳明白,冬日王國向來弱肉強食,他們生性如此。他們會折磨妳的身心,而我無法一直在旁邊保護妳。」我的身體一顫,怒氣瞬間消退,懷疑與恐懼卻又湧上心頭。亞許嘆了口氣,我感到他的前額抵在我後面的頭髮,他呼出的氣吹拂的我的後頸。「我不想這麼做,」他低聲承認道,語氣充滿苦惱。「我不想看到他們怎麼對付妳。一個夏日仙精在冬日王國不會有什麼機會的。但我已經發誓要把妳帶回來,就會受到自己誓言的約束。」他抬起頭,雙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緊得幾乎有點發痛。他的聲音突然低了八度,變得陰鬱冰冷。「所以妳必須比他們強。不管怎麼樣,妳都不能失去戒心。他們會用各種手段與花言巧語唬妳,然後欣賞妳痛苦的模樣。別讓他們擺布,誰都不可以信任。」他停了一下,聲音變得更低了。「連我也不可信。」

「我永遠信任你。」我不加思考就低聲說出來。他雙手一用力,近乎野蠻地將我身體轉過來面對著他。

「不行,」他瞇起雙眼說道。「妳不能信。我是妳的敵人,梅琪。永遠都不要忘記這一點。如果蜜珀要我當著全朝廷仙精地面殺死妳,我有義務要服從命令。如果她命令羅文或賽哲一刀一刀慢慢宰割妳,讓妳每秒鐘都飽受折磨,我也只能袖手旁觀,讓他們下手。妳明白嗎?我對妳的情感在冬日王國並不重要。夏日與冬日兩國向來都是對立的,任何狀況都不能改變這一點。」

我知道自己應該怕他。畢竟,他是非善福國的王子,而且已經非常肯定地承認如果蜜珀有令,他就會殺死我。可是他也承諾對我有感情,並不重要的感情,但他的話仍在我內心激起一陣波動。也許是我太天真,但我仍無法相信即使在冬日王國境內,亞許也會真的願意傷害我。以他此刻看我的眼神是不會的,那銀色的眼眸中指示滿含衝突與怒氣。

他繼續瞪了我一會兒,然後嘆一口氣。「我說的話妳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是不是?」他閉上眼睛喃喃說道。

「我不怕。」我對他說道,但這是謊言:我怕死了在這趟旅程終點等著我的蜜珀與非善福國。但是如果有亞許在,我就不會有問題。

「妳真是頑固得讓人氣死,」亞許用手耙梳著頭髮咕噥。「如果妳完全沒有自保概念,我不知道要怎麼樣保護妳。」

我朝他走進一步,伸出一手貼在他胸口,隔著衣服感覺他的心跳。「我信任你。」我說道,踮起腳使我們的臉相距僅僅幾吋,手指同時沿著他的腹部往下摸去。「我知道你會有辦法的。」他的呼吸急促起來,眼神饑渴地望著我。

「妳在玩火,妳知道嗎?」

「真奇怪,你可是冰王——」我無法繼續說下去,因為亞許湊向前吻我。我攬住他的頸部,他的手則像蛇一般抱住我的腰,很快地我就不再感到寒意了。

 

我們在冰窟裡停留一晚,讓亞許可以好好的休息和療傷,而在啟程前往長生不老地之前我們又多留一晚。他沒有花多久時間便復原,仙精的魔力很強,尤其身處自己的國度,當夜晚來臨時亞許身上的咬傷幾乎癒合。隨著氣溫驟降他升起篝火,主要是為了不讓我失溫。我們坐在火焰旁,分享僅存的食物,任由我們被自己的思緒淹沒。

外面的雪不停落下,透過上方的縫隙可以看見皚皚白雪從中央緩緩飄下。月光溫馴的照亮寒峭的雪片。閃閃發亮的模樣猶如灑落的鑽石粉,誘使我的好奇動作,我站在萬里雪飄的位置伸出舌頭試著品嘗雪霜。

晚上多數時間亞許保持靜默。稍早他用親吻打破尷尬,但他的親暱帶著一絲痛楚和不捨,他的眼裡閃爍著哀愁,喃喃說著關於紮營的事情。自此,每次我開口想要和他說話,亞許的回應最多一句話,而且極盡可能的避開我的視線。

他坐在我對面,雙手托著下巴,全神貫注搖曳的火舌。有一部分的我想要走到亞許身後抱抱他,另一部分的我想要使盡吃奶的力氣朝他那張完美的臉蛋丟雪球,只為獲得除了冷淡之外的反應。

我選擇避免節外生枝的方式。「嘿,」我說,棍子戳弄火堆,篝火冒出火花。「地球呼叫亞許,你在想什麼?」

他沒有任何反應,我還以為他要回答今晚的口頭禪:沒有。但片刻他放棄,緩緩地眨眼,終於看向我。

「家,」他淡淡說道。「我在想家。冬日王國的家。」

「你懷念他們嗎?」

這問題讓亞許停頓,之後他搖頭。「沒有。」

「但那是你的家。」

「不過是我出生長大的地方。」他嘆氣,眼神凝睇火焰。「我不常回去,而我很少待在宮廷裡。」

我想起媽媽、伊森,還有我們一家居住的農舍,喉嚨因為回憶開始哽咽。「感覺很寂寞,」我低語。「你不會想家嗎?」

亞許的注視越過火焰迎向我,他的眼裡有著理解和同情。「我的家人,」他用嚴肅的語氣說著。「和妳的家人不一樣。」他優雅地起身,似乎對於聊天感到疲倦。「好好休息,」他的聲音回到惱人的冷漠。「明天我們就會抵達冬日王國,蜜珀女王很期待見到妳。」

我的腹部脹痛。我瑟縮在斗篷裡,盡量靠近火焰汲取熱度,催眠大腦直到一片空白。我確定亞許的冷酷會縈繞心頭上伴我入睡,但那晚自己比原先以為的還要勞累,睡意朦朧之下逐漸淡忘刺痛的字句。

 

那晚,我第一次夢見鐵國王。

場景非常眼熟。我站在高聳的鐵塔上,一陣熱風打在我的臉上,臭氧和化學氣味撲鼻而來。我的身後升起一座由金屬搭建的王座,斑駁的外觀指向泛黃的天際,黑莿刺穿白雲。身旁的亞許倒在噴泉邊,神色蒼白的流著血,慢慢降低的體溫顯示他失血過多,紅血與汙濁的水混為一灘。

機械王站在他的王位上傲視群雄,銀色的長髮隨風飄逸。我面向他的背,看著無數纜線、電線從他的肩膀、背脊延伸,猶如翅膀般擁護他。

我向前,眼神尋找王座可以掩藏的角落。「機械王!」我呼喊,聲音在強風中支離破碎。「我弟弟在哪?」

機械王微微抬頭,依舊沒有轉身。「妳的弟弟?」

「對,我的弟弟,伊森。你偷走他並且把他綁來這。」我向前繼續邁步,不管刺傷我的冷風和難聞的氣味。雷聲在我頭頂轟隆作響,白雲猶如生鏽般變成詭譎的紅色和黑色。「你引我到這,」我繼續說,走上前進王座的台階。「你希望我成為你的女王,換取伊森的自由。我願意交換,我來這裡成為你的女王,讓伊森走。」

機械王這時終於轉身。然而映入眼簾的不是之前戰鬥過的面容,而是張敏銳且狡猾的面孔,還是我非常熟悉的五官看著我。

那是我的臉。

 

我驚醒,心臟差點跳出,冷汗在我後背流淌。篝火不知不覺熄滅,冰窟既幽黑又空盪,儘管頂部的縫隙露出幾絲光束,述說早晨已經來臨。雪堆在晨曦中發亮,又有幾處的冰椎形成,酷似活物的牙齒般長大。到處不見亞許身影。

夢魘的恐懼尚未退去,我緩緩的從死去的火焰旁起身。甩開凝結在髮上的冰珠。將斗篷裹得更緊,離開冰窟找尋亞許。

我沒有花費太多時間。他佇立在外頭的空地上,雪花在他周圍飄動,他的劍在雪白的大地中散出藍色的光芒。藉由雪跡可以判斷他在練劍,但現在亞許駐足眺望,背對著我望向冰溝。

我蓋上帽衫往前走,踩過深埋足印的冰雪,直到我走到他身邊。亞許的餘光看見我的身影,眼瞼是他唯一有反應的證明,除此之外他不動如山。

「他們來了。」亞許喃喃自語。

一群馬剎那出現,猶如紛飛的雪花幻化出的隊伍,牠們一身純白,湛藍色的雙瞳展現牠們的非凡,馬蹄隔著地面幾英吋行走,坐在牠們身上的是孔武有力、身穿藍黑胄甲的冬日騎士,頭盔露出嚴然的五官。

亞許前去,當騎士停在面前時他巧妙地向前將我移到身後,馬兒從長鼻裡吐出白煙。「亞許王子,」一名騎士在馬背上行禮,鏗鏘說道。「尊貴的女王陛下取得您返家的消息,令我們前來護送你和混血種到宮廷。」

我對混血種這形容詞感到惱怒,但亞許似乎沒有對於這樣的陣仗感到訝然。

「我不需要護送。」他無趣的回應。「你們回去宮廷,告訴蜜珀女王我不久後就會抵達。我自己可以應付混血種。」

他的語氣讓我打顫。彷彿他變換首次見面的非善福國的最小王子亞許,危險、冷酷且無情。騎士們對於辯駁沒有感到驚訝,這讓我更加憂心忡忡。等於眼前這名麻木不仁的王子是他們認識的亞許。

「恐怕女王陛下堅持,殿下。」那名騎士說道,「根據蜜珀女王的命令,您和混血種要和我們一起前往冬日宮廷。她對於您花費的時間感到不滿。」亞許嘆氣。

「好吧。」他答道,他坐上其中一隻坐騎時甚至沒有正眼看我是否有跟上。在我開口抗議前另外一名騎士下馬將我拉到他的馬背上。「事情早點解決也好。」

這幾個小時的旅程中沒人開口。奔馳在雪地時騎士們沒有說話,甚至連亞許也不發一語。整趟路途亞許不曾轉頭看向我,他的臉嚴酷且冰冷。

完全忽略我,我的念頭成為旅途中唯一的思緒,而且隨著時間越來越負面和混亂。我想念家人、害怕見到蜜珀女王。亞許變成我熟悉的陌生人。我在腦海不停回憶我們最後的親吻,兩人猶如在汪洋中把對方當作救生衣般緊抓不放。難道這全部都是我自作多情?難道這一切都是他哄騙我自願前往長生不老地的伎倆?

不可能,我絕對不會相信。那晚他的舉手投足都是真情流露。我必須相信他對我的感情,我必須相信那是真實存在的,不然我會崩潰。

夜幕降落,我們抵達一處結冰的大湖,冷月在桂樹枝頭上照耀。凹凸不齊的浮冰在湖畔邊晃著,霧氣沿著湖面蒙上一層晦暗的面紗。木板搭建的碼頭朝向湖心延伸,末端消失在薄霧中。

當我納悶離冬日宮廷還有多遠,騎士們騎著馬走到搖搖欲墜的碼頭上,黑色的湖水打著碼頭下的木柱。我瞇眼試著看出湖中有沒有島嶼讓冬日宮廷藏在霧中。

霧霾短暫散去,使我得以看見碼頭盡頭,木板傾斜沒入渾濁不清的湖水。馬兒開始狂奔,衝向沒入水中的盡頭,速度越來越快。我閉眼,感受馬兒躍起時打在臉上的涼風。

水花四濺,我們迅速的被冰冷的湖水吞噬。馬兒沒有任何掙扎甚至沒有嘗試吸取空氣,騎士的力道很大,所以我也無法輕易擺脫他的固定。當我們慢慢被湖水滅頂,寒意透過肌膚滲入體內,我吸一口氣試圖不要溺斃。

霎時,瞬間我們浮出水面,水花同樣四濺,湖面的漣漪不停擴散。我喘氣,揉眼注視四周,迷惑與茫然交織。我根本不記得身下馬兒有游泳的畫面。話說回來,這是哪?

我聚焦目光,屏氣凝神,而我忘記方才落水前擔憂的每件事情。

一座巨大的城鎮坐落在我面前,數以萬千的燈火閃爍,黃光、綠芒和藍燈交錯,璀璨的猶如地面上的星辰。從我們浮起黑水的位置,得以看見雄偉的石造建築,樓梯如螺旋般盤旋,冰層覆蓋視線所及之處。頂端被晦暗遮掩,是我的雙眼無法看清的高度,上頭忽明忽暗的燈火讓城市多了幾分曖昧。

而在那頂部有抹巨大的黑影,仔細看後才發現是座巨大且晶瑩剔透的城堡驕傲的嵌在黑壁上。我瑟瑟發抖,身後的騎士第一次開口。

「歡迎來到長生不老地。」

我看了亞許一眼,終於和他四目相交。流光瞬息,非善福國的王子眼瞳裡痛苦萬分,責任與情感交戰,眼神底懇求我的諒解。但半秒後他撇頭離去,再次變回難以解讀的撲克臉。

我們沿著鋪天蓋地的雪道朝向宮廷前進。非善福國的居民停下腳步,每對目光無不期待的目送我們。我們在宮廷的門口停下,駭人的食人魔怒目而視,他們獠牙流下黏稠的唾液,沒有任何問句便放行讓我們通過。

即使進到宮廷,室內和走廊都是各種顏色的冷霜和透明的水晶。感覺裏頭的溫度還比外面來的低。越來越多的非善福國仙精出現:哥布林、巫婆和紅帽精,他們都用飢餓、邪惡的笑容看著我。由於我身邊有群宏壯的騎士和讓人不敢輕舉妄動的冬日王子,所以沒有仙精膽敢出手。

騎士護送我們到一扇高聳的大門前,門面刻著冰樹的版畫。如果看得夠久,幾乎可以感覺冰樹上的五官回瞪自己,但只要眨眼或移開視線它們便消失。門縫傳來一陣刺骨慘栗,驚愕的是以為宮廷裡的低溫已經讓我筋骨瑟縮,而難以想像的酷寒卻還在面前等待我去承受。光是指間傳來的凜冽,讓我感覺千百萬根針一同刺向指腹。我發抖的向後退去。

這時我意識到騎士們沿著走廊兩側站直身軀,眼神凝視前方而忽略我們的存在。當我努力搓著手臂提高自己的體溫時,亞許走到身旁,即使他沒有觸碰我,但距離近的讓我的心跳撲通撲通。隨著騎士退開,他的手伸到門前,似乎在等待決心匯集。

「這裡是寶座室,」他用蚊蚋的音量悄聲。「蜜珀女王就在裡面,妳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才怪,但我還是點頭。「讓我們面對吧。」我低聲,亞許推開門扉。

凜厲的嚴寒讓我鼻腔難以呼吸,悽悽的冷風打在臉頰上。室內不只是冷,冰柱抵著天花板,地板上是由厚實的冰層鋪成。而在房間中央,被蒼白的冬日仙精貴族和哥布林寵物圍繞的正是高貴的非善福國的蜜珀女王。

蜜珀女王坐在冰晶寶座,高雅、美艷且恐怖。她的肌膚雪白透亮,甚至比雪還要白皙,藍黑色的頭髮優雅的盤在頭頂用冰針固定。她穿著一件白毛的真皮斗篷,修長的手指握著酒杯。她的眼瞳,深邃的酷似沒有盡頭的外太空,慢慢地將視線移到我身上,駭人的目光緊抓我不放。被白毛擁護的肩頸上,豔紅的雙唇緩緩上揚成一抹微笑。

「梅琪.徹斯,」蜜珀女王的語氣有幾分嘲弄。「歡迎來到冬日王國。不用客氣。當作自己家就好,恐怕妳會在這待上好長一段時間。」

 

註四:這段出現在《末日仙境(2)鐵女兒 》的P.10~P.13之間。外傳和本傳這段只有幾句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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