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族前傳:失靈的玻璃鞋 Glitches不用擔心我會哭,我想從今以後我都不會流淚。

書名:月族前傳:失靈的玻璃鞋 Glitches
作者:
瑪麗莎.邁爾 Marissa Meyer
譯者:吉娃娃

【內容介紹】

莘德是新北京眾所皆知的一流技師,但她卻因為生化機器人的身分,時常被家人貶低和壓榨。不過對於自己的遭遇莘德知道應該感謝,畢竟在她還小時靈家收養了無處可去的她,但好景不常。席捲全球瘟疫的雷特莫西斯悄悄的降臨,帶走了這個家的唯一支柱。

年幼的她發現了自己身體似乎怪怪的,雖然她是生化機器人,身體有部分是機器但本質依舊是人,然而經過憾事讓莘德發覺,也許這項失靈的缺點將永遠影響著她今後的生活。

失靈的玻璃鞋》與其餘番外故事共同收錄於《星辰在上》(Stars Above) 一書中。


「妳準備好見見新家人了嗎?」

她迫使自己把視線從窗口挪開,窗外皚皚的白雪落在竹作的籬笆上,矮壯機器人正努力把雪花掃開以便有條通道讓人行走,而她終於把目光落在坐在對面的男子身上。

整趟旅程男子對她非常友善,這兩天以懸浮車作為開頭,然後轉搭懸浮列車,再換乘兩艘太空船,之後又是懸浮車,雖然男子感到緊張,但臉上的笑靨不曾退去。

除此之外,她一直忘記他的名字。

「我不記得自己以前的家人了。」她說,稍微調整左腳的位置,改變身體的重心同時注意雙腳沒有超過位置給予的空間。

他的嘴角霎時僵硬起來,表情迅速的從尷尬轉變成安撫,或許不用太擔心,但也表示他們的對話到此為止。男子的注意力回到他不曾停下注意的螢幕上,她的臉被淡淡綠光映照。他不算老,但雙瞳總流露著疲憊,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合身。儘管初次見面時男子乾淨俐落,然而現在的他需要刮鬍刀和其餘打理外貌的物品。

她的雙眼回到積雪覆蓋的街道。郊區的擁擠程度使她感到驚訝。映入眼簾的先是一長串矮小的棚屋,之後冒出一幢別墅,庭院裡的噴水池結凍,屋簷有著朱紅的瓦片。之後換成相連的住宅,甚至偶爾還會有幾棟破舊的公寓大廈冒出,然後是更多棚屋。眼前的景物恰似有人一股腦地想到各種屋子,然後一口氣灑在一條路上,完全不管地貌是否違和。

她由衷地懷疑新家不像他們住在歐洲時有著綿延的農田和廣袤的空間,但話說回來那時的記憶七零八落,猶如身在迷霧般伸手不見五指,要她回憶起坐列車前的生活也有困難。除了記憶中不停降下的雪花。她厭惡寒冷的氣候和紛飛的大雪。低溫使她和機器連接的關節處傳來痠痛。

她轉頭看向坐在對面的男子。「我們快到了嗎?」

他沒有抬頭但對於問句點頭。「差不多了,莘德。」

她的指尖撫摸著手腕上的疤痕,默默等著,希望他能說些什麼安慰她不寧的心神,緩和內心湧出的緊張,但男子似乎是那種自己陷入焦慮後就無暇注意他人的那種人。她曾經幻想自己開口呼喊對方爸爸,但這名詞陌生的讓她無語。她甚至無法視他為父親,在手術期間她的記憶已經歸零,而她的父母只留下殘破不堪的檔案,其中甚至沒有照片和註記。除了檔案上蓋著鮮紅的死亡。他們是在一場懸浮車意外中喪身,坐在後座的她僥倖逃過一劫,卻奪走了一部分的左腳和手。

官方紀錄顯示,她沒有任何親屬。莘德的祖父母過世許久,他們沒有任何手足,沒有阿姨、叔叔或友人——沒有人想要收養她。也許整片歐洲都沒有人想要她活著。這就是為什麼輾轉來到新北京,期許會有家庭願意接納她。

她瞇眼試著回溯僅存的記憶,竭盡所能地回憶每個人的身影和名字。那些勇敢的救助者拯救了她也讓她成為生化機器人。醫生和護士——可想而知。科學家與技術人員。當中一定還有社福人員在旁督促每項環節,但她無法確定。她的記憶只停在法國愜意的鄉村,然後是眼前這名操縱掌上螢幕的陌生男子。

她的繼父。

懸浮車慢下速度,逐漸靠向路邊。車頭輕輕地觸碰到雪堆然後引擎停滯。莘德緊張地抓住扶桿,但懸浮車已經安全熄火,在厚實的雪中稍顯偏離停車位置。

「我們到了。」當車門滑開男子,雙眼閃耀期待說著。

冷冽的寒風糾纏他們,從頭到尾她不曾移動一根寒毛,掌心緊握扶桿不放。一棟小屋落入他們的眼裡,屋子外觀有幾處油漆斑駁,屋簷的排水管被白色的雪層層覆蓋。即使如此,小屋仍顯得溫馨可人,冰雪為全部鋪上一層白紗,使紅色的屋頂格外醒目,地面上散落的枯枝讓莘德可以想像到時春天來了之後的景致。

男子透過揮動手腕,連結懸浮車的掌上螢幕發出通知,然後走出車外,踏上路面結冰的小徑。他才邁出一步,走廊上的門立刻打開,兩位和莘德相仿年齡的女孩衝出來,發出雀躍的叫喚和笑聲。男子蹲在不遠處的路徑上,展開雙臂女孩們跳進他的懷裡。

從她坐在懸浮車上的位置,莘德第一次聽見男子的笑聲。

一名女子出現在門邊,披著衣袍,腰間打結加強保暖。「女孩們,不要勒死妳們的父親。他才剛從一段漫長旅程回家。」

「這次,妳們不用聽她的話,歡迎妳們用擁抱勒死我。」他在兩位女孩的頭上落下溺愛的親吻,然後起身分別握住她們小小的手。「妳們想不想認識妳們的小妹妹呀?」他問,轉身朝向後方,並訝異後頭竟然空無一人。「莘德,該下車會面新家人囉。」

她的雙手打顫,掌心終於鬆開扶桿。她打開車門,試圖優雅的走上小徑,但地面的高度和車身的落差比她預期的還高,當她較重的左腳踏上結冰路面時肌肉開始痙攣。她開始啜泣,一手緊抓車門以免整個人跌倒在地。

男子匆忙地跑向她,趕緊扶起她重心偏移的身子,一手緊緊握住她的金屬手指。「沒關係,會這樣很正常。現在妳的肌肉還沒有完全和金屬義肢連結,還需要一點時間才會與神經系統整合。」

莘德愣愣地低頭看著地面,不知是羞赧還是寒意使她顫抖。她壓抑嘴邊準備諷刺男子的話語——什麼樣的正常人體內會有電線?

「莘德,」男子繼續開口,一邊安撫一邊說明。「這是我的大女兒,珍珠,然後是我的小女兒,牡丹。還有她們美麗親切的媽媽,艾德莉。她是妳的繼母。」

她透過暗褐色的瀏海悄悄地凝視男子的兩位女兒。

女孩們都張大雙眼看著她的金屬手臂。

莘德試著將手臂縮到身後,但小女兒牡丹開口。「接上去的時候會痛嗎?」

等到兩腳終於可以平衡身體的重量後,莘德抽出被男子握住的手,將手縮回到自己的身側。「我不記得了。」

「牡丹,手術的時候她沒有意識所以沒有印象。」男子回應。

「我可以摸摸看嗎?」她問,指間已經向前準備觸碰。

「好了,伽藍。有人在注意了。」

尖刺的聲音嚇了莘德一跳,當她聞聲抬頭時,她的繼母不是望著他們,而是看著對街的屋子說著。

伽藍。男子的名字。當她循著艾德莉的目光,看向對街那名男子在前窗窺視的神情,這一幕將永遠停駐在莘德的記憶中。

「外頭很冷,」艾德莉說。「珍珠,去叫機器人把妳父親行李拿進來。牡丹,帶莘德去她的房間。」

「這表示,」珍珠開口,她回去時嘴角不禁上揚。「我是大姊,我再也不用和牡丹共用一間房間了。」

讓莘德意外的是,年輕的女孩轉身勾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向前一同返家。原本差點又要跌倒,意料之中的尷尬準備二訪時,她注意到牡丹引導莘德時也幫忙分擔身體失衡的重量,所以使兩人的腳步呈現一種古怪的滑稽。「房間就讓給珍珠,」她說。「我不介意和莘德當室友。」

當艾德莉看向兩人勾起的手臂,眉頭深深地皺起,艾德莉面容繃緊。「妳們不要和我爭,我說了算。」

當她遠離低溫的走向充滿暖意的屋內時,原本落在機械手臂上的雪花融化成細小的水珠,但牡丹帶著她走向屋後的房間時,似乎沒有注意到。

「我不懂珍珠為何不滿意,」她說,用肩膀抵著門身。「這是屋裡最小的房間,我們的房間還比較好。」她放開莘德,拉開牆上小小的百葉窗。「但妳快看,這裡可以看到鄰居的櫻桃樹。開花的時候真的很漂亮。」

莘德沒有跟隨女孩到窗邊,而是瀏覽房內的擺設。雖然看起來很小,但和懸浮列車的臥舖空間相比大上許多,她沒有以前的臥室可以比較。一張床墊放置角落,毛毯整齊的堆疊在一旁,老舊的梳妝台靠著牆佔領房內一小塊領域。

「珍珠以前還會用屏風隔開,但媽媽拿走放在廚房了。不過,我不介意妳就是。妳喜歡《夢幻島》嗎?那是我最愛的一部戲。」

「《夢幻島》?」莘德開口重複後沒幾秒,她的大腦開始傳輸相關數據與資訊。這是觀眾群以青少女為主的戲劇,內容聚焦在三十六名的年輕男女,他們陷入謊言和背叛之中,同時還有浪漫的情愫和瘋狂科學家的陰謀——

「別跟我說妳從來沒看過!」

莘德不禁瑟縮,耳垂都快貼在肩膀上。「我有聽過。」她的視網膜顯示器迅速的掃過相關數據。她好奇自己是否有辦法不要讓大腦在每次聽到陌生的詞彙時一下子塞入那麼多資訊。「我記得那部戲和瘋狂科學家有關,對吧?不過,我沒有機會看。」

牡丹鬆了一口氣。「不成問題,我已經錄了整季。我們可以一起看。」她的雙腳興奮的跳起,莘德的目光不得不從女孩雀躍的神情移開,很快的,她的注意力停在門後半掩的盒子。一隻仿人的機械手臂無力的垂在外頭。

「這是?」她好奇,於是身體向前傾,不過雙手依舊放在身後。

「喔,那是伊可,」牡丹離開窗邊,蹲下身打開塵封的箱子。裏頭的零件亂七八糟放著——箱子裡主要被球體主機佔據多數空間,除了光滑的白銀外殼,還有電磁皮帶和鏡頭,還有裝著螺絲和個性晶片的透明塑膠袋。

「她的個性有點故障,媽媽認為分裝出售可以賺比較多錢,但沒有買家出現,所以她待在角落的盒裡。」

莘德發抖,好奇機器人故障的頻率有多高。或生化機器人故障的機率是否也一樣。

「我真的很喜歡伊可在的時候,她比那個無聊的花園機器人好多了。」牡丹用三個指頭成爪狀拿起細細的金屬手臂,舉起手臂後,金屬關節發出喀喀聲。「以前我們還會一起玩扮家家酒。」頓時,她的雙瞳發亮。「嘿,喜歡玩扮家家酒嗎?」

當艾德莉在門口現身時恰巧大腦搜尋完相關的解釋,視網膜顯示器開始說明扮家家酒是一種孩童遊戲,內容藉由裝扮成大人,增長孩童的想像力……

很明顯,就算沒有口頭重複,思考也會間接啟動搜尋引擎。

「莘德,還可以嗎?」艾德莉拉緊腰間的衣帶,皺眉丈量小房間。「伽藍和我說妳需要的不多。我希望這樣有符合妳的需求?」

她再次環顧四周的擺設,看著床墊、小小的梳妝台和窗外鄰居院子裡未來會盛開的植物。「有的,謝謝您。」

艾德莉的雙手緊握。「很好。如果妳有任何需要,歡迎妳讓我知道。我們很高興能和妳分享我們的家,幫助妳度過這段時期。」

莘德抿嘴,試著想要再次感謝陌生人的慷慨,剎那有道橙光出現在視網膜顯示器上,突然的閃光使她皺起眉頭。以前從沒發生過,不禁讓她好奇這表示什麼。

或許大腦處理器暗示故障也說不定。也可能只是稍微失靈罷了。

「牡丹,跟著我,」艾德莉命令,轉身準備走回客廳。「我在廚房用得上幫手。」

「媽,可是我和莘德要——」

現在,牡丹。」

女孩面露不耐,將機器人的手臂交給莘德,然後跟著她的母親消失在走廊上。

莘德舉起那笨重且死氣沉沉的機械手臂,向她們揮手道別。

 

新家的第六個晚上,莘德在一場火海中驚醒。她嚎啕大哭,驚慌地從床墊上跌落,毛毯猶如止血繃帶緊緊纏住她的一腳。她大口喘氣試著鋪面手臂上燒灼的熊熊火焰,直到她意識回溯發覺全是惡夢。

體溫升高的警告在大腦發出,視網膜顯示器提醒她避免高溫,她強迫自己安定情緒,躺在地上的時間久到可以讓警告消失。她的肌膚上都是冷汗凝結的水珠,髮尾也吸滿了汗水,甚至四肢恰似仍有火焰的溫度般。

當她的呼吸終於恢復頻率後,她緩慢地起身。先邁出比較虛弱的右腳,步履蹣跚地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享受冬夜裡的沁涼。白雪逐漸融化,原先雪白的地面會在上午變成泥濘,夜晚再度結冰成扎實的冰面。莘德站著,她感受冷冽的低溫,在被霜雪覆蓋的世界中,黃澄澄的月光為萬物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她試圖回憶噩夢,但記憶只容許她記得炙熱的火舌,爾後,她感受到咽喉傳來的口渴的生理現象。

她關上窗戶,偷偷摸摸地朝向廚房走去,提醒自己不要被那一袋衣服絆倒,原本珍珠不想給她,但她的爸爸教導她何謂分享。

在走進廚房之前她停下腳步,因為她聽到艾德莉說話的聲音,感覺她的身體要朝向較重的一側倒去,於是她用手扶著牆面藉此維持平衡。

當她佇足傾聽時,艾德莉的音量逐漸提高,莘德可以確定艾德莉音量沒有聽來那麼大聲,而是自己的大腦在自動調整接聽的音量大小。她用手觸碰自己的耳朵,感覺裡面酷似有蟲子在干擾般,聲音忽大忽小。

「伽藍,四個月了,」艾德莉說。「我們整整晚了四個月,紀蘇琪已經在警告我們如果不快點償還剩餘的債務,她就要拍賣我們的東西了。」

「她不會賣我們的東西。」伽藍說,他的聲音流露一絲緊張,卻又帶著緩和的語氣,兩者極端的情緒形成莫名的組合。伽藍的聲音對莘德而言已經耳熟能詳。牡丹說這幾天他都在屋後的小屋裡修補,儘管她對於修補何物也毫無頭緒。當他進門和家人一同用餐也不會參與對話,不過莘德自己在聊天中可能也沒聽進多少。他的表情總說明他的思緒遠在天際不在此刻。

為什麼你有把握她不會變賣我們的家當?如果我是她就會這麼做。」艾德莉說。「每次我離開房子,我都擔心返家後東西是不是已經拿去抵押,鎖頭是不是已經換成新的。我們不能濫用人家的款待。」

「一切都會沒事的,親愛的。我們正在轉運中,會有好事發生的。」

「轉運!」艾德莉高頻的嗓音刺入耳裡,對於這種刺耳的聲音,莘德總是不免瑟縮身子,音量開始在耳裡降低。透過純粹的意志,大腦服從了她的指令。她屏住呼吸,思索她的大腦還有什麼能力是自己尚未發現。

「你說說看我們哪裡在走運?如果你是指上個月在雪梨贏得的銀絲帶?那愚蠢的獎項不會幫助家裡增加桌上的菜色,而現在你又帶了一張嘴回來——而且還是個生化機器人!」

「我們之前談過……」

「不,是提起。我想成為好妻子支持你,伽藍,但你的夢想耗費的是我們僅存的現實。我們必須以我們的女兒為優先。我甚至買不起珍珠的新鞋子,而現在這個家還有個生物需要……讓我想想,嗯?每半年換隻新腳?」

當下莘德只想鑽進牆裡,她低頭看著一眼金屬腳,腳指顯得笨重且龐大——對於有著正常的血肉的腳指而言。

「當然不用。至少一、兩年不用換。」伽藍說。

艾德莉試著不要歇斯底里。

「而且她的腿和手指依照她長大可以隨時調整,」伽藍繼續說明。「在她成年之前,我們不用額外花費在機械義肢上。」

莘德將手舉高,走廊昏暗的燈光照在金屬指關節上,仔細的檢查著。她以前從沒有留心關節之間的裝配,指節和指節之間巧妙的接合。所以這隻機械手臂可以和她另一隻血肉手臂一同長大。

因為她這一輩子都必須和這些人造義肢共生。她永遠都是生化機器人。

「哇,那還棒。」艾德莉諷刺。「真不愧你設想周到。」

「親愛的,要有信心。」

隨後莘德聽見椅腳推開的聲音,她趕緊躲回走廊的陰暗處,之後聽見水龍頭流出的水聲。她將手指壓在唇上以免發出聲音驚動他人,試圖透過想像冰涼的水抑止口渴,但即使是她的大腦也無法抗拒最基本的生理現象。

「我有非常特別的設計要在三月的東京展發表,」伽藍安慰。「之後一切都會好轉。同時,我需要妳對這孩子多點信心。她很努力想要屬於這裡。也許她可以幫助妳完成一些家務,直到我們把那盒零件賣出?」

艾德莉發出訕笑。「幫我?她能做什麼,拖著那個怪物腳亂跑?」

莘德的身子發抖著。她聽到杯子放下的聲響,然後是一個吻。「給她機會,或許會讓妳改觀也說不定。」

在某人踏出廚房的前一刻,她迅速地躲回房裡,關上門宛如從未打開。她自認可以忽視口渴,但她的眼角卻和舌頭一樣,乾燥的渴望有水流滋潤。

 

「給妳,穿這件綠色的。」牡丹說。她把有著金色縫線的綠衣扔進莘德的懷裡。她近乎沒有觸碰,衣物稀薄的猶如水流般差點從她手上滑落。「我們沒有真正的舞會洋裝,但我覺得一樣漂亮。這件我最喜歡。」牡丹展示另外一件衣服,高貴的紫色配上典雅的酒紅,套上時她將過長的袖子反摺,然後在腰間繫緊多餘的布料,確定固定好後開始在一堆衣服中翻找,找到銀色的腰帶後綁在腰上。「是不是很漂亮?」

莘德疑惑的點頭——儘管手中的絲綢是她有生以來碰過最細緻的物品,但穿在牡丹身上顯得有些可笑。下擺露出小小的腳丫子,衣襬在膝蓋上搖曳,上半身的領口和袖長恰似要吞沒她,美好的遐想根本不在。簡直是有頭衣服怪物吞了她似。

「換妳穿了!」牡丹說。「通常我會搭配這條腰帶。」她抽出條黑子相間的皮帶。

莘德戒慎地把手伸進充滿彈性的衣袖,隨時注意每寸的伸入,以免金屬手臂的螺絲或接頭勾到線頭造成無法挽回的破壞。「艾德莉不會生氣嗎?」

「珍珠和我不時就在玩扮家家酒,」牡丹回答,並將皮帶繫在莘德的腰上。「去舞會之前要做好準備,畢竟要是沒有漂亮的洋裝,我們也不能去參加舞會,對吧?」

莘德舉起手臂,晃動過長的衣袖。「我想我的手不適合這件。」

牡丹對此發出笑聲,儘管莘德就事論事說道。牡丹似乎對於她說的話都感到有趣。

「假裝妳戴著手套,」牡丹回應。「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打扮好後她抓住莘德的手,引領她穿越客廳走進浴室,這樣她們就能看見自己裝扮後的成果。莘德可笑的程度不亞於牡丹,兩者顯眼的在於牡丹柔順纖細的秀髮落在肩膀上,而莘德則是左手露出的金屬義肢。

「完美,」牡丹露出滿意的笑容。「假裝我們現在進到舞會。伊可以前是扮演王子,但我想我們這次忽略吧。」

「什麼舞會?」

牡丹震驚地望著鏡中的莘德,恰似她長了一條金屬尾巴般駭人。

「和平紀念日的舞會!這是每年都會舉辦的盛事——慶典會先在市中心舉行,然後晚上他們會在宮殿舉辦舞會。我還沒有去過,但明年珍珠滿十三歲,她剛好可以參加。」她嘆氣然後奔到外頭。莘德緊追在後,但多餘的衣襬讓她走起路來比平時還要困難。

「等到我首次參加舞會,我要穿紫色晚禮服,然後裙身要大到門口都穿不過去。」

「聽起來很不方便。」

牡丹的鼻頭皺起。「登場必須要壯觀,否則凱鐸王子不會注意到我,那參加舞會還有什麼意義?」

莘德疑惑,當她隨著牡丹進到她的房間時也毫不猶豫的提問——「凱鐸王子是誰?」

牡丹快速地轉身,她被艾德莉的衣服絆倒一邊尖叫一邊跌進床鋪。「凱鐸王子是誰?」她驚呼,努力坐起身子。「我未來的老公!天哪,難道歐洲的女生不知道他嗎?」

莘德在兩腳間小心地取得平衡,對於問題啞口無言。和牡丹還有她的家人生活的十二天中,東方聯邦的記憶量早已超過在歐洲生活的記憶。她沒有概念關於事情——或誰——是歐洲女孩在乎的話題。

「我用給妳看,」牡丹道,仍努力對抗衣服和毯子的糾纏。從床頭櫃拿起掌上螢幕。「他是我們的迎賓人員。」

她點開螢幕,男孩聲音驟然出現。「牡丹,妳好。」莘德向前走去,從她手上接過小小的裝置。螢幕上顯示出一名年約十二、三歲的男孩,穿著精心剪裁的西裝,恰巧和他蓬鬆的黑髮形成一種諷刺。影像中的他正在揮手向人致意——莘德臆測這張圖來自某場新聞發表會。

「他是不是超帥的?」牡丹說。「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會用紅線綁住小指,然後重複他的名字五次。班上的同學和我說這樣做,就能讓兩人的命運交會。我知道他是我的命中天子。」

莘德仔細看著螢幕裡的。她的視網膜顯示器正紀錄眼前的人物,然後在浩瀚的大腦數據資料庫中搜尋相關圖片,這次她希望自己會記住全部。他的身分證碼、出生年月日,全名與稱謂,凱鐸皇子,東方聯邦王儲。

「他的胳膊太長了,」她緩了幾分鐘評論,開始審視那張圖有哪裡突兀。「兩隻手長不對等。」

「妳在說什麼?」牡丹一手搶走掌上螢幕,盯著看了快一分鐘,然後無所謂的扔在枕頭上。「老實說,誰會去注意他的手?」

莘德聳肩,微笑顯得有些困難。「只是說說罷了。」

牡丹轉身從床上跳起。「好啦,隨便。我們的懸浮車停在這。我們最好加緊腳步,以免遲到。我要和王子跳舞,妳可以和任何人跳舞。也許還會有另外一位王子也說不定。我們可以假裝還有一個。妳覺得凱鐸王子的弟弟如何?」

「妳們在做什麼?」

莘德聞聲急忙轉身。艾德莉再次出現在門旁——再一次,她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腳步聲,不禁令莘德懷疑艾德莉是不是來無影去無蹤的走廊幽靈。

「我們要去參加舞會了!」牡丹回應。

當艾德莉的目光落在莘德肩膀撐起的衣服時,她的雙頰瞬間染紅。「立刻脫下衣服!」

語畢,莘德抖了一下,然後趕緊解開牡丹在腰上繫的皮帶。

「牡丹,妳有沒有想過?這些衣服可不便宜,如果她穿壞——線頭被扯到——」她等到皮帶解開後,立刻拉住領口從莘德身上脫下。

「但妳以前都讓我和珍珠——」

「現在不一樣,妳最好不要亂碰我的東西。妳們兩個都是。」

雖然疑惑,牡丹還是乖乖地脫下衣服。莘德咬住臉頰內部的肉,感覺毫無防衛的脆弱和難堪,即使沒有穿著高級的絲綢衣服,胃部仍隱隱傳來坐嘔感,而她無法斷定這是否就是人們口中的罪惡感。

「莘德。」

她鼓起勇氣迎向艾德莉的眼神。

「我要告訴妳,假使妳真的想要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我希望妳承擔一點責任,妳的年紀夠大可以幫珍珠分擔一些家務。」

她點頭,並開始期待只有自己獨處而牡丹不在旁邊的時候。「當然,我不想造成任何困擾。」

艾德莉的嘴抿成一直線。「我不會要求妳打掃除非我確定可以做得很好。妳的手可以防水嗎?」

莘德伸出她的金屬義肢,張開手掌展示當中的機械。「我…我想可以。但…過一陣子…可能會生鏽……」

「好,那不用洗碗或拖地。妳至少會煮飯吧?」

莘德很想敲敲她的大腦,想知道能不能讓她廚藝像知道一堆沒用的資訊容易。「我沒有開火過,但我相信可以……」

剎那,牡丹把雙手舉高。「何不把伊可修好?這樣就可以做她機器人本身該做的事情了。」

艾德莉的眼珠來回看著女兒和莘德,眼裡流露不滿。「好吧,」然後拿走她們穿的衣服,布料垂在她的手臂上。「我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這時妳何不去研究怎麼修理機器人,讓我女兒一個人做作業?」

「什麼?」牡丹抱怨。「可是我們還沒抵達舞會。」

莘德一點也不想成為母女爭執的旁觀者。「好的,靈太太。」她喃喃低語。低頭降低自己的存在,從艾德莉身旁的縫隙鑽出走回房間。

她的心頭有一股怒火正在燃燒,她無法辨識為何有這股情緒產生。不滿,這隻腿又重又難看,但這不是她的問題,而且她怎麼預料的到艾德莉不讓她們穿她的衣服?

但同樣有一絲苦澀,因為也許她真的沒有任何用處。她已經十一歲,但什麼都不知道,除了知道一些冷門的知識外毫無作用,簡直就是個大笨蛋。假使她以前有什麼技能或優點,她也想不起來。那些曾經已經成了雲煙。

她嘆氣,關上門背靠著坐下。

縱使她住在這房間將近半個月,但擺設也沒有多大改變,除了放在梳妝台抽屜裡的幾件老舊衣服,一雙靴子放在角落,毛毯揉成一團的擠在床的一隅。

她的注意力轉到至始沒有移動過的機器零件箱子。黯淡的感應器,冰冷的鉗子手。

莘德發現每隻軀體後方有她未曾注意的條碼。即使這時才看見,當時她的大腦單純的下載相關的機型、系統品牌和更新資訊等等。然後是零件編號,變賣價格略估。平時如何維護和維護手冊等檔案。

藍圖在她的大腦默默拼湊,恰似自己非常熟悉機器人。各個部位和區塊如何組裝,格式如何設定,編碼也怎麼設計才能在整體上發揮用途。不,不該說瞭解,比較……像是一種默認的共通點。像是她了解機器人的運作方式,猶如對方酷似自己的延伸物。

她坐起身子,離開房門打起精神。

也許她還是有項技能。

 

整整三天,除了離開房間到廚房和新家人用餐,而只有一次多餘的消遣,趁艾德莉和珍珠去市集採買時,她和珍珠在雪地裡玩得不亦悅乎。她的金屬義肢早已凍僵,不過一進室內加上冒著白煙的綠茶,女孩純粹的笑聲幫助她驅離了僵硬,帶來了活力。

艾德莉後續沒有繼續要求莘德承擔家務,但莘德認為這對繼母而言是項損失。不過,隨著維修逐漸完成,機器人開始有個雛型出來,而她的希望也日漸增強。塑膠空殼連結行走用的踏板、兩隻細長的鉗子手臂、方形狀的頭部沒有五官只有一個鏡頭等待開機。感應器是最棘手的部分,她不得不從頭開始兩次,確定沒有錯誤,這是第三次她核對下載的圖表確認自己是否有誤,在她確定之前必須成功才行。

假使修好機器人,她便能向艾德莉和伽藍證明自己在這個家不是沒有用處。莘德非常感激他們在沒有人願意收養她時接納自己。她想要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

後方的窗戶開著通風,她盤腿坐在床上,當她接上最後一條電線時,窗口吹來一陣涼爽的風。小巧的個性晶片滑入卡槽,莘德屏息以待,期待機器人的螢幕開始運作然後和她對話,稍後她才想起要先充飽電機器人才會開始運作。

她筋疲力盡的向後倒在床上,莘德深呼吸,對於自己的成果一面激動一面疲憊。

一陣敲門聲響起。

「請進。」開門不會撞到機器人。

「我只是想問問妳需要什麼協助——」牡丹突然沉默,使莘德抬頭看向門口,只見女孩張大雙眼看著機器人。「那是……伊可?」

莘德喜不自勝的笑著,雙手撐起身體。「她還要充電一段時間,但我覺得充飽後應該就可以運作了。」

目瞪口呆是牡丹表情唯一的描述,她愣愣地走進房間。儘管她才九歲,但蹲下來還是比機器人高一英尺左右。「這是……怎麼修的?妳怎麼修好她的?」

「我不得不向妳的爸爸借用一些工具。」莘德指向堆在角落螺絲起子和扳手。她不願說自己趁他沒有在後院的小屋時,冒然進去拿取需要的工具。感覺自己像是竊賊,這種念頭讓她感到恐懼,但這不是竊盜。她不會留著這些工具,而且當伽藍看到自己修好機器人後,她相信伽藍會非常開心。

「那不是……」牡丹搖頭,終於正眼看著莘德。「妳獨自一人修的?」

莘德只是聳肩,她不確定在牡丹的眼神中她應該感覺驕傲還是尷尬。「沒有很困難,」她說。「我可以……我是說……我下載使用手冊,還有操作手冊到我大腦。然後機器人的草圖和概略就出現在我腦中,方便我進行……」她的音量逐漸降低,說話的過程中她意識到自己的能力,可能是這副身體的另一個怪異處。生化機器人的另一項附加功能。

但牡丹的雙瞳閃爍驚訝。「這不是真的,」她說,然後拿起伊可一隻手,前後擺動。先前莘德已經先在連接處潤滑,以免齒輪卡住。「妳還可以做什麼?」

「呃……」莘德傾頭思考。「我可以……調整說話的音量。我是說,不是別人的聲音,但我可以調整聽進耳裡的音量大小。可大可小。如果必要也可以完全靜音。」

牡丹大笑。「太棒了!媽媽大吼的時候妳根本聽不見!喔,我真嫉妒妳!」她激動興奮的拖著伊可。「走廊上有充電孔,我們快點試試!」

莘德跳下床,緊追到走廊盡頭。牡丹將伊可的充電線插入母座,霎時,插頭運輸的電流讓機器人鏡頭發出藍光。

牡丹用期待的神情望著莘德,這時前門恰巧打開,而伽藍頭髮凌亂的虛弱跌進走廊。他沒有穿著外套。

當他看見女孩們就在自己不遠處。「牡丹,」他大口吸氣。「艾德莉在哪?」

她略過肩膀看向後方。「在廚房,應該吧——」

「去叫她,快,拜託妳了。」

牡丹愣住,臉色蒙上一層不安,憂心忡忡地快走進廚房。

十指不安的交叉,莘德靠向一旁的機器人。這是她到新環境後第一次和伽藍獨處,即使先前兩人旅途中有段相處的時刻,那時的她總期盼他能說些什麼,可以問問她感覺如何或問問她需要什麼——當然車程中他問了數十次——但他的語氣中似乎不曾注意到她是真實存在的個體。

「我修好機器人了。」她說的時候語氣稍微顫抖。她舉起機器上人尚未運作的手臂,似乎嘗試證明自已的努力,那隻手臂高舉沒有垂下。

伽藍轉頭試著看向她,雙眼無神的他用盡全力聚焦在她身上,感覺像是他要問為什麼她在這,她在自己家有何意圖。他張開雙唇,但花了一段時間才發出聲音。

「喔,孩子。」

對於他的同情,女孩感到疑惑。這不是她期望看到的反應——他沒有印象深刻或感謝她的努力。她猜想可能他沒聽清楚,於是莘德又重複一次——是真的,她修好了機器人——艾德莉出現在轉角,她穿著居家衣袍的時候表示今日出門機率不高。她的手中有塊布正在擦手,兩位女孩跟在後面。

「伽藍?」

他吃力的起身,左右搖晃地站起身後向後退,一邊的肩膀卻用力的撞在牆上,讓所有人知道此刻事態的嚴重性。

「別——」他吞吞吐吐的說,他露出歉意的微笑,冷汗在鼻頭上凝結成水珠。「我已經叫了救護車。」

艾德莉表情不安的讓人感到沉重。「為什麼要叫救護車?」

莘德想像自己正在融進牆壁裡,而不是站在這對夫妻之間,感覺受困在這小小的空間。

伽藍試著舉起手臂,但他整個人開始發抖。「我病了。」淚水從他的眼角流下。

莘德看了一眼牡丹,想要從眼神中領悟他們的對話有什麼含意,但沒有人留意莘德的不解。

「對不起,」伽藍說,極力遏止咳嗽。他試著回到門口。「我甚至不應該進來。但我必須和妳們說……我一定要……」伽藍趕緊摀住嘴巴,莘德無法辨別他的胸腔是因為劇烈咳嗽而上下起伏,還是因為哭泣而抽蓄著。「我好愛好愛妳們每個人。我對不起妳們。我很抱歉。」

「伽藍……」艾德莉顫抖向前一步,但她的丈夫已經衝出家門。隨後大門砰的一聲關上。珍珠與牡丹開始嚎啕大哭,她們原本要緊追在爸爸身後,但艾德莉抓住她們。「伽藍!不可以——妳們乖乖待在這。不准亂跑。」她的聲音沒有平實的嚴厲只有破碎的哀戚。當艾德莉衝向前去追時,莘德只感覺到她的衣袍無意見觸碰到她的小腿。

莘德抬頭看向門口,發現大門敞開。她的心如鐳鼓般轟轟作響的在胸腔嘶吼。

伽藍!」艾德莉大喊。眼角流下兩行清淚。「你在做什麼——你不能去!」

當珍珠追向前時撞到了莘德,莘德因為反作用力撞到牆面,然後牡丹發出痛徹心扉的哀號,她的手足,同樣難過。

沒有人停下腳步。沒有人注意到莘德和正在充電的機器人。不知過了多久,莘德才發覺自己還舉著機器人的鉗子手。哭泣的聲音,呼喊著爸爸的求情不停傳進耳裡。回音在雪地裡迴盪,最後回到這間只剩她一人的屋宅。

她放開機器人,莘德朝向門口走去。進到白雪覆蓋的世界。艾德莉、珍珠和牡丹跪在門廊的小徑上,潮濕的泥濘弄髒了衣袍,而伽藍站在路肩,一隻手仍摀著嘴巴。他脆弱的恰似一陣強風就會把他吹到雪堆中。

莘德聽到不遠處的警笛聲傳來。

「我一個人該怎麼辦?」艾德莉嘶吼,而她的孩子在懷裡緊緊抓著母親。「我怎麼辦?」

莘德聽到開門的聲音。對街的男人透過窗戶看著他們。越來越多鄰居出現在門邊,好奇的目光開始瀰漫。

艾德莉大聲哭泣,而莘德望著眼前這家人——她的新家庭——注意到伽藍的目光再次望著

她不語回望他,她的喉嚨因為低溫而傳來的灼燒般的痛楚。

警笛聲愈來愈大而伽藍看著即將離別的妻子,和泣不成聲的女兒們。「我的公主們。」他試圖用笑顏趕跑她們的淚水,然後刺眼的光束一閃一閃的從街角出現,打破應有的寧靜帶來了絕望。

「下午時間十七點零四分接獲病患通知。」一名機器人用平淡的語調說出不安的消息。

「是我本人,」伽藍哽咽——後續的字句被艾德莉嘶喊淹沒。

!伽藍!你不能離開!你不能這樣對我!」

伽藍努力微笑,他捲起衣袖伸出手臂。站在門口的莘德從自己所站的位置,就能看見胳膊上冒出兩個藍色疹塊。「來不及了。艾德莉,親愛的,那女孩也拜託妳了。」

艾德莉震驚向後退了一步,宛如有人推了她一把「那女孩?」

「珍珠、牡丹,」伽藍繼續直接忽略妻子的反問。「當個乖女兒。永遠不要忘記我非常非常愛妳們。」他的笑顏逐漸退去,而伽藍也任由機器人將他攙扶到救護車上。

「請向後躺好,」另外一個機器人指示。「我們會輸入你的身分證號到我們的紀錄中,以便通知家屬最新狀況。」

「伽藍,不!」艾德莉試著打直顫抖的雙腳,薄輕的拖鞋踏上冰滑的路面,她的絕望全寫在臉上,她渴望趕到丈夫身旁。「你不能離開我。不能丟下我一個人和……和這種東西!」

莘德憂心的環抱自己,希冀從雙臂中得到一點溫暖。

「請和雷特莫西斯患者保持一定距離。」當伽藍被抬進車裡時一個機器人現身阻擋衝去的艾德莉。

「伽藍,!不要這樣對我!」

珍珠和牡丹再次回到母親身邊,母女們一同向她們摯愛的爸爸、丈夫哭吼,但因為恐懼機器人所以不再妄想前進。機器人確定無礙後回到救護車上。車門關上在街道盡頭成為一顆黑點。原本警笛聲和刺眼光束衝自的郊區再次回歸平靜。艾德莉緊抱著兩位女兒,在鄰居們的注視中嚎啕人生的不公。莘德看著她們的痛苦,不禁好奇為何她的眼珠沒有分泌出淚水——依舊乾涸——恐懼緩慢的爬上心頭,剎那她酷似被冰凍般僵硬在那。

「發生什麼事了?」

莘德瞟了一眼。機器人已經充飽電,自己收好充電線頭開始運作,現在她走到自己身旁,鏡頭發出幽幽藍光。

她成功了。她修好機器人。她證明自己還是有用處。

但她的驕傲被哀傷和淚水撕裂。對於世界的不公平她首次嘗到苦澀。

「它們帶走伽藍,」她抿嘴說著。「說他是雷特莫西斯的患者。」

機器人的身體傳來一陣聲響。「喔,天哪……怎麼是伽藍。」

莘德幾乎沒有聽進她的回應。因為在對話的過程,她發現自己的大腦已經下載相關信息一段時間,但無論有在多資訊此時此刻卻毫無作用。數十則無用的訊息出現在視網膜顯示器上。雷特莫西斯,又稱斑疹熱或全球流感,目前已經奪去上千人性命。第一位患者在時間第三紀元一百一十四年的北非發病……莘德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看過一則又一則的新聞、發表和資訊,直到她找到擔心的結果。某種程度上,她知道自己遲早會看到。截止目前,仍無患者倖存。

當伊可再次開口,莘德叫喚自己回神。「——看著她們落淚讓人不忍,尤其是可愛的牡丹。只要看到人類難過,就會想到身為機器人情感缺失這塊缺點。」

霎時,莘德感覺自己呼吸不到氧氣,她離開門口靠在走廊牆上,對於啜泣聲她再也無法承受。「那妳不用擔心我會哭,我想。我想我沒辦法流眼淚,」她猶豫道。「或許從今以後。」

「是嗎?還真奇怪,也許只是小故障而已。」

她凝視著伊可的單一鏡頭。「編碼失靈。」

「或許,妳也有內建程式,對吧?」她抬起鉗子手旋轉著,向莘德的金屬手臂示意。「我也有一點失靈。有時我會忘記自己是機器人而不是人類。我認為多數的機器人不會有這樣的錯覺。」

莘德看著伊可光滑的面板、運作的金屬皮帶和三指的鉗子手,她想要開口詢問,好奇她困惑自己是人還是機器人時,困在這樣的身體是什麼感覺。

女孩舉起手用指尖觸碰仍然乾燥的右眼眼角,渴望有液體的分泌。

「對,我想是,」她試著用微笑帶過,希望機器人沒有注意到表情背後的空虛。「可能只是失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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