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族外傳:月影女王 Fairest(2)魔鏡,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書名:月族外傳:月影女王 Fairest【下冊】
作者:
瑪麗莎.邁爾 Marissa Meyer
譯者:吉娃娃

【內容介紹】

魔鏡啊魔鏡,誰是世上美麗的女人?

星際裡的所有人都知道莉薇娜女王擅長用她的法力去幻化自己的美貌,但遠在莘德、紅帽子、月牙兒和冬日誕生之前,莉薇娜過著全然不同的日子,那時的她好奇所謂的愛情是什麼樣子。從有記憶以來,她就深深著迷帥氣的侍衛艾維特.海李,莉薇娜相信對方和她有一樣的情愫,但礙於她身為公主所以不敢輕易的告白。

然而一場意外讓他的妻子過世,莉薇娜知道兩人是命中註定的一對,她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讓兩人成為神仙也欽羨的佳偶,但在姊姊香娜莉的統治之下,所有人都必須瞭解——最可怖的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昏君,而是不懂愛的王者。不過話說回來,難道莉薇娜就懂何謂是愛嗎?

成為女王之前的莉薇娜將學習到何謂是愛,但在王位和醜陋的夾擊之下,她會意識心目中的愛情和現實不一定完全相同。

雖然性質接近機器灰姑娘Cinder) 的前傳,但是建議閱讀完衛星長髮公主Cress) 在閱讀這故事。


「告訴我不是真的!」新婚的隔天香娜莉衝進她的寢室裡大吼。今日香娜莉所著的裝扮是用充滿彈性的絲綢縫製而成,露出的肌膚完全不符合一國之君該有的形象,簡直像是被水晶燈照的渾身發亮的鬼魂。而且是非常淫穢的色鬼。

當裁縫用針線精細的縫製莉薇娜腰身的布料時她不敢輕舉妄動。起初,她那張嘴批評莉薇娜吃的太少,她需要長一點肉體態才好看,就和女王一樣,莉薇娜用生物電回應她的建議。裁縫被迫沉默的回到裁量的工作,發現自己無法說話後她羞愧的雙頰發紅。目前已經安靜兩小時之久。

她看了一眼火冒三丈的姊姊。

「妳要我說什麼不是真的?」

「妳這白癡。妳給他了?」

「對,我先前有和妳說過。」

香娜莉從腹部發出不敢置信的怒吼。「那妳最好在整座艾草城發現這件事之前儘快離婚。」

「我才不要。」

「那我就對他處刑。」

莉薇娜憤怒咆哮。「不行,也不可以。妳為什麼要那麼在乎這件事情?我真心愛著他,我選擇了他成為我的伴侶,已經定案了。」

「那單純他就好。妳想和他上床我沒意見,但我們不行嫁給侍衛。」香娜莉朝城市示意——表示外頭雪白的艾草城。「妳不知道我答應多少個貴族妳會和他們的繼承者見面?更不用說還有父親生前對外的協議。我們需要他們的支持。我們需要他們的勢力鞏固我們的地位,聯姻可以讓他們確保有同樣的地位,所以我們必須結盟。這是皇室的規矩,莉薇娜。而妳身為這個家庭的一分子,這是妳唯一的用途,而我絕對不會讓妳毀了這一切。」

「來不及了。我不可能離婚,假使妳殺了他,我也不會為了取悅妳嫁給陌生人。我寧願選擇死亡。」

「喔,妳要這樣也不成問題,寶貝妹妹。」

裁縫急忙的蹲下身子裁量莉薇娜的腳踝。腳邊的女人很識相的不看也不聽皇室姊妹的爭論。

「竟然妳已經安排好,那也不用插手了,對吧?」莉薇娜抬頭訕笑著。「而且我還給了妳候補公主,妳想要把她嫁給誰我都沒意見,只是要等個十六年就是。」

「候補公主?」香娜莉氣到七竅生煙。「妳是說那個死了媽媽的小孩?侍衛和裁縫的骨肉?妳認為有哪個貴族想要?」

「絕對會有。她現在是我的孩子,表示她的身分已經成為月族的公主幾乎等於是我生下她。等到她夠大時不會有人記得她的生母長相是圓的扁的還是艾維特曾經有過的妻子。」

「讓我猜猜,這全是妳的計畫。」

莉薇娜看著牆壁,沉默應答。

「妳沒有想過那個小雜種?」

「妳的意思是我要怎麼處理她?」

「我希望,妳不會打算……撫養她。」

莉薇娜的視線從牆身移開,莉薇娜低頭不看姊姊。「她躍升成為皇室一員。和我們一樣。」

「有一堆褓姆和家庭教師,然後被父母一再忽略?」

「還有她渴望的每樣物品。無論多麼昂貴的玩具她都能有。」莉薇娜抬起手平舉,方便讓裁縫測量胸圍。「艾維特深愛著她,所以我也一樣。」

騙人,她知道這是謊話,但她覺得未來某天有機會成為事實。畢竟,寶寶現在是她的女兒,而且她是艾維特的心頭肉,莉薇娜怎能不愛屋及烏呢?

不過,截至目前她會說謊純粹是想看到姐姐惱怒的表情。

裁縫完成了工作,莉薇娜放下手臂,指尖撫摸衣身精細的刺繡。今天的她依舊洋溢幸福,尤其是和艾維特二次共度春宵。現在的她不僅是公主還是名妻子。即使她穿的服飾露出的肌膚不及姊姊外露的一半,但她卻感覺自己比過去的莉薇娜還要成熟。她擁有姊姊從未有過的東西。一個家庭,有著愛她的家人。

「我期待,」莉薇娜繼續,這次說的話絲毫不假。「不久的將來,冬日公主會有弟弟妹妹。」

香娜莉朝她走近。「妳已經懷孕了?」

「沒,但快了。只是我不明白為何要拖那麼久。」

其實對於有她和艾維特的寶寶,莉薇娜已經思考很久。當她獨自一人的時候她會再度化身成懷孕的冬絲特希,她用手掌撫過腹部脹起且緊繃的肌膚。其實原先她不考慮嬰兒打擾兩人世界,直到她看見艾維特抱著女兒臉上的喜悅和感動,莉薇娜才開始計畫。這是她也能給他的快樂。某樣能和冬絲特希並駕齊驅的……不,莉薇娜的寶寶絕對比冬絲特希的女兒更好,因為體內流著高貴的皇室血脈。

香娜莉皺眉,雙臂環抱於胸前。「至少這是好事之一。假設妳真的懷孕,而且又妳的骨肉那我們最好謹慎考慮未來的對象。」

「姊姊,這就是我期待的對話。」

「至少現在,」香娜莉說。「努力維持皇室血統的純正性,蓋過妹妹婚姻造成的醜聞。」

「什麼意思?」

香娜莉把頭髮放下來,諷刺回應。「冬日小公主很快會有一個表弟或表妹。」

聞畢,莉薇娜震驚的下巴都要掉在地上。她推開裁縫拿起裙身,從架檯上走到姊姊面前。「妳?」她看了香娜莉的腹部一眼,但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平坦。「多久了?」

「我不知道。下午我和艾霓爾醫師有約。」莉薇娜翻白眼,轉身準備離開。「希望是男的,我受夠公主了。」

「等等——香娜莉!」她追上準備離開的姊姊,千頭百緒在腦海到處亂竄,當姊姊轉身面向她時,那些問題卻消失的無影無蹤。「誰的?警官的?」

香娜莉深鎖眉頭。「妳說什麼?」

「德布斯基警官。他是孩子的父親嗎?」

香娜莉的面容變的高傲難辨。她一伸手抓住莉薇娜,一手撕開她身側的衣料,莉薇娜肋骨下醜陋的疤痕一覽無遺,震驚之餘她才反應過來要用法力掩蓋。莉薇娜驚恐的喘氣,向後退開,驚慌的趕緊用法力覆蓋自身的不堪。「我不知道誰是父親,」香娜莉厲聲。「莉薇娜,難道妳不知道?這才是重點。」

 

儘管每晚到艾維特的房間纏綿,但她始終沒有懷孕。他和冬日已經搬到法庭裡的私人房間,但僅僅拜訪一個禮拜,莉薇娜決定往後還是在她的寢室裡比較安全。她一顆心懸在空中,假使他一早醒來沒有看見她的法力便會發生壞事,而她也厭倦晚上都要控制艾維特讓他陷入熟睡。

這不是她心目中夢寐以求的婚姻生活,但她告訴自己有點耐心。需要時間好轉。

而她對於冬日公主沒有產生一點喜愛,尤其每次莉薇娜抱她時,嬰兒立刻嚎啕大哭。

艾維特拒絕任何人稱呼他王子,甚至繼續他原本的侍衛職責。儘管莉薇娜苦口婆心一在勸諫他是皇室成員,這輩子再也無須工作。但她的建議只換來他一臉不滿,最後莉薇娜決定退一步以免兩人爭執。假如讓艾維特玩槍和扮演侍衛可以讓他開心那她無妨。

香娜莉的腹部一天天成長,而他們也清楚知道體內的嬰兒不是男生。不過確定性別後,香娜莉沒有比原先還介意是男是女。莉薇娜瞭解孕婦總是一臉幸福快樂貌,但她沒意料姊姊也同樣洋溢著喜悅。她甚至會讓僕人和子民親手撫摸她隆起的肚子。

所有人無不奉承,瘋狂的讚美孩子出生後必定為遺傳媽媽的美貌,她的女兒一定和母親一樣美若天仙,集榮耀於一身。

幾個月匆匆流逝,莉薇娜逐漸聽見有關她的謠言。起先於法庭裡一群有著寶寶的女人們。恰似整座城市到哪都有嬰兒在哭鬧。當莉薇娜私下和艾霓爾醫師會面,詢問是否有辦法可以幫助她時,意外得知皇家團隊裡有對科學家夫妻有喜了——丹奈爾博士和他的妻子都是基因工程團隊裡的組員。這女的年紀甚至還是莉薇娜的三倍。

艾霓爾醫師根本沒有幫助。她講述自己耗費多少心力,肚子仍不爭氣。假以時日沒有成功,或許等到莉薇娜在成熟一點,才會建議相關的療程和治療。護士甚至不敢對莉薇娜提議放鬆,此時用不著太擔心。事情會發生只需要一個時機。

莉薇娜壓抑內心想要讓這臭女人拿起手術刀剜出自己眼珠的衝動。

不管是姊姊,還是艾霓爾醫師,甚至冬絲特希

艾維特不可能有問題。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唯一可以安慰她的是意外的上朝。鑒於香娜莉的嬌生慣養同時還要照顧身體,女王對於開會一事越來越不上心。因為會議不能沒有皇室成員在場,於是請莉薇娜代替姊姊的工作,她參加了上百場的開會。儘管莉薇娜一再催促姊姊要履行職責,但她一點也不介意。對於月族的政治和私下進行的計畫,莉薇娜深深著迷。她渴望掌握全部,藉由姊姊缺席瞭解哪些勢力得以剷除。

不久,香娜莉女王於第三紀109年12月21日生下一女。月族公主的全名是塞勒蓮.香娜莉.珍安李.布萊克本,但光陰一去不返,塞勒蓮很快的被眾人遺忘在富麗堂皇的法庭裡,無論城市、法庭還是邊郊地帶的慶祝活動持續了一個星期,但歷史會永遠記得她的誕辰。

皇室血脈繼續延續。

月族王座的真正繼承者。

 

「我喜歡銀葉。小妹,妳不同意嗎?」

莉薇娜將視線從嬰兒身上轉開,寶寶躺在房間中央的絲綢棉被上,彷彿今日會面是為了托嬰而不是討論建國周年的慶典該如何舉辦的皇家會議。站在一旁的設計師、花店老闆、裝潢師、麵包師傅、外燴業者和藝術家們等待女王的召喚,蓄勢待發分享腦中的點子和提供專業的知識。片刻。她才意識到姊姊詢問她有關兩捧花束的配色,其一是放有幾片銀色葉片的花束,另一是全部鮮綠色的枝葉。

「銀色,」她回應。「很好,不錯的選擇。」

「事實上,我要更多銀葉。」香娜莉說,指尖輕觸她的豐唇。「我希望全部閃閃發亮。你們懂嗎?」她的音量提高。「激情、魅力,我要每一樣都光彩奪目,我要每位來賓看的眼花撩亂。我要舉辦這座城市從未見識過的慶典。我要讓這場宴會流傳千古。你們明白嗎?」

所有人紛紛點頭表示聽見女王的要求,但香娜莉已經把焦點放在桌上的菜餚。開胃菜是一口小點心,配置的雞尾酒上層浮著幾塊刻成女王皇冠的冰塊。

「不,爛透了,根本不夠好。」香娜莉一把抓起開胃菜扔在牆上。眾人瑟縮一下。「我說我要充滿激情和魅力——很難懂嗎?還是你們眼睛瞎了?」

沒人膽敢指出會議開始前她根本沒說慶典的主軸。但他們也清楚知道這次會議會發生什麼事情。已成慣例了。

姊姊身後的莉薇娜搖頭。

寶寶開始哭鬧。

轉身,香娜莉舉手指向莉薇娜。「去照顧寶寶。」

莉薇娜驚訝地眨了眨眼。「我?為什麼是我?褓姆在哪?」

「喔,星辰在上,她只是要有人抱她。」香娜莉突然開始咳嗽。她轉身用手肘優雅的摀嘴,盡其所能的像位淑女。以莉薇娜的想法,她這症狀已經持續一段時間——至少有幾個禮拜,但未滿一個月——儘管香娜莉堅持自己得了流感,但感覺還會持續一段時間。

僕人手裡拿著一杯水衝進房裡,縱使香娜莉接過水杯但同樣砸在牆上。香娜莉憤恨不滿的大步離去,玻璃碎片被她的鞋底踩的更加細碎,同時不停謦欬。

嬰兒的泣音上升到最高點。莉薇娜緩緩靠近她,但猶豫著。有人拍手吸引他人的注意。「今日會議結束,」活動策畫者之一宣布,眾人也開始準備離去。「明天我們在回來……修改。」

莉薇娜站在寶寶面前,看著她哭紅的臉頰使她沒來由地感到恐懼。白胖的四肢在毯子上不停扭動。她一綹深褐色的頭毛平貼在她小小的頭頂上。儘管公主七個月大,每天對於爬行樂此不疲,但莉薇娜抱過姪女的次數卻屈指可數。總會有侍女或褓姆前來照料,和冬日一樣,沒有一個寶寶讓她學習怎麼照顧。

吐氣,莉薇娜抬起肩膀並蹲下,盡可能的把嬰兒溫柔的擁入懷中。站起時,她讓孩子依偎在她肩頭,然後搜尋腦海裡可以安撫的字句,然而哭聲不曾間斷,小拳頭揮打空氣,且不時落在莉薇娜的胸部上。

莉薇娜無奈地嘆氣,緩步的在房裡徘徊,最後走到得以俯瞰艾草城的陽台。法庭裡的貴族在奼紫嫣紅的花園散步,有些人坐在小船上享受湖畔的美景。仰望天空,雪白的雲朵覆蓋地球,讓人不免感到驚嘆。

曾經,她試圖說服艾維特與她出遊乘船,但他只想和冬日度過閒暇時刻,開口閉口談著她長的好快,好奇她開口第一句話會是什麼。

感覺已經好久了。

事實上,距離兩人共同去做一件事情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莉薇娜輕輕左右搖晃塞勒蓮公主,她審視著未來女王的小臉蛋。思考懷裡的孩子長大後是否會和她母親一樣任性且愚笨,她的媽媽只在乎如何社交而不是關心政治外交。

「我會成為比妳母親還要更好的女王。」她低吟。「我會成為比妳好的女王。」

嬰兒繼續啜泣,將來的她只會更加任性和愚笨。

但沒有必要去探討誰會是比較好的掌權者,因為沒意義。香娜莉是女王,塞勒蓮是繼承者,而莉薇娜只是位公主,沒有貴族血統的侍衛丈夫和女兒是她僅有的全部。

「妳知道,我可以把妳從這個陽台丟下,」她溫柔的說道。「而妳卻無能為力。」

嬰兒沒有因為要脅而停止哭泣。

「我可以強迫妳不要哭。還是妳比較想要我操控妳?」

一旦這念頭冒出便充滿了誘惑,莉薇娜還必須稍加抵抗。他們不應該用生物電控制孩童,因為研究指出如果年幼時受到操縱,可能會無意間竄改孩子的思考迴路,甚至藉而破壞大腦成長。

莉薇娜開始懷疑如果單純短暫的控制,會產生多大的傷害……想著想著,姊姊憤恨的腳步聲踏進會議室傳進耳裡。

轉身便見到香娜莉試圖掩飾自己百咳不停的模樣有多麼恐怖,她的脊椎因為肺部用力而打直,眼裡閃爍著淚光,暗棕色的髮尾凌亂的散在肩膀上,曾經完美無瑕的臉出現雀斑且有一層薄薄的汗水。

她立刻從莉薇娜的懷裡抱回嬰兒,甚至沒有感謝。

「妳還好嗎?」莉薇娜問。「妳不會死吧?」

香娜莉怒瞪她一眼,不管眼前的風景轉身照顧寶寶。當她回到房間時,哭聲才逐漸停緩,她短小的手指觸摸著母親的臉頰。

莉薇娜臆測嬰兒不會被法力影響,於是他們都討厭她,因為他們非常清楚知道莉薇娜的真面目。

「妳咳了很久。或許妳該去給艾霓爾醫師檢查。」

「別犯蠢了。我是女王,」香娜莉說,酷似好像身為皇后可以免於疾病。「提到醫師,妳有聽說基因工程裡的一對夫婦嗎?」她從一旁的包包拿出奶瓶,放在寶寶嘴邊餵食她。莉薇娜感到驚詫,每次看見展現母愛的姊姊——過去以自私與冷酷聞名。她非常確定逝去的母親從未親手照顧她們過。她好奇香娜莉手邊有那麼多僕人可以使喚,假設全都她親手包辦那他們有何用處。

「妳說的是誰?」

「要生寶寶的那位。好像叫丹奈爾,我猜……那男的大概……夠老了。頂多六十歲吧?」

莉薇娜咬緊牙關,抑制內心的怨懟。「聽說他們很期待新成員的加入。」

「嗯哼——他們的期盼結束了。嬰兒是貝殼。」

聞聲,莉薇娜瞪大雙眼。假意惶恐的摀住嘴巴,但她這麼做純粹為了掩飾上揚的嘴角。「一個貝殼?」

「對,印象中是女嬰。昨天首席法師去帶她走,為了……」香娜莉嘆氣,恰似因為疲憊所以無法記住所有細節。「那些科學家需要貝殼做的事情。」

「血清。作為疫苗的開發。」

「對啦,沒錯。妳怎麼記得住?」

莉薇娜皺眉低頭看著寶寶,她正努力一臉滿足的吸著奶嘴。她轉身繼續凝視地球、湖岸,還有那些幸福的佳偶們。

「一個貝殼,」她喃喃自語。「根本是奇恥大辱。」

「我注意到妳的法力退縮了,」香娜莉說,加大步伐與她一併站在陽台上。「除非妳刻意對我們降低妳的法力。」

莉薇娜咬緊牙不發一語。

「和我說說妳的婚姻生活好了?我記得先前樂此不疲說得我耳朵都長繭了,不過好像有段時間沒聽妳說了,我很懷念妳分享幸福美滿的日子唷。」

「我們很好,謝謝。」莉薇娜回應。語畢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多麼敷衍,於是她盡快補充。「我仍非常愛他,我們在一起很開心。」

香娜莉從鼻子哼了一聲,向後靠在欄杆上。「除了說謊還是說謊。儘管我知道妳撒謊,但我始終無法確定妳是在騙我還是在自欺欺人。」

「我句句屬實,他是我夢寐以求的一切。」

「真高尚,我以為妳的眼光會放的……高一點。」

香娜莉的目光轉移到太空裡藍白相間的球體。

「什麼意思?」

「喔,最近我在研究地球政治。我承認,那麼認真根本違反我的本能。想到正在暗中進行的生物戰,這些家庭付出的代價,想到我就覺得疲憊。」

「耐心是妳的座右銘。」莉薇娜面無表情回應。

「好吧,我近期一直注意東方聯邦的王室照片……我很感興趣。」她試圖拿起奶瓶,但寶寶塞勒蓮眼角泛淚,趕緊伸手試圖搶回奶瓶,再次快樂的吸著奶嘴頭。

「王室?皇子不是剛出生沒多久?」

「還是乳臭未乾的小鬼。」香娜莉彎下腰逗弄女兒,親暱的把鼻頭貼著寶寶的褐髮。「原先我想為何不把我可愛的寶寶許配給皇子。」她抬頭目光抖擻的望著莉薇娜。「但之後我靈機一動——何必是我的女兒,我也可以嫁給王室。皇帝也長的滿帥。寬厚的肩膀,穿的衣服雖然很普通——某種地球風格吧,妳瞭解。」

「可惜,印象我記得他已經結婚了。」

香娜莉哼了一聲,而塞勒蓮寶寶終於放下對於奶瓶的執著,飽足意滿。「真不愧是小妹,永遠的悲觀者。他不會永遠已婚。」她隨意的聳肩,開始親自幫嬰兒拍背,即使會弄髒她的長袍也沒關係。「我最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情,我絕對還沒計畫任何暗殺,但……天有不測風雲,我聽說這時的地球氣候不錯。」

「我想無論何時都很好,但端看是在哪一半球。」

香娜莉抬起眉頭。「什麼半球?」

聞聲莉薇娜嘆氣並搖頭。「沒事。妳知道寶寶等等會吐奶在妳身上吧。」

「喔,沒錯。這讓我最討厭。實際上關於照顧寶寶的每件事都讓我反感。我的衣櫥已經沒有適合我可以穿的洋裝了,最慘的情況就是我之後假設又懷孕的話,又是一場夢魘了。我的裁縫得全天候待命,簡直全職製作服飾。我有考慮是否弄殘她的腳,這樣她就能專心設計我的衣服了。」她的雙眼炯炯有神,似乎在說笑。

但莉薇娜很熟悉姊姊的每個表情。她不確定香娜莉是否認真計畫這事。

 

月族女王香娜莉.布萊克本沒有機會進行暗殺地球皇后的陰謀。她也沒有嫁給里肯皇帝,也沒有機會看到女兒嫁給皇子的那天。

對話結束後的五個月發生了許多事,她確實命令醫師切除裁縫的雙腿,裁縫休養的期間都無法設計衣服,某方面而言女王揠苗助長。

而香娜莉女王享年二十五歲,死因是風化層中毒蔓延整個肺部。

向來會中毒的是那些住在邊郊地帶或是平民百姓,因為他們從出生便吸進從月窟風化的岩屑,不過貴族們幾乎不會罹患這種症狀——更遑論皇室們——於是香娜莉終於放下身段和艾霓爾醫師討論她百咳不停的病況,也沒預料竟會是如此棘手的疾病。

雖然眾人毫無頭緒為何女王會罹患,但莉薇娜有個理論,姊姊為了掩蔽他人耳目,不時的潛進平民區域的月窟,與男人幽會以便進行香豔的運動。

葬禮和她們父母的喪禮大同小異,但莉薇娜內心的感觸卻如初一轍。

冬日公主和塞勒蓮公主首次共同出席,她們身穿設計精緻的服飾現身。今年一歲的塞勒蓮公主獲得最多親吻,但在兩人間獲得最多稱讚的反倒是冬日。她確實美麗可人的令人目不轉睛,艾維特沒有說錯——每天她越來越像她那位沉魚落雁的母親。

艾維特堅持擔任葬禮的護衛,和女王的棺槨同行,葬禮結束後負責的人員會抬起棺槨一路走到火山口附近的圓芎地界埋葬。莉薇娜請求他放下工作,希望他同意她的要求。以她丈夫的身分陪伴她,但依舊沒用。對他而言,職責第一。

克雷侍衛的兒子也來參加葬禮,他現在四歲左右,皮膚一如往常蒼白。他試圖和那些步履蹣跚的女孩們如何在長椅上玩捉迷藏,但她們太小以至於不解他在做什麼。

莉薇娜假裝傷心欲絕。她被任命攝政女王,掌管王位直到姪女十三歲,屆時塞勒蓮登上屬於她的王位。

整整十二年。

莉薇娜可以坐擁王位十二年。

她必須非常、非常努力不要在葬禮上笑的喜不自勝。

 

「首席法師汗將於本月月底退休,」維納.安那泰爾與莉薇娜同行前往會議時稟報。「請問陛下心中是否有推薦的人選遞位呢?」

「我推薦法師西比爾.米拉。」

安那泰爾利用餘光看了她一眼。「有趣的選擇。非常年輕……貴族們可能比較期待法師帕爾——」

「迄今為止,西比爾在捉拿貝殼孩童一事上非常稱職。」

「喔,確實非常出色。她很有潛力,但她的經驗稍顯——」

「我記得她十九歲得到二級法師的認證。歷史上她是最年輕獲頒的法師,我有說錯嗎?」

「我…我不確定。」

「很好。我欣賞她的野心。她很有幹勁,我喜歡。她讓我想到了我。」

安那泰爾面露不安。因為莉薇娜的要求和原先的計畫產生衝突,使他陷入了抉擇的困境。「我相信她是陛下的不二人選,」他說。「如果這是您最後的決定,相信其餘貴族也會同意您的決定。」

「我們等著瞧。有一個月的時間可以證明她是否合適。」她微笑著說,隨即看到大廳門口的艾維特,他是站崗的侍衛之一。每次見到他便讓莉薇娜卸下肩頭的壓力,無論她對於身為攝政女王多麼有自信,但只要看一眼她的丈夫,莉薇娜感覺自己霎時變成為情所困的十六歲少女。

她戴上往常習慣的笑容,當艾維特和他的同事拉開大門時,他的眼裡根本沒有莉薇娜的存在。

莉薇娜抿嘴,走進會議室裡。

身後的門關上,每個貴族的代表者從座位起身,莉薇娜走向屬於她的位置。

女王的王座。

這間向來是她在法庭裡喜愛的房間,而當她坐上那美妙的王座時,心中喜愛的程度更勝以往。室內到處閃耀光彩,鋪滿晶瑩的玻璃和雪白的石頭。從她的位置看去,法庭裡所有成員坐在錯綜複雜的瓷磚地板上,而莉薇娜的眼前是壯闊的艾草城湖岸以及鮮白的城市。

坐在這,莉薇娜感覺像是真正的統治月族的女王。

「就位。」

她坐挺身子,悠閒地向法師汗示意。「繼續報告。」

「謝謝您,陛下。我很榮幸的向您報告團隊的進展豐碩。」

「喔?」莉薇娜不意外但她偽裝驚喜貌。幾個月前她讀了一篇關於地球的報導,內容指出要是沒有適當休息,人員的效率以及生產力會下降。她要求在球型攝影機中加入鐘聲,規定的時間便會響起提醒休息時間到,甚至會進一步的強制人員休息,延長一天的工作時間彌補休憩的時段。起初,法庭不認同這項改革,擔心熟悉的日常大幅度的改變,更不用說額外的費用和工資更是雪上加霜,尤其又有人投訴工人干擾到他們的作息。但莉薇娜堅持這項變更,有了全新的工作時間,成效會立竿見影,而且會使所有人受益良多。

「實施改革的三個部門,生產率提高了百分之八,而質量沒有下降。」汗繼續報告。

「我很高興聽到產業的成長。」

汗詳細的說出這幾日的結果,向她報告貿易成長的數量,並告訴她艾草城裡的家族對於莉薇娜委託製作的手工藝品讚譽有佳。再者,基因團隊在生化士兵和病毒繁殖有非常好的進展,估計病毒可以在未來十八個月後釋放到地球上。

縱使沒有人說,但莉薇娜敢保證法庭裡所有人對於她的作為感到非常滿意,甚至非常開心自己取代姊姊香娜莉和父母,真正的履行身為王者的職責。她是月族夢寐以求的君王,自從她上位後,無論城內城外都蓬勃發展,一切都達到莉薇娜期許的模樣。

「我們計畫未來幾個月這項改革會套用在所有製造商上,」汗繼續說明。「我會定期追蹤相關數據,同時了解有那些缺點需要注意。不過,我恐怕得說我們注意到一些……潛藏的弊端。」

莉薇娜將頭稍傾。「你說的是什麼樣的弊端?」

「由於工作時段如此頻繁的休息,平民們獲得更多社交的機會,而我們留意到即使下班了,這些互動依舊持續著。」

「這不好嗎?」

「嗯……也許不是,陛下。」

安那泰爾插嘴。「過往,皇室們擔心會有內亂,假如人們有太多空閒時間,或許會有一些……念頭。」

莉薇娜訕笑。「反叛?我的人民為何會不開心?」

「當然沒有,陛下。」汗趕緊回應。「但我擔憂我們尚未從您逝世父母暗殺一事恢復。樹多必有枯枝,人多必定……嘴雜,尤其是此時額外獲得的時間如此充裕。我們不願讓那些人影響其他民眾的觀感。」

莉薇娜雙手交叉於膝上。「我很難想像人民對我的政策不滿,但我理解你的擔憂。為何下班後不實施強制性宵禁?下班後回到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本來應該待在家裡。反正本來下班就該和家人一同度過。」

「我們有充足的侍衛可以派遣嗎?」一名旁聽的貴族發問。

「遠遠不足,」汗答道。「依我略估,需要增加百分之四十的人力。」

「那就雇用更多侍衛。」

儘管無人反對這簡單的辦法,但王座後的貴族們卻開始用眼神互相溝通。

「是的,女王。我會立刻著手安排。」

「非常好。你說還有事要報告的?」

「雖然這事不是燃眉之急,但我們所有的數據指出,假若要自產自銷,長期來看是無法持續。假設我們繼續保持目前的開挖和交易,我們之後便會耗盡天然資源。我們此時開發的土地和可用的資源產量已達到巔峰。」

「資源,」莉薇娜無所謂的說。「你是在告訴我,由於我們活在一塊岩石上,所以無法繼續發展經濟。」

「令人心灰意冷,但所真不假。若要提高產量,維持交易數量的唯一方法,便是和地球重新達成貿易協議。」

「地球不會和我們交易。難道你不懂每次會議上我們討論的瘟疫和生化士兵的開發重點嗎?除非我們擁有這些武器,否則我們沒有立場去向地球開口。」

「我們可以提供土地,陛下。」

莉薇娜氣急攻心,儘管汗的音量維持以往,但他的眼神盡是猶豫。他有很好的理由擔心。

「土地。」她重複。

「月族人民目前生活的區塊只占月球一小部分。低重力的房產對一些地球人而言有吸引。他們可以看出當中的價值並且投資以及開發,過程中所需的資源我們得以提供並交易,藉由他們開發的太空港可以增進貿易往來。和起初月球殖民地的概念相同。」

「絕對不行。我不會讓我們再次回到月球殖民時的政治分割狀態。絕對不能仰賴地球聯邦。」

「陛下——」

「這議題結束。如果還有其他對於我們即將耗盡資源的解決辦法我洗耳恭聽。所以下個要討論問題是什麼?」

會議順利的進行,但法庭裡的緊繃氛圍始終未曾散去。莉薇娜決定忽略。

她是月族等待已久的女王。她會解決許多棘手問題——為她的人民、她的國家還有她的王位。

 

「我必須說我做起來得心應手。」莉薇娜在臥房裡雀躍的分享。

「我不意外,」看著冬日從鞋櫃裡拿了一雙莉薇娜的高跟鞋,艾維特笑著燦爛。「親愛的,謝謝妳。」他說,接過女兒手中的鞋子放在一邊,冬日開心的再次跑回鞋櫃。抬起頭,艾維特嘴角上揚著笑容。「我已經好久沒那麼快樂了。」

莉薇娜也已經好久沒那麼暢快了。「我從來沒有擅長的事情,」她說。「香娜莉是舞者、歌手,善於玩弄人心,每件事都贏過我。但你!我比起她是更好的女王,每個人心知肚明。」

艾維特的笑容稍顯退去,她知道丈夫聽到死者的名字會感到不適,但莉薇娜才不管。離香娜莉去世已經快滿一年,她覺得哀傷亡者太浪費時間。她真心認為那位再也無法站立的裁縫會同意她說的話。

冬日小小的身子跑來跑去,又遞給父親一雙鞋子。艾維特輕拍她的頭,此時的頭髮長又捲又密,讓她的臉蛋顯得更加小巧愛憐。「謝謝。」

她又再次跑回鞋櫃。

「還有人民。我認為他們開始愛上我這女王了。」

愛妳?」

莉薇娜的喜悅霎時被他的反問截斷。

艾維特不再微笑,假使他發現自己的語氣影響了莉薇的心情也太遲了。「甜心,」他說,這個暱稱是結婚後不久他開始使用。即使他的語氣讓她心跳加速,卻也同樣感到不安,因為莉薇內心深處知道他會這樣稱呼是避免口誤叫她冬絲特希。「毫無疑問妳是稱職的女王,為艾草城的市民爭取了許多福利。但不是所有人都認識妳,妳有去過邊郊地帶嗎?」

「當然沒有,我是女王。會有人定期報告相關事情給我。」

「妳是攝政女王,」他說。莉薇娜抖了一下——她向來憎恨攝政一詞。「我知道匯報絕對無誤,但他們不會愛戴一位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再次感謝。冬日。』除此之外,每次妳進行全國報告時,妳總是……」

她張大雙眼等著他解釋。

「我要表達的是……,當他們轉播時妳從來沒有露臉。謠言伺機而動,妳也很清楚閒言閒語的威力。人民認為妳有所保留。而愛情的基礎是建設在信任之上,假使人民認為妳隱藏什麼,那基本的信任也不復存在。」

「法力無法穿透螢幕到所有人眼裡。你知道。每個人都知道。」

「那就卸下法力。」他指著她的鵝蛋臉。「為什麼不做自己就好?人民一定會打從心底欽佩妳的。」

「哪來的保證?你從沒有正眼注意過我!」

他被脫口的厲聲嚇到,烏黑的雙瞳眨眼。冬日,也停在鞋櫃門口,拎著另一雙閃閃耀眼的鞋子。「妳說的對,但這是誰的錯?」

「爸爸?」冬日抬頭詢問。「為什麼媽媽說話那麼大聲?」

莉薇娜翻了白眼。自從冬日開口說話那天起,她只和父親說話。莉薇娜只是空有名諱的旁觀者。

「不為什麼,親愛的。妳何不去玩洋娃娃呢?」把冬日帶到隔壁的遊戲室後,艾維特從桌凳上拿起烈酒為自己倒了一小杯。「妳也知道妳成為我的妻子已經超過三年。」他說,雙眼凝視冰塊掉入琥珀色的液體之中。「我沒有和妳爭執過,我也還沒離開。但我真心懷疑這場婚姻是否真實,還是妳打算自欺欺人直到我們之間有人死去才肯認清現實。」

莉薇娜的蘋果肌開始顫抖,警告她淚腺即將開始運作,證明那些字眼比她願意坦承的還要更加痛苦。

「你認為我們的婚姻是場騙局?」

「妳剛剛才說——甚至沒看過妳的真面目。」

「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我很漂亮,和一樣。」

「星辰在上,莉薇娜。」他拿起酒杯卻未嚐一口又重重的放到桌上。「是冒充她的人。這一切我從沒要求過。妳到底在擔心什麼?」

「因為你不會再用正常的眼神看著我!艾維特,相信我。從此以後,你會對我改觀。」

「在妳心目中我那麼膚淺?我不在乎妳的面容只在乎妳的法力?」

她轉身表示話題結束。「你不該提出你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我知道我要什麼。我知道——有疤痕,燒傷之類的。我有聽到一些謠言。」

莉薇娜的臉皺成一塊。

「我知道妳的姊姊從小就貶低妳的臉蛋,我無法想像那樣會對一個人造成多大的傷害。但…莉薇娜……」艾維特嘆氣,起身走到她的身後,把他厚實的手搭在她的肩上。「過去我的妻子可以和我暢所欲言。完全的信任彼此。我想,如果妳和我要經營這段婚姻,至少我們要試試坦誠。但假如無論妳做什麼都對我有所保留,終究會有疙瘩存在。」

「不可能,」莉薇娜低吼。「因為你只會拿我和比較。」

艾維特讓莉薇娜轉身面對他。「是妳一昧地和她競爭,」他捧起她的臉。「讓我看見真正的妳。讓我自己去判斷是否能夠應付。」他指著窗戶外頭的人民。「讓人民自己判斷。」

莉薇娜大吃一驚,因為她開始猶豫丈夫提出的可能。

只要她永遠躲在美貌和完美的法力背後,他就永遠無法認識真正的她、信任她和愛上她了嗎?

「不,我做不到。」她低聲回答,首次從他的擁抱中抽出。他的臉垮下,雙手也尷尬地縮回。「或許你對人民的想法沒有錯。不——你說沒錯。我會親自訪視邊郊地帶。我會讓他們親眼見到女王。」

「妳的意思是讓他們看見帶著法力的女王。」

她咬牙切齒。「重點是我。這是所有問題的核心,所以拜託不要再提了。」

艾維特搖頭,坐下拿起酒杯小啜。

「相信我,」莉薇娜繼續強調。「這樣做比較好。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那就是問題所在,」他又喝了一口酒,這次他無法看著莉薇娜。「我無法相信妳,我甚至不知道該從哪開始。」

 

原先這想法悄悄冒出。起初,這念頭很可怕,但也只是假想罷了。沒有塞勒蓮的月族。香娜莉去世時膝下無子。莉薇娜是真正的女王。

某天,她看著冬日和塞勒蓮在地板上玩著積木,說著莉薇娜無法理解的字句時,她開始遐想塞勒蓮死亡的光景。

無意間她被一塊積木噎死。

褓姆因為分心沒注意到她淹死在浴缸的水裡。

她被又小又短的腿絆倒,不幸的從階梯上摔下來跌斷脖子。

黃粱一夢使她感到噁心——純真的寶寶,張著褐色的雙瞳,柔順的褐色短髮凌亂不已——但莉薇娜告訴自己只是想想而已,沒什麼。幻想寶寶死亡不會造成實際傷害,不過真實發生的話,舉國哀悼,莉薇娜加冕乘月族的女王。永生永世。

隨著時間流逝,她的想像也逐漸暴力。

因為沮喪而褓姆把塞勒蓮丟出陽台。

或者,意外不是因為被自己的腳絆倒,而是嫉妒她身分的屁孩推她下樓。

抑或絕望的貝殼刺客再次潛入成功在公主的胸前刺下十六刀也行。

對於這些冷血的想法令莉薇娜感到恐懼,不時心中會幫忙辯論這些行為出現的原因。

她是很棒的女王。月族的女王使她好過一個愚昧無知的屁孩,等到十三歲她加冕成王時,這小鬼只會變成嬌生慣養、自私自利的小女王。

假使塞勒蓮十三歲繼位,對於人民和國家都還需要經過一段磨合期。又要額外花費幾年的時間,國家才能正常運作。

香娜莉是非常糟糕的君王。而毋庸置疑有其母必有其女。

月球上沒有人比莉薇娜更愛自己的國家,沒有人。

那她為何不是女王。

打從有記憶以來,內心從未討厭過小孩,所以她認定自己的見解不僅理性還非常恰當。她的初衷不是來自嫉妒或憎恨。都是為了月族人民的利益作為優先考量。這樣做才有機會讓所有人繼續進步。

幾個月的時光匆匆流逝,她發現自己格外注意姪女某些時刻,特別的脆弱、特別的無助。好奇假設果真時機出現莉薇娜是否會剷除惡果。好奇她這樣做是否能逍遙法外。

中途她才意識到自己正在進行暗殺計畫。

這是唯一的辦法。身為一位女王必須為國家謀取最好的未來。

弒親是項重責,同時也是犧牲和掙扎,於是她決定必須親自下手,不能假借他人。

她選定好日子,幾乎沒意識到自己選好殺死姪女的那天。

機會就在自己的眼前。她的腦子激發出前所未有的詭計,恰似鬼魅在耳際竊竊私語,誘惑她盡快下手以免時機不再。

冬日那天和艾霓爾醫師安排會面。莉薇娜確保自己當天是接送冬日的人。她會安排艾維特到城外執行護衛。褓姆也會在場。暫定會是新的褓姆,大夥們彼此互不認識,同時也不信任對方。莉薇娜可以強迫褓姆,確定她是失手造成死亡,看去就是一場不幸的意外。公主也會……

會怎樣?

這塊是莉薇娜感到棘手的部分。

要怎麼樣殺死一個孩子?

雖然有各種死法,但無論何者都讓她感覺自己是怪物。原先她不想讓孩子受苦,不想讓她的折磨太久,單純她死就好。一種讓她很快身亡的死法。

過了幾天,塞勒蓮的三歲生日到來,所有人決定舉辦一場生日派對。真是貼心。艾維特的主意,莉薇娜很高興他終於以皇室一員去計劃家庭活動。於是她也沒有反對。一如既往,來賓只有他們夫婦,和小冬日,當然也有克雷一家,每次都有他們。所有人聚集在皇宮裡的大廳,像一般聚會喝酒說笑,酷似皇室成員和侍衛可以一起活動並不奇怪。小孩們玩得不亦樂乎,葛瑞森的妻子給了塞勒蓮她親手做的布娃娃,皇家烘焙師烤了王冠形狀的造型蛋糕。每塊冠尖都有一根小小的銀色蠟燭。

當蠟炬成淚時,艾維特細心的教導塞勒蓮如何吹熄蠟燭。冬日也想參與,當她要一起吹滅蠟燭時,小小的杰新.克雷等不及吃蛋糕於是搶先壽星和冬日一口吹熄所有的燭火。眾人拍手歡笑,莉薇娜的注意力卻停留在冉冉的黑煙上,因為她計畫中最後一拼圖已經出現。

她決定要學習香娜莉在她還小時做的事情。

我的妹妹快過來吧我有東西要給妳看

但她和香娜莉不一樣,她會展顯仁慈。不會讓孩子帶著醜陋過活。

 

她站在房門前,聽著女孩們的笑聲。她們躺在艾維特的床上,共享一件被子。從自己的位置得以看見其中一件被子有手工刺繡的蘋果花海,令她驚訝的是無論莉薇娜來到艾維特的房裡無數次,卻從未注意到這些細節。這些被子不是出自皇宮的裁縫,意味艾維特把上一段婚姻的遺物帶來宮裡,甚至在過去與她結縭的幾年間偷偷守著屬於冬絲特希的物品。

剎那對於關節上的黑石戒感到鬱悶,莉薇娜放下手不去看。

室內,冬日說了關於高塔公主的故事,說著說著變成不停的笑話和打鬧,這樣的快樂是莉薇娜從未感受的情緒。

今天很快會結束,壓力終於可以釋放。她開始遐想公主不再長大,再也無法從她手中奪回王位。她終於不用籠罩在姊姊的陰影和禍害中苟且偷生。

等到今日完結,月球將會屬於她一個人。

她想到沒必要連冬日都帶走,就讓無情的大火燒死兩位女孩。之後,艾維特只屬於莉薇娜一個人的了。但隨後她想起艾維特失去妻子後,那幾日的行屍走肉,一個空洞的男人讓她不願再次看見。

「喔,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妳是——」

聞聲,莉薇娜轉身,女孩驚嚇的倒抽一口氣,急忙屈膝行禮。「請原諒我的愚昧,陛下。我沒有注意到是您。」

眼前的女孩一點也不漂亮,一頭坍塌的頭髮和大鼻。不過對於莉薇娜而言反倒有種缺陷美,無人比擬的獨特性和精緻感,或許會意外吸引一些男人的目光,而且她的行禮優雅,身教非常適合照顧下一任女王。

「妳一定是新來的褓姆。」莉薇娜說。

「是—是的,女王陛下。能夠服侍您是我的榮幸。」

「我不是女王,」莉薇娜吞下舌尖的苦澀。「我只是暫作女王一職,直到我的姪女長大接位。」

「喔,好的,您說的是。我……我無意冒犯您。殿…陛下。」

歡樂的笑聲停止。莉薇娜看了一眼,發現女孩們蓋起被子,好奇的張大雙瞳看著她。

「冬日今天和艾霓爾醫師有約,」莉薇娜說。「我要陪她去。」

褓姆全程維持行禮的身姿,獲得退下的命令以前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抬頭看著莉薇。片刻的沉靜可以感受,眼前的女人好奇女王為何要在自己上班的時間刻意前來叨擾她工作,難道女王沒有比注意小孩還要更重要的事情,或是為何不是醫師自行前來與公主訪視。雖然滿心疑惑但她沒有提問。她當然沒那個膽子。

「冬日,該走囉。」莉薇娜呼喊,被子再次滑落,蓋住了公主們的雙膝。「先前妳和艾霓爾醫師約好了,我們不要讓她等太久。」

「陛下,請問公主下午還會回來這嗎?」褓姆詢問。

莉薇娜的腹部抽痛。「沒有,會面後我會帶她回到宮裡。」她注視冬日緩慢的爬下梯子,即使只有四歲但她卻優雅的令人咋舌,她肥肥胖胖的腿從蓬鬆的衣裙露出。當她站在地上時,彎曲的黑髮也上下跳動著。

不遠處被子下的物體移動,塞勒蓮透過棉被的縫隙注視她們。

莉薇娜迎向姪女的目光,她清楚的感受到孩子眼中的懷疑,直覺裡的厭惡。她咬緊頜首,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有一份工作要妳去做。」

褓姆感覺到氛圍逐漸詭異,從屈膝的姿態站挺身子。「陛下要給我工作?」

「妳有家庭嗎?有自己的孩子嗎?」

「喔,都沒有,陛下。」

「難道丈夫或愛人都沒有?」

女孩不禁臉紅,她看去大概才十五歲,但在這年紀在艾草城不算什麼。

「沒有,我是未婚女子。陛下。」

莉薇娜點頭。塞勒蓮沒有家人,而這女孩也沒有——至少外城沒有人需要她們。太完美了。

天助我也。

一隻手滑進莉薇娜的手裡,讓她嚇一跳。

「媽媽,我們走吧。」冬日說。

剎那,莉薇娜心怦怦的跳著。莉薇娜抽開她的手。「去走廊那等我一下,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冬日露出落寞的神情轉身向塞勒蓮道別,小小的手從被子裡伸出揮手再見,冬日和好友說完後便離開。

現在,不成功便成仁。

今天結束,所有擔心不再。

莉薇娜捏緊衣裙,把手心上的冷汗拭去。「進去遊戲室,」她說著,喃喃自語。「去陪公主,她的午睡時間到了。」她說的異常緩慢,讓這念頭注入褓姆的腦中。她一手伸進暗袋裡,她放了燒到一半的蠟燭。「被窩裡很暗,所以妳希望能藉由燭火增加照明度。記得不要讓公主注意到妳手裡拿著什麼。妳們會窩在遊戲室最裡面的角落。蓋著那件被子……有蘋果花開的手工被。妳會陪在女孩身邊與她一同入睡。妳也感到疲倦。只是稍微瞇一下。」

褓姆雙眼無神的望著莉薇娜,猶如腦裡撥放著一首她聽不懂的搖籃曲。

莉薇娜刻意拿了一根小小的火柴,褓姆愣愣地接過蠟燭讓莉薇娜點著。當火花親吻燭心時,她的手不自覺地顫抖,恐懼火焰燒灼她的肌膚。等到星火燃起時,莉薇娜可以感覺火焰沿著木柴棒飢渴的想要觸碰她,威脅要燙傷她的指尖。

莉薇娜急忙吹熄柴火,等到手裡的火焰消失才終於喘一口氣。她把燒的焦黑的火柴棒丟進褓姆的口袋。女孩不發一語。

「現在快去,公主還在等。」

空洞的雙眼,褓姆走向遊戲室,拿著點燃的蠟燭。塞勒蓮一臉好奇的凝視,再次感到好奇和迷惑。

莉薇娜緊張的抿了雙唇,強迫自己轉身離開。回到走廊她沉默的握住冬日的手,帶著她去艾霓爾醫師的辦公室。她的心跳如鼓聲巨大。

她成功了。她已經完成份內的工作。

現在莉薇娜只要做她最擅長的,等待。

 

一小時過後,她才聽見宮裡傳來的騷動。自從離開遊戲室後,她的情緒非常的緊繃,一切恰似如夢。又像一場醒來後的天馬行空。艾霓爾醫師細心的為冬日檢查身體健康,如同看照一般的孩童,莉薇娜在候診室來回走動。醫師的辦公室其一設置在宮裡,另一則在城裡的醫療中心,假使皇室有人出現咳嗽或發燒的鎮狀,她第一時間就能著手處理。

莉薇娜注意緊握著火柴盒,她注意四周沒有人後趕緊把證據丟進垃圾桶裡,然後用力的把掌心貼在柔軟的坐墊上,好像不這麼做煙硝的反應會立刻出現在她指尖上。

醫師!」

莉薇娜跳了起來,幸虧沒人注意到她的反應,有人激動的推開旋轉門。艾霓爾醫師冷靜的審視紙上的數據,她一隻手拿著生命掃描機。冬日坐在她的身後無所事事,一旁的桌上有著散落的紙張,兩隻小腿無聊的來回擺盪。

僕人驚恐的衝進辦公室,上氣不接下氣。

醫師,快點來!」

「請原諒,我正與女王殿上和——」

「不——托兒所發生意外!塞勒蓮公主出事了!」僕人的聲音高昂激動,嘶啞的嗓音驚魂未定。

一股惡寒湧上莉薇娜的四肢,但她設法維持臉上的困惑。

「無論如何——」

「是場火災。拜託妳了,醫師!我們需要妳。已經快來不及了!」

艾霓爾醫師猶豫自己的行為會違抗皇室,她先看了一眼莉薇娜,隨後轉向望著冬日。

莉薇娜清清喉嚨,向前邁進。「快去吧,妳必須在場。假使我們未來的女王有個萬一,需要妳的醫術。」

這命令推動了醫師的動作。她拿起緊急醫療包急忙衝出,莉薇娜轉向僕人關心。「發生什麼事?什麼火災?」

「陛下,我們尚未確定為何會發生。但火勢蔓延的時候她們在遊戲室……她們一定是睡著了……」

「她們?」

「公主和褓姆。」僕人看向冬日,眼眶流下擔心的淚水。「感謝星辰,冬日公主不在那。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太恐怖了!」

須臾,莉薇娜對於僕人的大驚小怪感到厭煩。

冬日急忙從桌子上跳下來,穿上鞋子準備跟著方才離去的醫師。「現在要乖乖待著,冬日。我們等等過去。」

醫師用最快的速度跑向事發地點。莉薇娜也想拔腿狂奔。此刻她的好奇心撕裂了她,她的美好在吸氣吐氣間一點一滴的累積。她不想帶著冬日,而公主也沒有跑。

未來的女王可不能跑。

當煙味竄進鼻腔時,她仍握著冬日的手。此起彼落的尖叫聲,急忙的腳步聲迴盪著。

等到她們抵達現場時,眼前已經聚集焦急的僕人們、試圖挽救性命的侍衛們,和嘗試協助的法師們。

冬日!」當艾維特發現自己的女兒安然無恙時,他的臉色稍微放鬆了。他自在的穿梭擁擠的人群,跑向冬日然後緊緊地把她擁入懷中。「我不知道妳在哪……我還以為……」

「發生了什麼事情?」莉薇娜問,她試著要擠到人群面前。

「不,別看。別去前面,這太可怕了。」

「爸爸,我想要看。」

「不行,絕對不可以,不准妳接近。不要去看,甜心,妳不會想看——」

莉薇娜震怒。他從來沒有公共場合親暱的叫喚她,每次兩人露面艾維特只會謹慎的掩飾,認定自己行為不當。他一定非常心慌。他試圖抓住莉薇娜的手腕阻止她的移動,但她卻用力的甩開。她必須見證,她必須知道美夢是否成真。

「別碰我!她是我的姪女,我有權利看她!」

在場所有人都聽到這句話。他們怎麼可能沒聽見?他們驚恐的神情出現在臉上,他們用布試圖避開濃煙的嗆鼻和臭味……她以為是這樣,直到類似烤肉的氣味出現?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使她不寒而慄。

當她走到第一線時,莉薇娜停下腳步,黑煙無情的瀰漫現場。艾霓爾醫師在那,而侍衛們也在努力撲滅火勢,其餘的人們拿著裝水的桶子,亡羊補牢的嘗試撲滅熊熊大火,其餘的人則是把餘燼澆熄以免火勢蔓延。手工被燒成灰燼,遊戲室成了搖搖欲墜的危物,所有的基礎燒的焦黑。鮮白的牆面處處是駭人的焦痕,而原本的皇冠浮雕也只剩支架。

穿越阻擋人群的侍衛,莉薇娜得以看見遊戲室裡的兩具屍體。絕對是屍體,儘管有段距離依舊非常明顯,但她們薰黑的遺體也無法辨識生前的樣貌。

「退開!給點空間!」艾霓爾醫師怒吼。「讓我看看她們,你們擋在這根本沒有用!」

「我們走吧。」艾維特在她身後再次勸告。

她在發抖,莉薇娜蹣跚的向後退一步。這次她臉上的震驚百分之百真實。眼前的景象比她預料的還要可怖一千倍,更加怵目驚心。

是她做的。

面前的屍體是她一手造成的。

塞勒蓮死了。

儘管艾維特緊抱著冬日,並嘗試雙手蓋住她的雙眼不讓女兒看見,但莉薇娜仍注意到女孩掙扎,試圖抬頭透過縫隙注視這場騷動和悲劇,曾經她玩耍的遊戲室,曾經是她堂妹的遺體。

「我們走吧。」艾維特再次說著。他握著莉薇娜發抖的手,這次她允許他引導她離開人群。當他們遠離人群時,莉薇娜仍尚未回神。她的心中千頭百緒亂竄。冬日開始問起各種難以回答的問題。爸爸剛剛發生什麼事情塞勒蓮去哪了那裡為什麼會有火為什麼聞起來怪怪的

她無心理會冬日的問題,艾維特用親吻在她捲髮做為無聲的回應。

「她死了。」莉薇娜低語。

「太可怕了,」艾維特說。「這場意外太突然了,讓人反應不及。」

「真的,」莉薇娜緊緊的回握艾維特的手。「你……明白了嗎?這表示我得成為女王。」

艾維特愛憐地看了她一眼,他用空下來的手臂搭上莉薇娜的肩膀,將她靠向他厚實的肩膀,臉上哀戚的望著。而他也在她的頭髮留下一吻。

「甜心,現在妳先不用煩惱這個問題。」

但他說錯了。

隨著腹部的緊繃鬆懈,她只想到一件事情。

她是女王。

罪惡感以及無法遺忘的惡臭會到她死都跟著她,回憶裡永遠都會存在那具驚悚的屍體,但至少她是女王。

 

當天傍晚,塞勒蓮公主確定身亡。莉薇娜在宮裡進行全國報告的時候向民眾說了這件噩耗。接著播放公主生前的照片,即使心中早已被成功的喜悅給淹沒,莉薇娜依舊維持語氣中的哀傷。這不是快樂結局——她傷心地了解到所謂的勝利伴隨著一定的犧牲。但成功是必須的,勝利是必然的。她做了那麼多就是為了月族,現在讓國民們哀悼,而莉薇娜會成為協助他們度過痛苦的唯一人選。

塞勒蓮小公主不滿三歲,幾乎不曾出現在月族的歷史中。往後他們對於小公主的記憶也會被莉薇娜大禹治水的政策蓋過。

月族創始以來最美麗的女王。

終於,有生以來她感到滿足。她不只有艾維特,還有真正屬於她的后冠。

她仍沒有繼承者,但既然她身為皇室僅存的唯一血脈,這問題一定也會迎刃而解,命運會繼續向她微笑。莉薇娜不打算膝下無子。畢竟,冬日不行成為繼位者。絕對不可以,因為莉薇娜會自己生下子嗣。

自從塞勒蓮逝世後,她的腦中不停出現改變現況的法案。她會成為舉世無雙的王者,人民會全心全意愛著莉薇娜。之後,她會和艾維特有愛的結晶,他也會更加愛護她,給予的愛甚至會多過她的寶貝冬日。

莉薇娜終於可以過上她夢寐以求的生活,和她想像中差不多快一樣了,已經非常、非常的接近。

但一個禮拜過去,莉薇娜發覺周遭的改變。

當她出現時,人民的眼光沒有過往的尊重,反倒散發出恐懼。也許——是她庸人自擾?甚至讓她不安。

宮裡的僕人又開始竊竊私語。他們一臉張口欲說的神情,看到她時又避而不談,深怕冒犯到她。

那晚艾維特問起事發那天為什麼要親自帶冬日去看醫師。因為這件事情明顯可以派遣褓姆去做。

「你話中是不是有別的意思?」莉薇娜忐忑反問。「她是我女兒,我最近和她相處的時間很少。為何我不能帶她去和醫師會面?」

「只是……」

她開始不安。「只是什麼?」

「沒事。沒什麼,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第一次親吻她,也是最後一次提及這個話題。

其實她可以忽略所有臆測。讓他們認為她有罪,讓他們指責她閉門造車也無妨。作為月族的女王加上身為僅存的布萊克本血脈的皇室後裔,沒人有膽去指出事情的疑點。

這些她都不在乎——而是另一種謠言,使莉薇娜心神不寧。

有人耳語塞勒蓮活下來了。

天方夜譚。

根本是痴人說夢。

她可是親眼看見燒黑的屍體,焦黑的肉味讓她難忘懷,甚至餘燼也危險至極。一個黃髮孩子根本不可能逃離火舌。

她死了。成為塵埃了。

已經結束了。

那為何莉薇娜仍惶惶不安呢?

 

「我要告訴妳不用擔心,妳沒有任何麻煩,」莉薇娜說。「我只是想知道整件事情的過程。」

艾霓爾醫師站在王座面前。通常這種詢問要經過整個法庭的流程,但她不確定醫師保留多少沒說的實情,在了解眼前的問題之前,莉薇娜只讓少數的人知道這場審問。她甚至讓私人侍衛離開,去外頭的走廊等她,這場私下的會議莉薇娜唯一只想讓艾維特參加,至於那些級別多高的侍衛也無法抗拒閒話的魅力。

於是浩大的會議室裡只有她坐在王位上,還有她信賴的首席法師西比爾.米拉站在一旁隨扈,兩手恭謙的縮進她白亮的衣袖裡。

「我說了所有我知道的事情,女王陛下。」艾霓爾醫師說。

「是的,我了解。但……有傳言。我相信妳有耳聞。謠言指出塞勒蓮公主在惡火中倖存?身為驗屍官的,或許隱瞞了大火中的線索。」

「我絕對不會對您隱藏任何事情,女王陛下。」

她顫抖的吸了一口氣。「她是我的姪女,醫師。我有權知道真相。假使她活下來了……如果發現有人對我隱瞞這等重要的訊息,會讓我痛徹心扉。妳也清楚知道我視她如己出。」

艾霓爾醫師緊咬下唇,雙眼流露的情感非常強烈。「我可以向您保證,」她說。「如果公主活下來,對您絕對意義重大。女王陛下,但我很遺憾地告訴妳看到遺體後,我想當時她求助無門。沒有人救她脫離火海。」

「沒有人她,」莉薇娜俯身。「所以妳是說公主那時還活著?」

醫師猶豫。「那時公主還有微弱的心跳。我在報告中遺憾地指出這點希望,陛下。當我抵達現場時,她還有一息生命,但她不久後仍回天乏術。我親眼目送公主離開人世。」

莉薇用力的緊握王位的側身。「當時妳在哪?當她死時還在遊戲間裡?」

「是的,女王陛下。」

「還有其餘能證明此時的人嗎?有任何人可以支持妳說的話?」

艾霓爾醫師開口想說些話,卻又猶豫不決。「我…是的,女王陛下。當時洛根.坦納醫生在場,他從醫療中心前來協助我。」

莉薇納對於陌生的人事抬高眉頭。「洛根.坦納醫生?我還沒和他說過話。」

「恕我直言,女王陛下。想必您有更多緊迫的事情比這件憾事還需要去處理。坦納醫生沒辦法給妳更多額外的資訊。如您所言,我是第一位看見公主遺體的人。我可以向您保證她離開我們了。」

醫師的自傲不再。她稍傾。「我無意冒犯您,抱歉,陛下。對於這些謠言我不是充耳不聞,我只是說出我知道的事實。我當然也由衷的希望這些耳語建立在一定的真實上,如果我們的公主有幸逃離火海是全部人的喜悅。但恐怕天不從人願。」

莉薇娜靠向王位的椅背。緊握的雙拳稍微鬆懈。最後,她點頭。「我相信妳的報告。對於造成妳今日的不便,艾霓爾醫師我向妳道歉。妳服侍皇室多年,忠心不二,我全都看在眼裡。」

艾霓爾醫師行禮。「謝謝您,女王陛下。」

莉薇娜讓醫師退下,等到厚重的門身關上時她才開口。「西比爾,妳覺得她在說謊嗎?」

「很遺憾我認為醫師在撒謊,女王陛下。她周遭的空氣有一絲不安縈繞。」

「我同意。那我們該怎麼做呢?」

西比爾向前來到王座前方。「真正重要的是查明火災發生的實情。假使公主殿下仍活著,您有知的權利,畢竟女王陛下是那孩子僅剩的血脈了。如果您一無所知,又該怎麼保護公主不再受到傷害呢?」當西比爾提到保護一詞時,灰瞳閃爍著狡詐的賞識,莉薇娜懷疑她的首席法師知道內幕,了解為何莉薇娜如此迫切知道塞樂蓮是否活著,同樣的莉薇娜也非常清楚西比爾對於真相一點也不在乎。畢竟,莉薇可是讓她躍升許多層級,忽略那些遠比她還要有經驗的人選。假以時日,她心想西比爾是否是整個宮殿裡唯一對她忠誠的人員。

「艾霓爾醫師給我的印象是我會詢問塞勒蓮的死活不是出自關愛。我該怎麼釐清她說事情是否毫無保留呢?」

西比爾嘴角上揚。「我們法師團隊內部目前正在訓練審問的技巧,甚至實地演練,藉由那些不肯吐實的人犯中控制他們的意念。也許我該和艾霓爾醫師私下聊聊。」

莉薇娜凝視她,思索她自己本身是否需要知道當中的提問技巧涵蓋什麼手段,但心中的疑慮很快的被渴望了解姪女那天在遊戲間發生的真相蓋過。

除此之外,西比爾看似很有把握。

「很好,」她坐在王位上睨看。「我知道這是必要的行為,西比爾。然而我擔心其餘的人不會認同。」

「那我們會讓他們理解。畢竟這很奇怪,艾霓爾醫師第一時間發現仍有一息尚存的女孩,貴為訓練有術的醫者,竟然無能為力?讓人不起疑心才真正讓人懷疑。我們進一步調查才是真正需要的動作。」

莉薇娜感覺腦中的焦慮減輕,因此同意她說的話。「妳說的沒錯。」她的指甲用力的爬捏扶手。「一旦我們從艾霓爾醫師知道隱情,在與洛根.坦納交叉質問後一定會有答案,我要知道那場火災的所有細節。」

西比爾鞠躬。「我會完成這件事,我的女王。」

隔天,艾霓爾醫師立刻收押並進一步的審問。莉薇娜等著西比爾的報告,但根本和火災報告如出一轍,但一天又一天過去,醫師的說法仍舊不變一字。

兩週後,莉薇娜準備把火力集中在第二位醫生時,洛根.坦納,他們無法質問他……因為他人間蒸發,消失了。

 

莉薇娜拒絕被過去的鬼魂糾纏,無論是死去的姪女還是姊姊、公主還是女王。塞勒蓮去世的一年後,她真正的成為月族的女王。

她繼續加強軍隊的實力,盡可能分配資源給科學家,使他們能夠盡快完成基因工程士兵的研究。當首批基改士兵訓練時,他們的成效比莉薇娜預料的還要更好。半人半獸,毫無人性可言。莉薇娜確保她讓他們所有人成為冷酷的戰爭機器,遵守指令,使命必達。多麼的美麗,當男孩從保溫箱取出時,他們因為賦予的野性和殺戮感到茫然與尷尬。

而且他們很餓。他們渴求噬血。

她知道團隊裡的每一位科學家,他們由名聲顯赫的薩吉.丹奈爾率領,儘管眼前這名老人看去不像莉薇娜過去耳聞的聰穎過人。當她看著他時只想到眼前的男人生下了貝殼,她用盡全身的意志力專注於他冷淡說明著研究和技術,並且盡量壓抑對於他後代的冷嘲熱諷。

同時,攜帶病原體的月族逃犯也正朝向地球。在父母的統治早期,略有聽聞一些月族公民會找到辦法逃離月球,偷走地球的外交船或賄賂飛行員載他們離開,以便逃避他們的勞力活。這種自私讓莉薇娜怒不可遏——沒有人民應當為了偷閒而背棄國家。

她的父母根本不管這些逃犯,也許他們不明白假使這些人不能維持有限的苦力工作,那他們的社會可能功虧一簣。

但莉薇娜有機會撥亂反正。隨著病原體擴散到邊郊地區,每位免疫的月族不知自己竟是瘟疫的帶原者,所有國民在不知不覺下成為到處行走的生化武器。

不久,撒哈拉沙漠以南的綠洲小鎮傳來第一起病例。

很快地蔓延到各個角落,宛如野火般燒灼地球聯邦各處。儘管地球人日以繼夜的為病人搭建隔離所,但只要他們不知道帶原者潛藏在他們周遭,那也只是舀湯止沸,無法真正的隔離病菌。

他們為這場瘟疫取名雷特莫西斯,來自古老的文字,字義為死亡和滅絕,因為截至目前仍尚未有病例存活。

莉薇娜與她的法庭稱作空前絕後的勝利。

她不知道削弱地球勢力需要耗費多久。也許幾年,甚至十幾年,直到擴散成莉薇娜覺得可以協助她達到目的為止。但她已經開始安排何時要提供解毒劑,她想像中地球人在自己面前俯首稱臣,他們無奈之下願意交出一切。任何資源、土地和聯邦。

內心知道那天終會來臨,所以只要她有耐心。莉薇娜竭盡忽略顧問的悲觀,他們的報告指出新的勞工政策沒有未來可言。她才不會收回自己的命令。

一切都和計畫中的一樣,只要有耐心。

當塞勒蓮去世十五個月後,莉薇娜被告知生物基因工程的首席科學家薩吉.丹奈爾失蹤。有些人懷疑是自縊,儘管從未發現屍體,但有消息指出他始終沒有從貝殼女兒的出生和死亡走出來。

雖然一位才華洋溢的科學家離開,但稍後莉薇娜知曉團隊會繼續研究和開發生化士兵的戰力和功能時,便把這位老人和他可悲的遭遇忘得一乾二淨。

一年又一年過去。她的豐功偉業增加。關於塞勒蓮公主的謠言也消失的無影無蹤。最後,終於莉薇納得到她朝思暮想的全部。

幾乎

 

莉薇娜站在陽台上,看著艾維特追著冬日以及杰新,他們在湖岸玩得非常開心。她終於認同艾維特和葛 瑞森一家的友情,儘管她希望丈夫能和法庭裡的貴族交友,但侍衛一家已然成為皇室永遠的護衛。男孩今年十一歲,比冬日大上幾歲,身材瘦小的猶如樹枝,皮膚白皙的酷似白砂。他和冬日的感情,令莉薇娜沮喪,他們似乎密不可分。

以她而言,冬日公主長的恰似一首朗朗上口的情歌般讓人眷念。她的肌膚柔嫩的與天鵝絨一樣,比艾維特的膚色還要稍微淡些。她的頭髮長成濃密的黑色捲髮,到哪都洋溢著春意,猶如烏木染黑了她每一綹秀髮。雖然她的母親瞳孔是焦糖色,但她遺傳了父親灰綠交織的斑瞳。

謠言到處蔓延。從前,法庭貴族對於娶一位公主,而她還是侍衛之女這事感到莞爾——但現在的閒言閒語不同了。儘管只有她一位孩子,但她的漂亮讓人為之驚艷。毫無疑問如此可人的孩子長大後,一定是眾人追捧的女孩,已經有貴族的家庭正在鎖定。

莉薇娜知道對她有益無害。假使她需要結盟,她的繼女是最好的籌碼。但她某日聽見女孩有可能比女王還要美麗的時候,莉薇娜感到怒火衝心。

莉薇娜必須竭盡所能完成她的法力。保持月族最美的女王之名——比她母親還要迷人,比香娜莉還要美艷。她再也不是醜陋的公主或是難看的小鬼。但冬日輕而易舉就能達到她煞費苦心的一切,便讓莉薇娜胃疼。

加上艾維特無止盡的寵壞她,更讓她坐立難安。看著身穿華服的女孩坐在丈夫的肩膀上玩的喜不自勝,像玩具般笑的東倒西歪,他們夫妻獨處的時光屈指可數,自從意外發生之後。艾維特始終拒絕在王室舞會與莉薇娜共舞,卻願意教導冬日舞步,讓她和他學習華爾滋。而且他的口袋永遠都有她最愛的蘋果乳酸菌。

莉薇娜伸手摸著她不曾拿下的項鍊,她的掌心緊緊握著地球項墬。以前的艾維特也曾送禮物。

狹長的湖岸,孩子們純真的笑聲像湖面波光粼粼的陽光,而艾維特的笑聲和他們一樣明亮。每個笑聲在莉薇娜的耳裡猶如刺在心頭上針般銳利,讓她惶惶不安。

已經好久了,過去有段時間艾維特會邀請她加入他們的嬉戲,但在外面跑來跑去、哈哈大笑或是走上跳下並不符合一位女王該有的姿態。當她多次婉拒邀約後,艾維特也不再勉強,現在憶起過去的邀請讓他悔恨不已。

凝視著艾維特高高舉起冬日,他的女兒嚇的高聲尖叫。

葛瑞森的太太在一旁準備烤乳酪吐司準備給他們吃,每個人吃得酷似從皇家廚房出爐的菜餚般一乾二淨。

杰新向冬日示範怎麼堆沙堡,然後用最棒的方式摧毀城堡。

這是美滿的家庭,他們無憂無慮的度過每分每秒。

儘管付出了所有努力,費盡心力爬到現在這個位置,莉薇娜始終無法成為一員。

「甜心?」

她回神,把注意力從孩子身上轉到丈夫,看著艾維特朝她走來。他的褲管被湖水浸濕到膝蓋以下,腳背被細小的白砂沾黏。他和莉薇娜第一次見面一樣帥氣,令她目眩神迷,而她每一天對他的愛有增無減。了解這點使她感到自己如同朽木般一樣脆弱。

「這是我送妳的項鍊嗎?」他問,潔白的皓齒讓他的微笑多了幾分醉意。他的一顰一笑讓莉薇娜深陷其中卻又痛苦的無法自拔。

莉薇娜鬆開掌心,沒有意識到自己緊握著老舊、斑鏽的項鍊。

「我都不知道妳保留到現在。」艾維特說,伸手碰觸地球。他的指尖無意識的觸碰到她的肌膚。短暫且明顯地留下異常的高溫,使莉薇娜頭暈目眩,讓她感受到年輕時激昂在心中的火花。

「我當然會留著,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禮物。」

一層陰影蒙上了他的面容,她無法解讀。某種悲傷的幽然。

他放開項鍊,讓舊物回到胸前。「妳打算待在這看著我們不加入嗎?」他問,眼裡閃耀著期待,或許方才的幽暗是自己眼花。

「可惜,」她說,莉薇娜已經厭煩改變嘴唇的法力。「我要回去裡面。我必須審核TX-7貿易合約才行。」

「合約?不能明天在看嗎?」他用手捧住莉薇娜的臉。「妳太辛苦了。」

「身為女王不是一份工作,艾維特。是無法卸下的責任。」

他扮起鬼臉。「即使女王也有資格放鬆。來吧,加入我們。這不會危害到妳的行程,我相信就算有人看到也不敢說妳不務正業。」

雖然他是玩笑說著,但莉薇娜知道言下之意。「你那什麼意思?」她說,憤恨退開。

他的雙手停在空中。

「你認為人民仍畏懼著我?」她問。「因為被我壓迫,所以不敢說話以免受罰,對吧?」

對於她的反應他目瞪口呆,受挫的回答。「人民害怕大聲說出和皇室不同的意見——但這就是政治。不是一個人說了算。」

深吸了一口氣,莉薇娜轉身,準備回去宮殿。

艾維特呻吟了一聲,緊追在後。「停下來,莉薇娜。妳反應過度了,我說那些話根本沒那意思。」

「你一定認為我是很糟糕的統治者。我不過又是一位被寵壞,而且自私的女王,只關心自己的名聲而不在乎人民的福祉。」

「我才不這麼想。我知道妳很在乎人們怎麼看待妳,但我也知道妳衷心的關心他們。用妳自己的方式去照護。」

「說說看是什麼方式?」她厲聲,走進宮殿裡的走廊。

「莉薇娜,可以停下來嗎?」

艾維特抓住她的手腕,但莉薇娜用力甩開。「別碰我!」

隨即,一旁的侍衛亮出擦亮的武器。

艾維特停在原處,雙手舉高表示沒有惡意。但他臉上的惱怒非常明顯——莉薇娜知道守護她的名譽便是的一切,假使有人敢毀謗女王,同時也是他的妻子,他會挺身捍衛,而莉薇娜才是過度解讀的人。

反應過度

「好,」他回答,向退一步準備轉身離開。「快去簽妳的合約吧,陛下。」

莉薇娜看著他縮回方才的喜悅,雙手緊握拳頭走下階梯。他的背影感覺像是在逃離她。感覺像是已經放棄她。

她為那位始終是局外人的女孩哭泣。女孩比所有人還要努力,而至今尚未暴露任何一絲弱點的女孩。一位曾經確定艾維特只愛她一人的女孩,但此時她不確定那種肯定是否存在。

縱使她全副武裝,艾維特.海李的心仍不屬於她。

她已經不再努力懷上孩子,儘管莉薇娜知道這只是一時的倦怠。有段時間她幾乎每夜和艾維特纏綿,但每次的拜訪充滿壓力以及疲倦。甚至是絕望。

她為聽聞的傳言而啜泣,法庭裡的人們私下談論她的不孕。無論法師還是貴族,所有人在宮裡布局,拉攏能給自己好處的勢力,策畫在沒有正統繼位者下繼承王位。

她流淚是因為假使莉薇娜失敗了,一場腥風血雨隨之而來。最後,皇冠只會戴在不屬於它的阿貓阿狗身上,而新的王室血脈繼續。一想到她失去王位後,誰有可能取代她。莉薇娜拒絕向這份恐懼投降。

王位需要一位繼承者,而她會生下子嗣確保這點。星辰為繼續為她微笑,看在月族的份上只能繼續燦笑。

但前提是她得先證明自己是月球上唯一一位有資格的統治者,命運才會拉他一把。

目前月族欣欣向榮。近期,艾草城是所有星際最繁忙的城市。所有部門維持高產的數據,每當動盪的謠言出現,莉薇娜只要微服出巡就能安撫人心,並提醒他們優渥的生活來自於誰。他們愛戴這位女王,無怨無悔的工作。人民會成為真正愛她的家人,親密且不會拒絕。

月族的經濟越好,莉薇娜便需要更多資源。

她的淚水來自內心的渴望、慾望和需求。

她要為人民得到整個星際。

她想要地球。

需要地球。

全部都是她的。每座山、每條河流、每座峽谷。無論冰川還是沙岸都屬於她,所有城市以及所有農場都是她的所有物。任何一位脆弱的地球人都是她的。

一旦莉薇娜成為藍色星球的主人,那她遭遇的所有政治問題反掌折枝。月族需要更多土地開發還有更多勞動力。她不想只成為這個行星的首領然後記入在典籍中。她發誓要在歷史上名留青史,成為整個銀河系最美麗的女王。而她會是第一位統治月球和地球的君王。

願景逐漸長大成慾念蠶食了對於想要孩子的渴望。莉薇娜的內心深處因為新的啟許而激起鬥志,直到有天她仰望星辰,望著那在空中的球體,似乎嘲笑的她的自不量力,而她也逐漸向慾望舉手投降。

無論過了多久,她的野心一天天的加倍,猶如利爪般撕裂她。

她有資格成為地球的主人。

月族應當擁有地球。

儘管她細心計畫所有可以的陰謀,漫長的會議上討論生化士兵和擴散疫情,她對於如何拿下地球仍毫無頭緒。

 

「為什麼每次都是王子?」冬日詢問。「為什麼她不是被超厲害的間諜拯救?或是英勇的士兵?也可以是……呃,很窮的農場男孩呀?」

「我也不知道,故事書就這樣寫。」艾維特撥開垂在冬日額前的捲髮。「如果妳不喜歡這安排,我們明天可以一起創造全新的故事。妳要誰拯救公主都可以唷。」

「醫生呢?」

「醫生?當然——沒問題。有何不可?」

「杰新說他長大後想成為醫生。」

「嗯哼。好吧,這是非常不錯的工作。而且不只可以拯救公主還能幫忙許多人。」

「也許公主可以拯救自己。」

「感覺這故事也很棒。」

莉薇娜看著虛掩的門身,雙眼望著艾維特給女兒一個晚安吻,然後幫她把被子蓋好。她意識到睡前故事說完了,從此以後公主與王子過著永遠幸福快樂的日子。

有部分的莉薇娜想要告訴冬日這故事根本是謊言,但她另外一部分壓根兒不管冬日到底相不相信真愛存在。

「爸爸?」冬日開口。原本要起身離開的艾維特停止動作。「我的媽媽是公主嗎?」

艾維特抬頭。「是的,親愛的。而她現在是女王了。」

「不,我是說我真正的媽媽。」

莉薇娜屏氣,從她的位置可以看出艾維特也同樣感到震驚。他慢慢的坐回床側。

「她不是,」他平靜地回答。「妳知道她是位裁縫。她織了寶寶被給妳,還記得嗎?」

冬日拉起被子蓋過雙唇,雙瞳落寞。「真希望我有她的照片。」

艾維特沒有答應。莉薇娜希望此刻可以看見他的表情。

當他的沉默持續了幾分鐘,冬日打起精神。她感受到不語中的哀傷。「媽媽長什麼樣子?」

和我一樣,莉薇娜想。告訴她和她說長的和我一樣美麗

但艾維特搖頭。「我不記得了,」他低語。這幾字悲傷的告白,狠狠的重擊了莉薇娜的腹部,她在走廊上難以置信的退了一步。「至少不是全部。」他試著不讓冬日垂頭喪氣。「但是細節被人偷走了。」

「什麼意思?」

他的語氣恢復活力。「不重要。我記得她是所有月族中最美麗的女孩,甚至銀河系裡沒有人可以比她漂亮。」

「比女王還漂亮?」

儘管她只看得見他的背影,但莉薇娜還是把艾維特縮了一下的動作收入眼裡。他起身再次在女兒的額頭上留下一吻,然後在她狂野的黑色捲髮中又留下一吻。「她是全宇宙最美麗的,」他回答。「而是第二漂亮的。」

冬日格格笑著,而莉薇娜再次向後退開直到背部抵在堅硬的牆壁。她試著消彌內心被否認的疼痛,因為她知道自己仍不夠好,她遠遠輸給了冬絲特希和她可愛的女兒。她壓下滿溢的情緒,一再的壓抑,直到千頭百緒化成無法看見的幽暗,莉薇娜的法力使她的嘴角露出愉悅的笑容。

稍後艾維特離開時,意外的發現莉薇娜自門口不遠處,但他只要訝異的神情出現一下子。對於掩飾自己的感受他和多數侍衛一樣不太擅長,但在這幾年他進步很多。

「我想和你說聲抱歉,」她說。「關於下午發生的事情。」

艾維特搖頭,輕柔的關上冬日的房門,然後起步走向自己的房間。

莉薇娜亦步亦趨的跟著,兩手緊張的冒汗。「艾維特?」

「沒關係,」他進到房裡打開燈,並坐在床上脫下靴子。「妳需要什麼嗎?」

莉薇娜這幾年很少走進他的房間。艾維特從不打算為自己的空間增加一些個人特色。十年後,這地方和其餘套房大同小異。

「我想問你為什麼……為什麼你願意娶我?」

他僵硬,但只有片刻,然後脫下第二支靴子。「什麼意思?」

「回顧過去,有時我很納悶。每次我們想要接吻,我都得控制你。只要我們相處的時候,你總是努力的抗拒我。有時我知道你是保持……紳士。守護皇室的名聲。忠誠於……冬絲特希的回憶。但現在我已經不知道了。」

艾維特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整個人坐進鬆軟的椅子裡。「我們不用討論這些。事情過去就過去了。」

「但我想知道原因。為什麼你願意,假如你……你不愛我。你也不想成為皇室成員,或讓冬日成為公主。那為什麼願意和我結婚?」

她可以注意到宛如無盡的沉默,直到他聳聳肩膀。「因為我別無選擇。」

「你當然有選擇。如果你不愛我,你應該拒絕我。」

他笑的哀傷,艾維特的頭靠在椅背上。「不,我只有一個選擇。妳說得非常明白不會接受我的拒絕。說我錯了。告訴我當時妳會願意放手讓我離開。」

莉薇娜張口想要說沒錯,當然會讓你走,她會允許放他自由,假使那是他真正想要的。

但這些字句卻說不出來。

那日的記憶猶新。她的初次鮮紅的落在床單上,漿果的酸味。他每次的觸碰,即使知道與她共度了春宵,但枕邊人卻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不。

不可能,她絕對不會放手。

她發抖著,眼光低垂的看著地面。

那時的她是多麼愚蠢。

「原先我以為自己成了一場比賽的關鍵,」艾維特繼續說明當時的感受。「妳和妳姊姊的較勁。目的在於讓我變的離不開妳,我想不用多久妳就會厭煩我,命令我給妳空間。」他的額頭露出惱怒的皺紋。「但當妳要求我娶妳時,我意識到為時已晚。我不知道妳會做出什麼事情假使我和妳吵起來——真的吵架的話。妳非常擅長運用法力——我知道如果妳強迫我答應我毫無能力抵抗。而我擔心要是我一再的退開……妳可能會失去控制。」

「你認為我會做什麼?」

他聳肩。「我不知道,莉薇娜。被逮捕?被處決?」

她發出笑聲,儘管很嚴肅。「因為什麼原因被處決?」

艾維特的下巴繃起。「想想看,有可能妳已經放出消息說我強迫妳和我在一起,威脅妳——無所不用其極。妳想說什麼都可以,到時會是各說各話的局面,而我們都知道我絕對會輸。我不能冒這個險,不能讓冬日的未來冒險。我不能讓妳毀了我僅存的全部。」

莉薇娜步履蹣跼的退開,恰似被人打了好幾下拳頭。「我絕對不會那樣做。」

「我怎麼會知道?」他現在激動地大吼,而她討厭他這樣。現在他的音量直逼吼叫。「妳有權力。妳從出生以來就有法力。假使真的對抗妳,長期下來也使人疲憊。所以我決定隨波逐流。至少成為妳的丈夫,冬日多少可以得到一點保護。不多,但……」他咬牙,痛恨自己說出那麼多真實,然後搖頭讓自己振作起來。他的語氣又再度回到過往的平和。「我期待哪天妳會厭煩我,而我能帶著冬日遠走高飛,就此結束。」

莉薇娜的心跳極快。「我們結婚十年了。」

「我知道。」

「那現在呢?你還在期待那天來臨?」

他的表情柔和許多。縱使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更加殘酷的輕蔑,而他的話必定令人心碎。「妳還在等我愛上妳?」

她強迫自己勇敢抬頭,看著他點頭。「是的。」她低語。

他的眉頭皺起。眼神悲傷,即使悔恨但也據實以告。「對不起,莉薇娜。我真的非常抱歉。」

「停。別這樣說。我知道你非——在乎我。你是唯一關心我的人。從我……十六歲生日開始,你是唯一送我禮物的人,記得嗎?」她拿下項鍊給他看。「我從不離身,到哪我都載著。因為是出自於你,因為我愛你,而我知道……」她哽咽,試著嚥下那些湧到嘴邊的痛楚。「我知道你對我也有一份感情存在,你每次都在我的身邊。這是真的。」

他的眼眶也在泛淚。但不是因為愛而是後悔。

他的聲音破碎。「那是冬至的禮物。」他說。

莉薇娜愣住。「什麼?」

「送妳項鍊,是冬至的主意。」

這些字猶如滴著水的水龍頭,不疾不徐的全部進到她的耳裡。「冬至…?葛瑞森說是你送的。還有一張卡片,親手寫的。」

「她看見妳注視店裡被子的神情,」艾維特溫柔說著。他和藹的語氣,酷似在努力拉回崩潰邊緣的孩子。「地球百衲被,所以她想妳可能會喜歡這條項鍊。」

莉薇娜緊握著過去一直以來支撐她的物件,但無論握的多緊,原先的魔力似乎已經逐漸退去。「但…冬至?為什麼?為什麼她會…?」

「我告訴過她妳曾經幻化成她。那天,在加冕典禮之前。」

莉薇娜口乾舌燥,那時的羞辱又再次回到她身上。

「我想她為妳感到傷心。她想妳一定非常寂寞,妳需要一位朋友。所以她請我在宮裡時要照顧好妳。」他停頓。「友善的關心妳。」

他一臉哀痛,但莉薇娜知道這只是假裝。同情,他在可憐她。

冬至同情她。

病殃殃且不堪一擊的冬絲特希.海李。

「項鍊是她的想法,」艾維特說,眼神不再看著她。「但卡片確實是我寫的,我真心想要成為妳的朋友。我依舊在乎妳,而我現在也是。」

手裡項鍊墜落的速度比大火燃燒的還要快速。

「我不懂。我沒——」她啜泣。莉薇娜覺得自己快要滅頂,被絕望的聲音一層一層的覆蓋,她的肺部渴求空氣的滋潤,但她始終缺氧。「艾維特,為什麼你不試著愛我?為何你連都不肯試?」她穿越房間跪在他的面前,牽起他的手。「如果你允許我愛你,讓我有個機會成為你心目中的妻子,讓我們可以——」

「夠了,拜託,別說了。」

她試著振作。

「妳總是埋首職務當中,把我們的婚姻當作某種陪襯。難道妳沒想過婚姻裡需要兩人的努力嗎?為什麼妳要一再的錯過那些可以讓我們一起真實感受的事物?」他握住她的手。「很久以前我就說了,選擇我只會讓妳錯失獲得幸福的可能。」

「才不對。我的幸福——不能缺少你。」

他的肩膀垂下。「莉薇娜……」

「我知道了。讓我們重頭開始,全部捨棄從新開始。假裝我又是公主,而你是新來的皇室侍衛,受令保護我。我們可以假裝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對於這樣的應對莉薇娜重獲新生,雙腳再次有力的向前。「你先向我鞠躬,然後自我介紹。」

他的眉頭深鎖。「我做不到。」

「你當然可以。試試看不會受傷,我們經歷了那麼多這點挑戰不算什麼。」

「不,我沒辦法假裝我們從來沒見過面,尤其妳是……」他舉起手示意。

「是?」

「妳仍看起來像。」

莉薇娜抿嘴。「但……這就是我的模樣,這就是我。」

艾維特用手耙過凌亂的捲髮,隨後從椅子裡起身。當下,莉薇娜以為他要參與她的努力。他會向她行禮,然後他們重新認識彼此。但她錯了,相反的他走到床側拉開被子,準備休息。「我累了,莉薇娜。明天我們再討論,好嗎?」

明天

因為明日的他們仍是夫妻。還有往後的每一天。從頭到尾,她的丈夫都不愛她、渴望她和相信她。

她因為恐懼顫抖,莉薇娜久違的害怕再次湧上心頭至全身。

這幾年來無時無刻用法力幻化外貌,一時之間很難卸下,她的潛意識和自己爭奪著對於法力的控制。

她的心跳如鐳,她緩慢的轉身。

艾維特正脫下襯衫。當他準備就寢時抬起頭。

他倒抽一口氣,踉蹌的向後退,差點把壁燈給打下來。

莉薇娜下意識的瑟縮,不知所措的環抱雙臂。她低頭讓頭髮盡可能遮住面容。她強迫自己不要舉起手蓋住自己的疤痕。她強迫自己不要使用法力。

他一直以來深愛的法力。

他一直以來厭惡的法力。

起先他忘了吸氣。他只是站在那注視她的真實,無話可說且一臉慌張。最後,艾維特閉上嚇的張大的嘴巴,一隻手扶著床柱,讓自己放鬆下來。然後再次呼吸。

「就這樣,」她說,淚水從她淚腺尚未癱瘓的眼珠落下。「這就是我不想讓妳看見的面貌,你現在開心了嗎?」

他不斷的眨眼,她可以理解要保持視線望著她的醜陋有多麼困難。尤其是他那麼渴望轉頭不看的時候。

「不,」他說,聲音嘶啞。「我不開心。」

「如果你當初看到我是這樣子,你還有可能愛我嗎?」

他思考了片刻,才找到適當的字句。「我不知道,我……」他閉上雙眼,釐清紛亂的頭緒後,正視著她。這次他凝視著。「這和妳的外表,或是美醜,沒有任何關係,莉薇娜。重點是妳控制和操縱我十年。」他的五官扭曲。「我希望以前妳可以真實的面對我,那樣或許情況可以好轉。但現在我不知道,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他轉身背向她。莉薇娜哀戚的望著他的背影,此刻的她感覺根本不像萬人之上的女王。她不過是個笨小孩、可悲的女孩,脆弱且四分五裂的存在著。

「我愛你,」她低聲。「從頭到尾都是真的。」

他的背影緊繃,假如他有說話,莉薇娜也已經轉身離開聽不見任何回應。

 

我的妹妹快過來吧我要讓妳看一些東西。」香娜莉露出最燦爛的笑容,呼喚興奮的莉薇娜過來。

直覺告訴她要謹慎,但香娜莉的友善已經逐漸轉變成不耐。同時莉薇娜也不擅長拒絕命令,即使內心不斷警告她停下腳步,她的雙腳仍違反本能地朝向姊姊前進。

香娜莉對於如何使用自己的天賦可是非常了解,尤其對象是自己的妹妹更是得心應手。不過她也因此被姊妹倆的褓姆糾正很多次。

對於指正,姊姊更加擅長偷偷的控制。

香娜莉坐在他們遊戲間裡的全息壁爐前,和藹的邀情與張牙舞爪的火焰形成強烈的對比,爐裡的木頭被燒的劈啪作響。除了慶典時釋放的煙火之外,月族嚴格控管用火。因為煙霧可能在轉眼間灌滿室內,毒害珍貴的空氣循環系統。但全息壁爐的設計始終不曾退潮,莉薇娜喜歡靜靜地觀察橘紅色的火光,注視燒灼的程度、火勢怎麼違背自己的臆測、原木從哪開始化作灰燼、成為火花直到歸無。有時她一看就會迷失好幾小時,訝異火的毅力,總是默默地燃燒,吞噬著木柴,一刻也不肯熄滅。

「快看。」一旦莉薇娜來到身旁坐下,香娜莉喚道。她在地毯上放了閃閃發亮的一碗白砂,她用指尖拾起一小撮,撒向全息火焰。

一如往常。

腹部因為緊張而抽痛著。莉薇娜凝視姊姊。香娜莉黑色的雙瞳映照出火光的明亮。

「是假的,對吧?」香娜莉俯身伸手穿越燒地炙熱的火焰,她的手指被影像蓋住。「只是種幻象,和法力一樣。」

那時的莉薇娜還小,對於如何使用自己的法力還不太會使用,但她可以確定法力和全息壁爐兩者有很明顯的不同。

「試試看,」她命令。「伸手摸摸看。」

「我不要。」

香娜莉瞪著她。「別裝乖了,這是假的,莉薇娜。」

「我聽到了,但……我不想。」出於某種直覺,年幼地莉薇娜雙手緊緊握拳地抓住身側的衣服。她知道是假的。她知道全息影像不會讓人受傷。但她也非常清楚火焰非常危險,而著迷也同樣的驚悚,沉浸在虛假的事物上可能是最危險的事情。

低吼,不滿的香娜莉抓住莉薇娜的胳膊,將她向前拉去幾乎整個人都被突如其來的拉扯舉起。莉薇娜放聲尖叫,然而香娜莉站穩腳步,一鼓作氣地把她的手放進全息影像裡的大火。

她毫無感覺。恰似火本身散發的熱度,只是讓影像多了幾分真實。

片刻,香娜莉不再害怕。

「是不是?」香娜莉冷冷說著,儘管莉薇娜不確定她是在說哪件事。她對於全息影像觸摸一事敬謝不敏,一旦姊姊放開她的手臂後莉薇娜立刻把手縮回,然後退回地毯上。

香娜莉忽視妹妹的瑟縮。

「現在——仔細看。」站在她身後的香娜莉拿出一盒火柴,她必定偷偷從祭壇上偷走的。莉薇娜開口問說哪來之前,姊姊已經劃開一根火柴,然後丟向顯示影像的壁爐裡。

裡面不該有易燃物才對。壁爐裡不該有火焰才對。但稍後莉薇娜可以看見微亮的星火在虛假的原木中冒出。真正的火閃爍片刻,莉薇娜可以辨識出枯葉邊緣的焦化和捲曲。假使眼前是全息影像,通常這種細節會被蓋過,但真正的火焰點著時,亮度遠遠超過了虛幻。

莉薇娜的肩膀緊繃。腦裡的警告號誌不停發光,告訴她趕快離開並找大人,和他們說香娜莉又在違反規定,在火勢變大前離開。

但她沒有動作。香娜莉只會說她又在裝乖,假設莉薇娜讓第一繼承者惹上麻煩,香娜莉未來絕對不會讓她好過。

她坐在地毯上,雙眼望著逐漸增長的火舌。

當火焰的高度和影像同高時,香娜莉伸手從裝著砂的碗——也許是糖?——丟向橘紅色的烈火。

這次火光轉變成藍色,劈啪一聲後隨即消失。

莉薇娜倒抽一口氣。

香娜莉重複幾次這樣的動作,隨著她的實驗成功,她變得更加大膽。於是,她現在會灑白砂兩次,小小一撮,猶如掌心的煙花。

「妳要試試看嗎?」

莉薇納點頭。她拾起細小的結晶體然後扔進火舌裡。但橘藍色的火焰肆虐的燒著壁爐本身的石材時,撞擊應當有煙囪的頂層時,莉薇娜笑了。

香娜莉起身巡視遊戲間有什麼可以拿來玩火。一隻毛茸茸的長頸鹿玩偶,悶燒許久後才被烈火吞噬。注視老舊的娃娃萎縮變黑。接下來燒的是無趣的木造棋盤,棋身的釉漆在火光的熱吻下逐漸溶解。

莉薇娜深深的被眼前的火焰迷住——眼前的火勢真的,她的臉可以感受到難聞的氣味和難受的高溫,而濃煙也逐漸瀰漫在兩位孩子的頭頂上——無論丟了什麼,香娜莉的眼神越來越不耐煩,因為沒有一樣比砂糖帶來的藍色火光和橘色火花還要迷人。

喀嚓

莉薇娜感到頭皮傳來一陣拉扯,抬頭時恰巧看見莉薇娜將一綹棕褐色的頭髮仍像火爐。那段頭髮遇火開始捲曲、發黑然後消失在烈焰中,香娜莉發出格格笑聲。

莉薇娜不敢置信的伸手摸向後腦勺,發現香娜莉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幾乎把她的長髮剪掉。淚水因為驚恐而湧入眼眶。

她想要跑開但香娜莉的動作更快,她抓住蓬厚的裙身。用力一拉,香娜莉將莉薇娜壓在地上。她尖叫一聲,在莉薇娜的臉觸碰地面之前雙膝先用力的著地。

即使莉薇娜一再求饒和掙扎,但在香娜莉手中的剪刀之下仍無用武之地,她的耳裡傳來驚悚的喀嚓聲,還有衣物撕裂的聲響。

「停下來!」她哭喊。香娜莉緊抓著她的衣服不放,而淚水已經模糊了莉薇娜的視線,莉薇娜只能咬著牙用盡力氣補救還來得及挽救的衣服,一個用力從姊姊手中搶回破爛不堪的布料。

衣服應聲撕成兩半,香娜莉驚訝的倒抽一口氣後跌向大火。她發出有生以來最驚恐的哀號,急忙逃離高溫的火爐,五官因為燒傷而整個扭曲。

莉薇娜惴慄不安地看著姊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妳沒事吧?」

誰都看得出來香娜莉受傷。她咬牙切齒,雙眼露出的凶狠是莉薇娜見過最憤怒的一次——尤其她見識姊姊生氣非常非常多次了。她瑟縮,緊抓搶回來的衣服發抖著。

「對不起。」她吞吞吐吐的道歉。

香娜莉忽視妹妹的道歉,伸手顫顫地觸碰後肩,當她轉身時莉薇娜得以看見她的背部。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姊姊的衣服傳來刺鼻的焦味,雖然沒有著火仍造成傷害。莉薇娜看著原本白皙的後頸成了深紅色,衣服領口處已經有水泡生成。

「我去找醫生。」莉薇娜說,試著用發軟的雙腳站起。「妳先用水……或冰敷,還是……」

「我想要救妳。」

莉薇娜愣住。疼痛的淚水在香娜莉的眼角匯集,淚光發亮,但很快地被氣憤的神情掩蓋。「妳在說什麼?」

「妹妹,妳忘了嗎?記得我進來時看到妳在全息壁爐裡玩著真的火嗎?妳忘了自己不小心跌進火裡,難道妳以為火焰和影像一樣?妳一定有看見我為了救妳結果還自己燙傷吧?」

莉薇娜試著眨眼,但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應,她的腳此刻深根在地上無法動彈。這次並非猶豫或是恐懼——而是香娜莉控制了自己的行動。她年紀太小,論反抗又太虛弱。

驚悚緩慢地散布在脊髓漫延的神經中,透過氣孔覆蓋她全部的肌膚。

「姊——姊姊,」她口吃說著。「我們應該要冰敷妳的燙傷。在……在變的更嚴重之前。」

然而香娜莉的憤恨退去。先前的怒氣轉化成冷酷和暴虐,好奇以及期待。

「我的妹妹,快過來吧。」姊姊低語,儘管畏懼眼前的命令,但她的雙腳仍開始向熱氣邁進。「我要讓妳看一些東西。」

 

莉薇娜停不下淚水,即使她努力遏止崩潰的情緒。一連串的哽咽和抽泣,加上始終無法忘懷的痛楚一併席捲而來,過度換氣使她的肺部反應不及,她可以感覺胸腔因為缺氧抽蓄。她彎下身子試著消彌恐懼,但莉薇娜感覺自己就快暈倒。她只想停下眼淚。當下莉薇娜體內有一小部分否決停止流淚的動作,因為多少能夠吸引不遠處的艾維特前來關心。想像中,她的艾維特會安撫,用他低沉的嗓音讓她恢復平靜,並且將莉薇娜擁入懷裡。他會一邊抱著她一邊安慰她直到最後,直到他意識自己也深愛著她。

但她哭了那麼久,仍不見丈夫的身影,意識到這次的美好不可能發生。不過又是一場自欺欺人的想像罷了,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緊握著自縛的枷鎖不放。

最後,淚水終於不再落下,心中的疼痛又再次消散。

當她終於平靜時,莉薇娜認為自己可以獨身而不崩潰,她緊抓著床側的木緣,試著用發顫的雙腳站起。果不其然雙腿無力,仍努力支撐她的身體。由於驚恐仍在,無法施展法力,於是她撕下床邊垂下的蕾絲並當作面紗覆蓋其貌。她看去就像徘徊於宮殿裡的幽靈,但沒差。她認為自己恰似一抹幽魂。頂多成了女孩倩影般的邊緣存在。

莉薇娜披著隨手得來的面紗,跌跌撞撞的走出寢室。當她出現時,立刻有兩位皇家侍衛,靜靜地隨後護衛。假使他們對於她頭上出現的布料感到意外,他們也只是反應在心中,因為侍衛們的表情依舊嚴肅,他們單純的保持距離跟在後頭。

儘管她蓋住自己的面容,但在深夜的宮裡行走時仍不見人影。甚至連一位僕人都沒看見。

經歷幾分鐘的漫無目的後,莉薇娜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她發現自己前往姊姊生前的房間,上任女王執政八年就寢的房間。莉薇娜其實可以住進這間寢室——比她目前的房間更寬廣以及奢華——但上任時她很享受比鄰艾維特和冬日的房間的位置。莉薇娜喜歡自己貴為女王仍不用錢財和奢侈去彰顯地位,因為她的身旁有愛她的家人。

她不禁好奇法庭的人們是否不曾停止訕笑她。難道她是唯一一個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婚姻和家庭都是謊言的人嗎?

莉薇娜令侍衛留在走廊上,她打開姊姊生前的房門。房間並未上鎖,原先莉薇娜希望裏頭價值昂貴的物品沒有被拿走。但僕人們都知道她從未進來過,他們可以任意拿取看上眼的東西。

她走進房裡久違的燈光照亮許久未有人煙的房間,水晶吊燈寧靜的驅趕所有黑暗,全部和莉薇娜記憶中一樣,甚至是淡淡的香水也同樣熟悉。恰似她走進博物館,裏頭所有的物品被小心呵護的裝進防塵袋。姊姊的梳子擱置在梳妝台上,細齒梳上已經沒有任何遺留的髮絲。床單平整光滑。真正吸引目光的是放在床邊的搖籃,裡面鋪著奶油色的絨布,頂部縫有鮮花交織的皇冠,連莉薇娜也不知道寶寶塞勒蓮曾睡在這過。她以為孩子出生後就給褓姆或給護士照料,從沒想過第一年就和媽媽共處一室。

她很想知道,望著那塵封的精緻小床,讓人不禁想到純真、可人和無辜的寶寶,或許莉薇娜心中要出現罪惡感。後悔、不安,或驚恐當年髮指的行為。

但她的心空無一物。莉薇娜只感覺到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碎裂。

莉薇娜張開眼巡視房間,她的目光終於找到自己尋找的物品。姊姊的鏡子。

鏡子豎立在角落邊,玻璃被厚重的陰影覆蓋。鏡身比莉薇娜還高,銀色的鏡框因為時間的流逝而失去光澤。銀框佈滿設計精緻的紋路,頂端雕刻氣派的皇冠。側邊的銀花和銀棘纏繞在鏡身四周,酷似這團植物活生生地從鏡子背後冒芽生長而之後會把整架鏡子吞噬。

莉薇娜這一生只照過一次鏡子,那時她六歲。香娜莉強迫她走進烈火中——先是她的手再來是胳膊,然後是臉的左側。一點也不留情的凌虐她。香娜莉甚至不用親手。在香娜力強大的生物電下完全無招架之力,莉薇娜根本沒有機會反抗或避開火焰。

她的尖叫驚天地泣鬼神,當僕人們急匆匆的聞聲跑來,香娜莉才趁機放開控制,然後告訴所有人她試著保護妹妹。她那又笨又好奇的妹妹。

已經變的醜陋、噁心且遍體鱗傷的妹妹。

鏡子的擁有者是母親,對於鏡子她只剩一點記憶關於皇后珍安李怎麼使用她的法力在參加宴會之前,在那短暫的片刻不用擔心自己的後代。記憶裡有一大部分她記得母親的法力。蒼白的猶如失去血色的屍體,泊金色的長髮和深紫色的雙瞳始終停在腦中,其餘關於她的部分正逐漸在記憶的洪流中沖散。當她看著這面鏡子,珍安李長眠九泉。在屬於她本來該在的地方。而眼前的莉薇娜看去就像香娜莉,有著曬黑的肌膚以及發亮的棕髮。原本的她很可愛。也許比她刻意營造的法力還要美麗——但沒那麼炫目和迷人。

莉薇娜非常、非常清楚小時候,她最恐怖的夢魘就是法庭裡的所有人和母親驚恐看著她臉上的傷疤。

刺殺事件結束後香娜莉立刻拿走鏡子,至此莉薇娜再也沒有見過鏡子。對她而言是件好事。她討厭鏡子。討厭鏡像的反射和映照出的真實。憎恨她是唯一怨懟鏡子存在的人,縱使法庭裡所有人的外貌和她一樣都貼上讓人心醉的幻象。

莉薇娜打起精神,走向孩提時期至今的惡夢。她的鏡像映入眼簾,披著雪白的布紗,意外的發現自己不像鬼魅。反倒像位待嫁的新娘。或許在白紗下蘊藏著數不盡的幸福和快樂。璀璨的未來等待被掀開。美好的夢想就此啟程。

她巍顫顫地拉起一角,然後將遮蓋的蕾絲向上拉開。

莉薇娜打起寒顫。她花了一點時間鼓起勇氣,才有足夠的膽量抬頭,即使面對鏡子也只願側看,以免受不了的時候可以立刻撇頭,假使凝視太過痛苦,還有轉圜的餘地。

模樣比她記憶中還可怖,畢竟過去她每分每秒都拒絕想起自己的模樣。

左邊的眼瞼毀損,臉部的左側全是癒合後凹凸不平的傷疤和皺褶。火災使她半側的臉癱瘓,頭部有一半的頭髮再也無法長出。疤痕下沿至她的頸部、左肩,左邊的胸部和左半身,而她的左手是燒傷最嚴重的區塊。

當時醫生們竭盡所能。至少救了莉薇娜的性命。他們告訴她長大後還有機會補救外貌。植皮手術可以恢復她受損的肌膚,移植生髮細胞和骨隨。他們甚至保證可以找到匹配的眼珠給她,雖然要完美到百分之百符合有一定難度,但毫無疑問沒有人膽敢拒絕公主的命令。甚至要他們獻出自己的眼睛,他們也會照辦。

然而無論多麼厲害的手術,終究會留下疤痕,當時耳聞有關移植的備案,讓她感到噁心。自己的身上有別人的眼睛、別人的頭髮,使莉薇娜不安。等到他們將大腿後部的皮膚移植到受傷的部分,那時的她感覺法力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幻化的美貌可以讓她假裝自己從未受過傷害。

至今為此,多數人已經忘記她的面容,那她也不用多此一舉動手術。她無法忍受那些外科手術醫師在她麻醉昏迷時,圍繞在她身旁,看著她充滿缺陷的身體,商量該怎麼樣才能蓋住噁心的疤痕。

夠了。她的法力非常強大,不管艾維特怎麼評論,莉薇娜法力呈現的樣貌屬於她應有的美貌。任何人都管不著。

她會是月族歷代以來最美麗的女王。

莉薇娜將灰白的蕾絲拉下,面紗再次將她整張臉覆蓋。此際,她的心跳如鐳,脈搏在她耳裡怒吼。

她從體內深處發出有史以來最巨大的吼叫,一手抓起梳妝台上的銀色細齒梳,用力的丟向鏡子。

霎時,鏡面出現蜘蛛網般的裂痕,朝向銀框無情的掠奪生長,眼前似乎有一百張蒙面的陌生人瞪著莉薇娜。她再次尖叫,開始瘋狂的拿起手邊的東西砸向鏡子——花瓶、香氛罐,珠寶盒——全部用力的丟向鏡面,玻璃碎片因為撞擊碎成更多,反射折光的鏡碎一點一點地掉在地上。最終,她舉起床側和梳妝檯旁的搖籃,上面的天鵝絨似乎仍高雅的一塵不染。

她憤恨地把最後的彈藥投向殘餘的鏡子,原本華美的鏡子已經毀損的無法復原,臥室裡滿滿的鏡子碎片。

侍衛趕緊衝進房裡。「陛下,發生什麼事情?」

氣喘吁吁,莉薇娜挪開擋路的椅子,怒火退去後膝蓋發軟的支撐著她,她忽略方才無意間劃傷的肌膚。雖然她氣得發抖,但莉薇娜還是仔細的挑整面紗,確保沒人可以看見底下的模樣。

「陛下?」

「別過來!」她大喊,一手憤恨指著。

侍衛們停在原地。

「我要——」跑到嘴邊的文字幾乎要噎死她,但她吞下淚水和羞辱。莉薇娜的內心正在掙扎,但最後她堅定的說出命令。「我要你們毀掉宮裡所有的鏡子。無論大小。無論是盥洗室還是僕人宿舍!整座城市同樣!每面鏡子給我處理,碎片丟進湖裡,以後不准有鏡子出現在我的領土上。」

一陣沉默過後,其中一位侍衛尊敬的開口。「女王陛下。」

她不確定眼前的侍衛要說遵令還是說她瘋了。

莉薇娜不管。

「一旦確定所有鏡子銷毀後,我要宮裡每片玻璃和玻璃器具,全部換成不會反射的特殊材質。絕對不准有反射的東西存在。一個也不准。」

「陛下,那有辦法做到嗎?」

莉薇娜緩慢的調整呼吸,緊抓內心僅存的自信,優雅地站挺身子。再次確認面紗沒有滑落後轉向問話的侍衛。

「如果做不到,那我們只能在沒有玻璃的宮裡生活。」

 

「很好,完美。我很滿意。我很高興。」

技術人員鞠躬,一臉扭曲的模樣莉薇娜也無暇叱喝,她的注意力已經被銀框裡新鑲的特殊屏幕吸引。所有鏡子和玻璃物全都丟進湖裡,永世不得天日。

她把手指放在螢幕上滑動,開始測試功能。宮裡的消息大多透過大廳設置的全息螢幕撥放。但與地球聯邦的會談和視頻不會轉播到全息螢幕上,所以她使用地球最新的科技。外觀既美麗又有用處。藉由這項發明,莉薇娜希望可以無聲無息監視城外人民的一舉一動。經過和聯邦統治者的討論後,她也密切的注意相關新聞,並準備好在恰當的時機釋放自己潛伏的軍隊。

好的王者要懂得善用各個資訊。

當她閱讀地球的新聞時,有篇文稿提及東方聯邦,使她點進去連結。里肯皇帝獨自站在講臺上,身後自家國度的國旗隨著空氣飄揚,宛如旭日的東昇。年幼的皇子站在面無表情的顧問旁,前者的目光低垂。小孩又小又無助,可能只比冬日大幾歲。但他和他的父親一樣哀痛,他們痛苦的神情吸引了莉薇娜的注意。

這場新聞發表會是要回應近期發生的悲劇。

令人敬愛的女皇逝世,死因在於她訪談西部邊界的瘟疫橫行的小鎮,她不幸罹患致命的病毒死亡。

死於雷特莫西斯。

莉薇娜隨即大笑——她不由自主——憶起過去香娜莉說的話,關於女皇可能哪天遭人不幸暗殺。

結果不是暗殺,也不是謀殺。

而是命運。

簡單,不語,讓人無法摸索的命定。

地球的皇室再也無法為他們的幸福猖狂和炫耀,在這可愛的小星球上,他們再也無法得到莉薇娜嫉妒的美滿快樂。

「女王陛下?」

她轉身看向技術人員。他手裡拿著一雙手套,渾身害怕的不知所措。

「什麼事情?」

「我想要提醒關於……您知道的,我想要了解,關於您——的法力無法透過螢幕呈現這件事是否知情?如果您改成錄製影片或是進行廣播是否比較方便。」

莉薇娜的嘴角上揚。「別擔心,為了應付這種情形,我已經請裁縫設計了我需要的東西。」她看了一眼前幾日送來的精細面紗,比先前的床邊蕾絲手工還要精緻複雜,雖然兩者相差甚遠但同樣帶給她神祕以及安全感。

技術人員退下後,她轉頭繼續看著東方聯邦的悲劇。自從莉薇娜和艾維特大吵一架已經過了一個月,期間她下令摧毀全國的鏡子,而她比往常更加投入身為女王一職。她幾乎沒有闔眼、進食。莉薇娜和西比爾.米拉和法庭裡其餘的成員商討該如何增進其餘部門的貿易還有新的合約、該怎麼繼續提高產量。更多的侍衛巡邏——於是更多的侍衛開始訓練。即使有些年輕人壓根兒不想成為侍衛,尤其從那些偷偷摸摸的家族裡徵招的新血。莉薇娜透過糖果和鞭子先讓那家的生計入不敷出,之後藉由徵兵給予的薪資拯救他們,一旦問題解決莉薇娜也樂見年輕人改變想法,為親愛的國家付出。宵禁,表面是要讓工人有充分的時間休息,起初怨聲載道,但經過莉薇娜要求人們提出不遵守新法的人民後,眾人開始得以理解宵禁的合理性。

即使她成功的讓自己還有國家日漸茁壯,莉薇娜仍不能忽視不久的未來要面對的問題。

如同先前的數據,月族的資源逐漸減少。眼下似乎只有風化層石灰不用擔心見底,但他們的水資源、農牧、林業和重金屬回收鍛煉廠都仰賴設有重力裝置的穹頂建築物,還有許久以前從地球上帶來的材料。

更多的器物、更多的作物,還有更多的武器、訓練場和造船廠都蘊含著目前一鱗半甲的資源。

法庭點出如果依照此際生產的速度,頂多在一、兩年月族的資源便會用罄。

螢幕中,里肯皇帝離開講台。身旁的皇子對於自己的領帶很不滿。東方聯邦的人民哀戚落淚著。

「地球,」莉薇娜低語,她在舌尖上享受咬字的音調,恰似她第一次說出般。抑或她真正意有所指說出。地球。「是我們的解決辦法。」

何不拿下呢?月球有著比他們更發達的科技,月族比他們人類還要先進。他們更健康、聰明且強大。相較之下,地球人根本是嗷嗷待哺的小嬰孩。

但該怎麼征服呢?地球人口太多,縱使法庭裡所有成員使用法力也無法全盤控制。就算雷特莫西斯還在蔓延——但目前不是拿出疫苗的恰當時機。而且她的生化野狼士兵尚未訓練完成,還無法進行全面的戰役。假使莉薇娜要以武力統治地球,那她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但香娜莉讓她學會一件事,不一定每件事只能靠武力得到。有時,耍些手段反而能讓他們上門。讓他們需要自己。

聯姻,幾年前香娜莉毛遂自薦的辦法。公主冬日可以許配給皇子,但她沒有皇室血脈。這樣的聯姻不夠堅毅。

行不通,必須是女王。一定得要是莉薇娜。必須有能力誕下直系繼承王位的人才可以。

她抿嘴關掉螢幕。

她知道自己必須這樣做。為了人民,為了未來,為了月族。

還有為了全部的地球人。

 

莉薇娜不記得上回午夜夢迴來到艾維特的房間是何時,艾維特對於她的出現感到意外。自從那次大吵後,他們幾乎沒有說上話,當莉薇娜試圖親吻時他會盡量避開。

不過,至少他沒有請她離開。

她好奇艾維特是否會想起覆罩法力的莉薇娜,這樣的假設讓她意志稍微堅定。一想到艾維特望著她時——憶起真實的她——便使她打起寒顫。

莉薇娜一點一滴地蠶食他的心牆。不疾不徐,甚至連本人都沒有察覺。艾維特只會感覺心跳莫名加速、血液比往常更加澎湃罷了。當他最終臣服內心的渴望後也沉浸在她的溫柔鄉。

愛是一種征服。

即使知道這段婚姻不是他的期待,而永遠也不會成為他的快樂,他的吻仍使莉薇娜由衷的感到開心。幾年下來,她依舊深深愛著他。不管別人怎麼評論他們婚姻的真實,至少真實存在過。

悱惻之後,莉薇娜任由自己躺在艾維特結實的胳膊上,側耳貼在他強而有力的胸腔上,停著丈夫安穩的心跳聲。她舉起手凝視關節上的他為自己戴上的戒指,眷戀的望著戒身。莉薇娜非常清楚從今夜以後,她再也不會戴上地球項鍊,但她也永遠不會取下戒指。她會帶著這只戒指,永生永世。

項鍊代表艾維特從未給過的愛。

但結婚戒指證明她渴求的愛確實存在。

愛是一場戰爭

儘管她等著外頭傳來打鬥的聲音,但聽到嘶吼聲傳入耳裡仍不禁讓莉薇娜膽戰心驚。兩名皇家侍衛,對於突然的刺殺無能為力。她好奇對方是昏迷他們還是給了痛快。

艾維特陷入沉睡中。他的胳膊本能的抱住她,莉薇娜在淚水落下之前趕緊閉上。

從今以後你會成為我幽暗中的曙光和黑幕裡的星辰

房門被人撞開,砰然巨響。艾維特驚醒,急忙將莉薇娜推向身後保護她。

黑暗的人影被走廊的燈光照耀。

「陛下,快趴下!」艾維特不知從哪拿出刀子護衛。他當然會有武器。可能從他們結婚那日開始,刀子就在他枕頭底下以備不時之需。

她沒有聽從。反而她抓著仍留有兩人餘溫的被單,看著艾維特衝向入侵者,莉薇娜在她最愛的背影身後道別,淚水開始落下。

當入侵者看見有刀時不禁愣了一下。

對方不是殺死父母的貝殼刺客。而是更加冷酷且熟練的殺手。比起刺客更加危險。當艾維特雙眼終於適應黑暗中冒出的光線時,莉薇娜看到他的表情因為認對方而瞪大雙眼。

儘管首席法師汗幾年前退休,但他從未離開法庭。或者,如同莉薇娜預料,他已經不再執著野心。他在法庭裡的職位已經來到高峰,惟一惋惜的是他無法成為皇室一員。

莉薇娜向他允諾非常誘人的交易。當她說出報酬時,他連猶豫都沒有便答應了。

原本緊握手中的刀子滑落,掉在柔軟的地毯上。

第二聲的槍響是多麼刺耳,再來第三聲、第四聲。鮮血染紅了應當雪白的地毯。不遠處,莉薇娜聽見冬日公主驚聲尖叫。她好奇女孩是否會找人前來查看,她是否聰明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無論如何,一切都為時已晚。

已經太遲了。

強書亞.汗不再對著艾維特開槍,後者跪倒在地,雙手壓著腹部冒出鮮血的傷口。「陛下——」用盡力氣呼喊。「快跑。」

前任首席法師望著莉薇娜。他哈哈大笑,洋溢著驕傲以及傲慢。他完成任務。他按照她的指令下手。因為喪夫,莉薇娜得以遵守交易,履行原先的承諾。她要嫁給強書亞,使他加冕成月族的國王。當莉薇娜開口提出時,同時透漏自己至今多年對他的好感,他是她年輕時犯下的錯誤而沒有過的美好。自以為是的汗,也概括接受女王的告白。

莉薇娜顫抖著雙腳。

汗放下槍。雙眼無禮且猥褻的觀賞她的身體——法力幻化的身軀——眼裡的慾望和興奮一覽無遺。

莉薇娜不管哭花的面容,直接撲向汗。他舉起手臂準備擁抱終於屬於他的王冠。

但他只感覺到胸前傳來的陣痛,低頭他看見心口有把刀刺著。

當恐懼使他領悟時,莉薇娜推開他。汗踉蹌的向後退直到撞上牆壁。

她跪在一息尚存的艾維特旁。莉薇娜不再壓抑,發出有生以來最痛苦的哀嚎。

眼看女王沒有危險後,艾維特放棄硬撐,最後一絲力氣隨著溫熱的鮮血流失,艾維特也緩緩的躺在地上。

「艾維特!」她哭喊,驚訝的發現這次心中的恐懼是真實的。莉薇娜眼睜睜看著眼中的火花逐漸黯淡,灰綠交織的眼斑開始退去,這比她想像的還要難受。

我承諾未來的每一日會永遠愛著並珍惜你

「艾維特。」她喃喃自語。她的雙手和他慢慢無力的手一同壓著傷口。樓梯傳來急忙的腳步聲。汗闖入房間大概只有一分鐘,酷似已經過了一輩子。她看著睡衣上全是腥紅的液體。鮮血覆蓋他們的手,艾維特手指上的兩只戒指被流出的血染紅。

這就是我對愛情的看法

莉薇娜啜泣。「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喔,星辰在上,艾維特。」

「沒關係,」他痛的倒抽一口氣,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將莉薇娜拉向他。「沒關係,甜心。」

話一出讓莉薇娜哭的更厲害。

「請,請幫我,照顧好冬日。」

莉薇娜的淚水讓她難以自拔。

「女王陛下,請同意我的遺願。發誓妳會照顧好她。」

她最後一次望著她愛上的雙瞳。眼裡的活力正在消散,他努力求生卻絲毫不作用。他仍努力掩飾他的痛苦。假裝他沒有正在死去。

在某個時間所有人衝進房裡。侍衛們、醫生,甚至是穿著睡袍滿臉蒼白的冬日,她同樣的落下恐懼的淚水。還有西比爾也來了,不過她似乎一點也不意外貌,眉頭依舊維持平常的冷淡。

莉薇娜無暇顧及其他人。她只想獨自一人陪著艾維特,她的丈夫、她的愛人,當他的血凝固在她掌心時。她知道他走了,她首次感覺到自己孤苦無依。

她的淚水停不下來。

全是莉薇娜的錯。一切的錯誤全來自她。她毀了他們相處的每一刻,自從他們的第一個吻後,全部都是錯的。

「我保證。」她低語,儘管這句承諾讓她喉嚨發燙。她不愛這小孩,她只愛艾維特,現在連她唯一的愛都親手摧毀殆盡。「我答應你。」

她伸手握住項鍊,用力扯下鍊墜。西比爾把她拉開之前,莉薇娜將項鍊放進他還有體溫的手心中,而崩潰哭喊的冬日立刻取代她原本的位置,哀求父親回到她身邊。

姊姊當初的話如雷貫耳再次出現在耳際,那樣嘲諷在她心中的黑洞裡迴盪。

愛是征服。愛是戰爭。

這就是我對愛情的看法

【書籍預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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