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什麼?對她而言──愛是一種征服,愛是一場戰爭。

書名:月族外傳:月影女王 Fairest【上冊】
作者:
瑪麗莎.邁爾 Marissa Meyer
譯者:吉娃娃

【內容介紹】

魔鏡啊魔鏡,誰是世上美麗的女人?

星際裡的所有人都知道莉薇娜女王擅長用她的法力去幻化自己的美貌,但遠在莘德、紅帽子、月牙兒和冬日誕生之前,莉薇娜過著全然不同的日子,那時的她好奇所謂的愛情是什麼樣子。從有記憶以來,她就深深著迷帥氣的侍衛艾維特.海李,莉薇娜相信對方和她有一樣的情愫,但礙於她身為公主所以不敢輕易的告白。

然而一場意外讓他的妻子過世,莉薇娜知道兩人是命中註定的一對,她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讓兩人成為神仙也欽羨的佳偶,但在姊姊香娜莉的統治之下,所有人都必須瞭解 —— 最可怖的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昏君,而是不懂愛的王者。不過話說回來,難道莉薇娜就懂何謂是愛嗎?

成為女王之前的莉薇娜將學習到何謂是愛,但在王位和醜陋的夾擊之下,她會意識心目中的愛情和現實不一定完全相同。

雖然性質接近機器灰姑娘Cinder) 的前傳,但是建議閱讀完衛星長髮公主Cress) 在閱讀這故事。


 

魔鏡,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她整身躺在灼熱的柴堆上,後背與炙熱只有一息之隔。鮮白的火花在她的眼中輕飄,但昏暈這種憐憫始終未曾降臨。她的嗓子因為尖叫、哀號顯得嘶啞不已。她得以聞到肉類燒焦的氣味,冉冉的黑煙燻著她眼角泛淚。水泡先在她的肌膚上成形,不久破裂露出底下稚嫩的鮮肉,大片大片的皮膚因為高溫而發皺脫落。

痛苦沒有所謂的盡頭,恰似黑洞般深不見底。她苦求死亡的擁抱,但慈悲不肯顯現。

她伸出尚未灼傷的手試著脫離自己遠離這場火海,但身下的煤塊、乾柴反倒因為移動化為灰燼,重量的下壓使她更進一步被烈火掩埋,餘燼以及濃煙似乎眷戀她的存在,遲遲不肯放手。

不斷揚起的濃煙中,有對流露慈愛的目光。依稀記得那和藹的笑顏。那人伸出手指指向她。我的妹妹,快過來吧……

莉薇娜大口吸氣的從睡夢中驚醒,迅速的從棉被中撐起身子,掙脫棉被的纏繞。床單被她冒出的冷汗浸濕,然而她的肌膚依舊困在夢魘中,火焰的熾熱始終沒有退去。她的喉嚨因為口渴發癢。即使試著清清喉嚨,嚥下的唾液似乎還有些焦味。晨光已經透過縫隙驅散房裡的幽暗,她坐在床上,身子仍在發抖。噩夢已經糾纏她多年,而她似乎永遠要與它相伴。

她環抱打顫的手臂,安撫自己那只是場飄渺的夢影。直到確定大火是假的,安慰自己並沒有活活被燒死。此時此刻她獨自一人的待在寢室,安然無恙。

她上氣不接下氣的滑到床的另側,遠離被汗漬佔領的床單,然後再度躺下。恐懼若闔上眼瞼,烈火會再度顯現,於是她睜大雙眼凝望細緻綿密的紡紗罩頂,緩慢的吸氣吐氣,直到心跳恢復以往的鎮定。

她試著分心讓自己抽離那天帶來的陰影。

一千種面容在她眼前浮現。她可以很美麗,但美麗有許多型態。肌膚的色澤、眼角的形狀、脖子的細長,雀斑的多寡,以及行走時顯露的優雅。

莉薇娜了解何謂美感,醜陋亦同。

驟然,她想起今日有場葬禮。

心中的厭惡從嘴中發出的呻吟一併逃出。整天要在眾人面前維持自己的美貌實在令人匱乏。她不想現身,但不得不。

噩夢讓她一天有了糟糕的開始,驚恐動搖了內心的意志力。也許,今日的外貌還是選擇熟悉的即可。

夢景再度回到她的潛意識,莉薇娜揶揄妄想成為母親的那天。不是皇后珍安李逝世那天,而是芳齡十五那時。她為自己塑形出母親高雅的顴骨還有動人的紫瞳現身,所有人的目光緊追不捨,但沒人敢大聲承認那樣的魅力。

她花了幾分鐘想像母親在她這年齡的美貌,然後讓法力穩定。月金色的秀髮柔順光直,肌膚猶如薄冰般輕透白皙。也許實際年齡還要在小一點。淡粉色的唇片鮮嫩動人,反倒不會搶奪眼角的撫媚。

使用法力讓她得以穩定心神。很快地,她對於法力塑造的外貌感到不妥。

她認為不會有人想要在葬禮上看到死去女子的臉出現在女孩身上。

有人輕輕地敲了門,中斷了思緒。

莉薇娜無奈的嘆口氣,迅速的從記憶中找尋某天她接受的面容。橄欖的膚色配上高挺的鼻梁,加上短黑俏麗的秀髮。她刻意讓雙瞳的色澤黯淡點,直到瞳膜成了她滿意的灰藍色調,還有黑長濃密的睫毛使眼睛更加目眩。

不過她還沒有審視自己的作品前,她在眼角鑲上水滴狀的白銀珠寶。

淚珠,表明她的哀悼。

「進來。」她張開雙眼答聲。

一名僕人帶著早膳進門。眼前女孩頭低,目光從頭到尾只和地面接觸——這使莉薇娜的法力無用武之地——始終未抬頭面對她。

「日安,殿下。」

莉薇娜坐起身子,允許僕人在她腿上鋪好餐布後放上托盤。僕人優雅地從茶壺中把茉莉花茶倒入好幾代以前從地球進口的手繪瓷杯,之後倒入少量的蜂蜜增加甜味,最後放上兩片薄荷葉點綴。注視僕人把盡是鮮奶油的甜點細膩的切隔成小巧入口的大小,莉薇娜一言不語,她看著原先完整的糕點,一一的被銀刀分割切塊。僕人小心翼翼的工作時,莉薇娜的注意到色彩豐富的水果盤:鮮嫩欲滴的桃子,被紅莓和黑莓包圍,一同灑上薄薄的糖粉。

「殿下,請問我還能為您服務什麼?」

「不,這樣就好。二十分鐘內,把我的喪服準備好。」

「遵命,殿下。」她回應。兩者內心清楚知道沒有其他人。皇宮裡的每位僕人都有負責的皇室需要服侍。莉薇娜不管今日誰服侍她,只在乎女孩能否完美的讓裁縫師在時限之內交出高雅淡灰的服飾。莉薇娜沒有多餘的心力,一方面支撐她的美貌,一方面保持衣裳的光鮮,尤其是她有那麼多需要煩惱的時候。

僕人禮貌的退下並離開寢室。莉薇娜凝視眼前的食物。直到此刻,她才意識自己的飢餓。飢腸轆轆讓胃部隱隱作痛,或許是夢魘留下的後遺,亦或是悲傷,但她很懷疑自己還有這種惱人的情緒。

對於去世的雙親,她沒有任何哀傷。仰望人造的星芎,日夜如梭的八天。他們的逝世慘不人道。無人能料想到刺客出現,利用贈送月族的禮物趁機入境,鬼祟的潛入皇宮。那名貝殼前往父母的寢室時遇到兩位皇家侍衛,冷血的射了兩發子彈,瞄準頭部紛紛一槍斃命。聽聞騷動的三位侍衛也無能阻止刺客的計謀,解決前來的三名侍衛後進到房裡將母親割喉,甚至殘酷的割斷她的脊椎。隨後,緩步的回到走廊,找到父親還另外一位暖床的仕女同寢的房間,在他的胸口留下十六處深可見骨的刀傷。

兩位皇家侍衛趕到時,情婦的尖叫未曾間斷,美麗的面容被鮮血染紅。

而刺客的手也不曾停下刺殺的動作。

莉薇娜沒有機會看到屍體,不過隔日早晨她來到房裡,思考著嘴唇紅如血必定格外誘人。

她知道這想法不合事宜,但至少她認為父母生前也沒意料刺殺的來臨,畢竟他們死總好過親生女兒遭到謀殺。

當她的房門無預料的打開,莉薇娜才吃了四分之三塊糕點和五顆莓果。剎那,對於僕人的失禮感到慍怒——提早太多了。然而,她首先注意的是自己法力是否已經從臉上退去。她知道,內心擔憂的優先順序是錯的。

不過前來的不是未曾抬頭的僕人,而是她的姊姊,不疾不徐的進到房裡。「香娜莉!」莉薇娜低吼,憤恨的推開餐盤,使茶水溢出茶杯,在茶碟上堆積成水灘。「我沒有允許妳進來。」

「那建議妳把門鎖上,」香娜莉說道。她清幽的漫步在地毯上像隻噁心的鰻魚。「刺客出現過,但妳應該很清楚才是。」

她露出笑顏,一點也不恐懼手足口中吐出的恐嚇。她有什麼好害怕的?當侍衛發現刺客時,迅速的斬首解決,死的時候手中還握著刺殺的刀刃。而莉薇娜認為沒有更多的貝殼,就算有他們的怒火也不足他們再度發動暗殺。如果香娜莉擔心,那她還真蠢。

正好,說到重點了。香娜莉根本就是智障。

即使她很美麗,但卻無腦。正好是最糟糕的那種。姊姊的皮膚黝黑迷人、栗子色的長髮流露黑烏的柔亮,而眼角恰巧的上提,使她面無表情仍像以笑待人。莉薇娜打從內心深處相信姊姊的容貌無人能敵,不過她知道沒有人可以表裡如一,但香娜莉從未暴露她醜陋的一面。假使她的美貌有缺陷,目前莉薇娜也尚未找到。眼前的笨女孩甚至不會被鏡像困擾。

香娜莉早已穿好喪服。暗灰的色調是喪禮的標誌。下半身網狀的裙身猶如舞者的衣物緊貼著她的腿部曲線,正好展示她的纖瘦長腿,上半身的緊身襯衣光鮮奪目,成千上萬的閃光隨她移動反射。她的手臂上有著深灰的塗料,雙手全是灰色彎繞的線條,優雅但凌亂的在胸口交會形成一顆心型。心的中央填上:始終想念你們。

總而言之,完美的模樣讓莉薇娜啞口無言。

「妳要做什麼?」莉薇娜問,並讓雙腳探出毯子。

「來看看妳的模樣會不會讓我丟臉。」香娜莉走向前用力的捏了莉薇娜眼角法力塑造的顴骨,動手單純為了試試看淚珠寶石是否即可亂真,固定於眼角不動。莉薇娜因為痛楚縮了身子一下,隨後拍開她的手。

香娜莉露出虛偽的訕笑。「觸感不錯。」

「至少我比妳那顆心還來的真實。」莉薇娜回嘴,瞪著那鬼畫符的心。

「妳以為我在假裝?正好相反,我非常想念爸媽。無論是爸曾帶我參加的地球派對,還是我有次借穿媽的美麗洋裝好去逛AR-4商城……」虛情假意讓她想不到更多回憶。「往好的方面想,我得到了她的裁縫師,所以也沒多難受了。」她發出格格笑聲,坐在床邊用手指拿起莓果放到她的舌尖上。「妳要想一些悼詞,準備在今天的葬禮上緬懷他們。」

?」她說的讓莉薇娜感到震驚,因為所有人的目光只會集中在姊姊身上,判斷她的哀戚有幾分真實。她自認無法完全說服眾人。

「妳也是他們的女兒,再說——」驀地,香娜莉停頓,伸出手輕撫眼角。「我認為我一個人做不到。失去親人讓我難以承受,也許我會因而昏暈,使侍衛要把我帶到幽暗且寧靜的地方休息。」她哼了一聲,那些感傷瞬間灰飛煙滅。「或許扮演傷心欲絕的可憐女孩挺不錯。尤其身旁還有捲髮的俊郎帥哥。感覺他……很有擔當。」

莉薇娜深鎖眉頭。「妳要我獨自一人在整個月族面前哀悼,方便讓妳去和侍衛曖昧?」

「喔,真是掃興鬼,」香娜莉遮住雙耳。「妳抱怨的時候真煩。」

「香娜莉,妳將成為女王。往後妳要發表重大的演說或做出嚴肅的抉擇,妳的一舉一動和月族所有人息息相關。妳不覺得妳該認真看待自己的身分嗎?」

語畢,香娜莉笑著吮吸指尖上的糖粉。「妳是指像老爸老媽那樣嗎?」

「我們的父母了。被一個下等貝殼暗殺了。」

香娜莉揮手表示不在乎。

「小妹,成為皇后當然很重要。畢竟,等於有數不盡的男男女女服侍我,還有美艷高雅的衣服。那些繁文縟節就交給皇室和法師們決定就好了。對來說歷史才最重要,不過最好是因為我的熱情而名留青史。」她把挽起的頭髮放下,她四處瀏覽,淡金色的牆壁、手工刺繡的布簾全被她的目光掃過。「怎麼沒有鏡子?我想看看當淚水滑下臉頰時我有多美。」

莉薇娜從床上起身,套上一旁疊好放在坐椅上的睡袍。「妳知道為什麼沒有鏡子。」

香娜莉的嘴角似乎笑的都快裂開。她也一併從床側起身。「喔,對齁。妳的法力這幾天有在變強。我都忘了。」

猝然,香娜莉幻化成毒蛇攻擊,反手摑了莉薇娜重重一巴掌。力道使她撞上床柱。莉薇娜驚慌之餘,法力蕩然無存,於是先前特地顯現的美貌也一同消散。

「這模樣才是我認得的醜小鴨,」她走近一步,先是用力的捏住莉薇娜的下巴,迫使妹妹與自己四目相交,避免她再度用法力偽裝面容。「我建議下次還想違抗命令的話,想想妳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如妳所說,我將成為至高無上的女王,我絕對不會容許我的命令被人質疑。尤其是我那又醜又悲哀的小妹,妳替我在葬禮上哀悼。」

她試著轉頭,莉薇娜憤恨的眨眼,忍住淚水,但比起威脅她更是惶恐的恢復美貌,繼續隱藏她的真面目,繼續偽裝自己的美麗。

餘光發現門口有道殘影掠過,僕人僵直於門口。香娜莉進來時沒有隨手關門,莉薇娜確定僕人看見了全部。

僕人識相的低頭,但嘲笑著。

之後,香娜莉終於放開莉薇娜的下巴,向後退了一步。「小妹,還不快穿上妳的喪服,」她露出美艷的笑容。「我們還有重要的一天等著我們。」

 

大廳放眼望去全是灰色。女士們銀灰的髮色、淡雅的灰影妝容、白灰的手套、配上悼輓的灰黑禮服,套上淺灰色的長襪。男士們身穿漆黯深灰的西裝以及石楠花色的衣袖,高貴的雪花蓮皮鞋配上紳士長帽成了男性服飾的唯一指標。儘管顏色單調的令人乏味,仍不可置否前來參加葬禮的眾人一臉哀傷。看見那些灰色洋裝的細節,那層層的絲綢、點綴的珠寶使整件衣服光彩奪目,有些還特地別上稍早凝霜的鮮花,讓下擺更加蓬鬆也更像行動小花園似的可笑。

莉薇娜可以想像自從皇室駕崩,艾草城的裁縫一定忙得不可開交。

至於她的服裝獨特卻也不失場合。灰色的錦緞天鵝絨層層推疊搭配蕾絲領口禮服,別具一格的剪裁除了能增加她的魅力,也讓法力幻化的黑色短髮更加可人。即使如此仍比不上香娜莉仿芭蕾短裙搶眼,但至少她也不落人後。

室內的其中一面牆上投射已故的國王和皇后,影像中的他們停留在幸福洋溢的夏季日後。她的母親身穿婚紗——年紀比莉薇娜大上幾歲。她的父親坐在皇位上,寬闊的肩膀襯托出剛毅的下巴。當然,一切全是出自藝術家的觀察——畢竟明文嚴禁觀察皇室家族過久——但畫家維妙維肖的捕捉兩人的神韻。父親那不容瞥開的堅定視線,或是母親隨意揮手時的高雅,他們的魅力全部在畫中真實的呈現。

莉薇娜站在香娜莉的一側,看著她接受來自艾草城的民眾一一親吻她伸出的手背。莉薇娜的胃隱隱抽痛,因為她知道香娜莉打算放棄她演說的責任,而且強迫她上台哀悼。儘管練習多年,但莉薇娜只要向聽眾開口,便會緊張的無所適從,讓她失去理智的恐懼出自假若對方看見自己面目的意境,而慌恐正好就是讓法力失控的不二法門。

蜚語是場無法結束的夢魘。不時有人耳語小公主其貌不揚,有可能因為童年時的意外,使她的個性扭曲怪異。如果她被人忽略,反倒成了一種慈悲。他們很幸福,至少小公主可以控制法力,不讓他們在這種場合看見更加痛苦、醜陋的存在。

對於自己有這種父母是何等榮幸,她低頭感謝眼前女人的謊言。此時她的注意力被後方排隊的一名男子吸引住。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頓時她的動作成了沒有意識的反應——點點頭、握個手、說謝謝——眼前的世界剎那晦暗不清。

當莉薇娜八歲時,艾維特.海李成為父親隨行的私人皇家侍衛,她一見鍾情大上自己十歲的他。他的膚色黝黑迷人,當他站崗時雙眼盡是睿智和機靈,放鬆時眼角流露的是愜意和愉悅。她曾經注意到他的虹膜閃爍著淡灰雅綠的斑點。從此以後,她被他的雙瞳迷惑。希冀未來有日得以近到再次直視那眼中的璀璨。他的頭髮長的凌亂不羈,卻又短的瀟灑自得,看似難以駕馭,卻不偏不宜的應證他的堅固柔情。莉薇娜從未看過他身穿侍衛以外的服裝,通常制服讓他寬闊的肩膀更加厚實,手臂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直到今天。他隨意的穿著灰色長褲和一件中山衣領的襯衫,看去近乎可以結論他對於葬禮太過輕挑。

他的穿著猶如一位王子。

七年的光陰過去,他依舊是整座月族宮廷中最英俊的男子。艾草城中沒人比得過他的雋朗。月族裡沒有人能與他抗衡。她甚至不用長大就能瞭解內心的悸動是什麼,為何只要在他附近,心跳總是跳的那麼快。

他離她越來越近。他們之間還有四位民眾,剩下三位,還有兩位。

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莉薇娜強迫自己站挺一點,加強她的法力,讓雙瞳更加明亮、盡力讓淚珠更加擬真,猶如真實的淚水。她也努力讓自己高幾公分——至少和艾維特的身高一樣,但她小鳥依人的身形看去依舊脆弱的需要被人呵護。

她有很好的理由去向他搭話,幾個月過去她始終不敢。此時此刻,反倒是他慢慢走向自己,來到她的身邊,眼裡的同情與哀傷真切的不容二心。灰綠交織的斑點使他的瞳孔更加深邃,她終於可以確定那天所見的眼瞳是真實存在的美夢。此刻的他不再是侍衛,單純是哀戚的月族公民。他輕輕的握著她的手,溫柔的舉到嘴邊,他的唇片恰似點水般的觸碰她的指關節。她的世界頓時成了一片汪洋,而她的急促的脈搏便是不停拍打的海浪。

「殿下,」他說,能聽見他的聲音如同注視他的雙瞳一樣珍貴。「我很遺憾您失去了摯愛。即使所有人一同哀悼逝去的生命,但我知道您的痛苦比任何人想像還來的巨大。」

她嘗試將他口中吐出的字句烙印於腦海,以便未來當他不在身邊時,她可以盡情回味這個片段,滋潤自身枯竭的靈魂。我知道您的痛苦比任何人想像還來的巨大。

儘管眼前的男子看去非常真誠,但莉薇娜認為他對於國王和皇后的死去沒有太多遺憾。也許他的悔恨是來自當時不是他站崗,所以無力阻止暗殺。莉薇娜的第六感告訴她,艾維特對於自己職責看得很重,對於肩負的職位感到自豪。

不過,她也感謝那時不是輪到艾維特。而是一些阿貓阿狗死了。

「謝謝,」她答。「你的善解人意讓這一天好過一點了,海李侍衛。」

對於其他來賓,莉薇娜謝詞大同小異。面對他,她希望自己能說些不同的回答,至少聽去有點意義、少些虛假。「我相信你知道父親很看重你。」她補充答道。

其實她不確定這番話是否屬實,但艾維特聽完後精煉的眼神柔和許多,她知道自己沒有說錯。

「只要可以,我願為您的家族赴湯蹈火直到最後一刻。」

文字互相傳遞到彼此心中,他鬆開了她伸出的手。她捨不得的把手收回,指尖仍因為餘溫發麻。

意外的是他沒有往前向香娜莉哀悼,而是轉頭向身後的女子示意。「殿下,相信妳尚未見過內人。莉薇娜.布萊克本公主,這位是冬絲特希.海李註一。冬至,見見殿下和她富麗堂皇的宮廷。

剎時,一股衝擊直達莉薇娜的心神,猶如體內有把刀刃正在切割她的臟器。腹部再度疼痛,但是痛楚源源不及方才的難受。她得用盡全身的力量假裝無所謂的伸出手,讓冬絲特希輕吻她的手,然後忽略她說的一字一句。她知道艾維特幾年前娶了妻子,但她沒想這項事實會來到眼前。畢竟,她的父母縱使結為連理,但兩人始終同床異夢甚至毫無情感,尤其是在這情婦橫行的世界,妻子算什麼貨色?真正遵循一夫一妻的伴侶少之又少,堪比地蝕般罕見?

但現在她初次看見艾維特的妻子,短短的一眼讓她留意到三件事情,使她重新審視眼前的女人。

首先,她長得非常雅緻,不迷人但很耐看。她有張和藹的心型小臉,拱型眉身使她的臉蛋優雅可人,還有蜂蜜色調的肌膚。頭髮長達腰際,稍顯毛躁,但無法否認當中濃密烏黑,髮尾微微捲起。

其次,艾維特凝視她的眼神,她從未在任何一名男人眼中看過,那麼的溫柔、如此的眷戀,這種真切的情緒激起了她的渴望,一方面嚮往一方面嫉妒。

最後,艾維特的妻子非常非常的胖,有喜了。

懷孕,莉薇娜沒想過這一幕。

「很高興能見到妳。」莉薇娜聽見自己的冰冷的回應。儘管她一點也不在乎冬絲特希的回了什麼。

「冬至是AR-4商城的裁縫,」艾維特自豪的誇獎她。「今日某些嘉賓的禮服就是出自她的巧手。」

「喔。是的,我…我有耳聞姊姊提及城裡有位裁縫手藝高超,而且客人絡繹不絕……」莉薇娜一看見冬絲特希的臉色發亮,內心的醜陋便是加倍成長,更進一步的鄙視。

莉薇娜根本無神繼續這段對話,直到艾維特將手輕拍妻子的背。手勢充滿保護意味,直到話題繼續,莉薇娜才注意到冬絲特希的身子欠安,她的脆弱正好被她的美貌隱藏。她似乎不堪一擊,尤其懷孕的時還前來參加喪禮使她筋疲力竭。艾維特擔心的向妻子咬耳朵,但莉薇娜聽不到他說了什麼,當兩人走到香娜莉面前時,冬絲特希再度打起精神面對姊姊。

莉薇娜回神繼續面對賓客。另一位哀悼的民眾、下一位安慰的來賓,又一位撒謊的客人。謊話連篇,根本是一群騙子的盛宴。莉薇娜成了機器人重複動作——點點頭、握個手、說謝謝——排隊的人潮似乎沒有盡頭般的延伸。姊姊的虛情假意即將見底,對於悲傷的演技已達疲乏,她格格笑著回應對方的話題,偶爾與帥氣的來賓調情,喃喃說些曖昧的暗示,傳到耳際的聲音多麼刺耳,尤其正好全影像投射出父母交換彼此婚約的圖像。

一夫一妻、忠誠對待,真愛。她沒想過有天能親眼見證,她以為只有小時候的童話故事和法庭中上演的戲劇才會出現。那麼罕見且珍貴的事物——只在夢中才有可能存在。男人用崇拜的眼神凝視著妳,感覺他溫暖的手掌安撫著背,不語但向所有人表示妳是屬於我的女人——而他也只屬於妳……

一名頭戴灰色鹿角的女子注意到莉薇娜的眼角淚水匯集,淚珠閃爍真實的星光,女子默默的遞出手帕,她收下淺灰色的布,拭去真實的淚水。

註一:Solstice音譯為『索絲特希』,但其含義為『冬至』,但因為人名加上配合書中對於冬日(Winter)的翻譯,所以取名為『冬絲特希』,同時若有小名(Sol),則會改以『冬至』翻譯。

 

距離喪禮過了兩天,莉薇娜說服自己因為宮廷無聊的逼她出門,她仍舊穿著灰色的衣裳,今日是悼念的最後一天。她提醒自己哀悼結束就能換上最耀眼且明亮的時裝,一同和人民歡慶新的女王登基,可想而全國上下必定普天同慶。她說服自己,需要一雙新的涼鞋以便參加加冕典禮,抑或一條手工精細的圍紗披在腰身。衣櫃裡的服飾和配件絕對沒有辦法滿足她參加這場歷史性的場合。

若有必要她可以編造理由應付侍衛好溜出去,但根本多此一舉。因為從來沒人注意她或是留意她去哪。

AR-4是艾草城最熱門的商城。法師們和僕役來來往往,宮廷裡的貴族也在這精挑細選,無不一穿著深灰色的衣服緬懷死者,他們準備為明天的典禮盛裝打扮,忙碌的人們完全沒注意到莉薇娜的存在,因為她現在用法力為自己換上了新的容貌,小麥膚色迷人且閃耀光澤,高䠷但纖細的身形完美呈現,天鵝頸使她的顴骨更加美麗。至於頭髮,她沒有下太多功夫,她擔心多餘的髮型反而會毀了她的美貌。唯一知道她身分的只有隨後的沉默侍衛,但在熙熙攘攘的商城中,不會有人發現保護公主的衛兵就在身旁。

她直接走過鞋匠坊和裁縫店、帽子和珠寶也不入她眼,更何況畫廊與餐廳。她非常清楚自己要去哪。她記得自己在影像圖中看見的路線。恰巧她抬頭仰望無盡的星空,注視新月形的暗影籠罩地球,當她轉身走進巷口時,浩瀚的球體便消失於視線中。咖啡的香氣撲鼻而來,磨豆的獨特香氣從咖啡廳的窗口散開,她快步的走過鮮花綻放的窗台,小跑步略過讓人休憩的長石椅。儘管這條街道人煙稀少,但也不至於荒廢,單純人氣比主要大道來的少。

終於,來到記憶中的目的地。一塊簡單的招牌掛在門口,上面的圖象是條絨線穿過銀針的小孔,櫥窗展示的是七顏六色的紗布和織物。

莉薇娜一看到商店,腹部無來由地開始抽痛。她很緊張。

有什麼需要害怕的?因為對方是皇家侍衛的妻子?還是因為她是裁縫師?可笑。

她命令侍衛在外頭待命,她鼓起勇氣推開扎實的門。

她發現自己站在光線充足的展廳。先是快速的看過是否有閒雜人等,她注意到廳內的第二扇門敞開著,通向後方一座小屋,她可以清楚聽見從那傳來織布機運作的聲音。

角落有兩位全息模特兒不停的更換衣服——女性內著到宴會晚禮服、三件式西服或是勾針長襪,一應俱全。每件服飾都獨一無二。不難知道為何在這乏人問津的AR-4巷弄裡,這間小小的店面卻有許多佳評和商譽。

莉薇娜隨意的到處瀏覽,雖然占地不大但有需多值得看的區塊。架上盡是手工縫製的手帕、巾布、床單和窗簾。莉薇娜向後退了一步,心醉神迷的望著。真絲圍巾輕透的猶如蜘蛛絲般。洋裝的剪裁非常用心,貼身的胸衣部分,利用細緻的銀線串上小巧可愛的珠寶——看去感覺整件衣服恰似珠寶做的。

隨後,她的目光被塊布料吸引,那塊布懸掛在牆上,面積大的足以蓋住整面牆。

地球、星空櫛比鱗次的相連。不同尺寸的碎布和形狀不一的布塊彼此縫合,接縫處留下的白底也不突兀。綠意盎然的森林和粗石黃礫的沙漠併在一塊,閃耀光線的湛藍海洋與烏木般黑亮的天際共同綻放炫目,雅緻但不失風格的金線仔細縫製。每塊區域都有族繁不及備載的盛開花朵,繽紛的花兒被蜿蜒的長春藤一一串起,宇宙裡環繞的星雲和曇花一現的星爆,應當凌亂且多餘卻顯得和諧,金黃色線條增添了不可多得的精彩,點綴了當中的細節,撫平了原有的突兀。這件被子不只是美麗可以形容,還帶來某種祥和的撫慰。莉薇娜對於縫紉和針線活一竅不通,但直覺低語眼前的作品,全是出自精湛的手藝。

「妳好。」

聞聲,莉薇娜倒抽一口氣——轉身之前——她先定下心加強自己的法力,確定美貌沒有消散後便轉頭。

冬絲特希站在第二扇門旁,嘴角微微上揚的露出輕柔的笑顏,手中拿著一大塊白棉。一根針穩定的插在棉絮的一角,栗色的眼珠正準備縫上。

「請問需要什麼嗎?」

她簡直就是善良的化身,腦中的想法使莉薇娜搭起防衛。

「是,我需——」她猶豫。她忘記來這的原因。為何她要來這家店看這名美麗的女子和她大腹便便的肚子,難道只為了親眼所見她精湛的手藝?

她嚥下湧到嘴邊的絕望。提醒自己法力的維持,證明自己也很漂亮。而且還是位公主。「我需要一件衣服,」她說。「為明天的加冕。」

冬絲特希點頭表示瞭解。「好的,恐怕要加緊腳步,以免我趕不上縫製。也許我們可以一起看看現場有那些妳心繫的布料,然後我在剪裁和點綴,以便符合妳的期望。」她放下棉花球,一手下意識的撫摸腹部,另一手則是開始拿起布料審視。「請問妳要穿禮服嗎?也許還要些配件?」

思考幾分鐘後,莉薇娜回應。「有手套嗎?」其實她已經準備要穿什麼,但手套始終沒有適合的款式。再者,她喜歡戴手套。至少可以少一個使用法力魅惑的區塊。

「有的,我們有各式各樣的手套。」

冬絲特希用一隻手扶著木製梳妝台保持平衡,然後彎下腰拉開底部的抽屜。裏頭盡是女性手套,每支手套整齊的疊在薄薄的防塵紙上。「請問妳的服飾有和法力做協調嗎?」

莉薇娜僵在原位。「妳說什麼?」

冬絲特希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莉薇娜倒抽一口氣,意識到她的手心正緊張的出汗。須臾,她感到火冒三丈。氣憤這女人不用任何偽裝就能如此美麗;生氣這女人今晚得以睡在寵愛她的丈夫身旁。不久的將來,還會有位嗷嗷待哺的嬰兒加入他們,渾身發皺又哭個不停的孩子,不會質疑什麼是愛,或懷疑父母之間情感的真實。

莉薇娜的夢寐以求之於她信手拈來的日常。

冬絲特希必定是注意到莉薇娜瞳孔中揚起的黑暗。她慢慢起身,表情回到原本謹慎的樣子。她的呼吸比剛剛還來得喘,恰似方才打開抽屜的舉動已經使她筋疲力竭,她的上唇浮現一層汗珠。她是那麼脆弱,對吧?

她依舊努力露出親切的笑容。「我的意思,如果客人使用法力打點外貌,那我們可以挑選出與妳預計呈現的膚色搭配的手套樣式。或者……如果妳有心繫的禮服,我們也能協調出配合的手套顏色。」

莉薇娜試圖遏止心中倍漲的妒火,她低頭望著自己的細嫩玉手,纖長的手指和無瑕的肌膚全是謊言。

她抿了嘴唇,迎向冬絲特希的目光。「如果是妳會選擇什麼樣的手套?」

冬絲特希的頭微傾,讓莉薇娜聯想到庭中的鳥兒,當牠們聽見陌生的聲音時,誤以為是來狩獵的獵食者便會做出的反應。

冬絲特希趕緊回神轉頭看向抽屜。「我的話……」她語帶保留。「很喜歡珠寶色,」她再次蹲下身,撥開幾層防塵紙找尋手套,不久她拿起藍寶石色的絲綢手套出現。儘管手套本身沒有多餘的裝飾,但每個甲床附近都鑲有金鍊,上頭各有一顆精細的銀扣。莉薇娜臆測那袖套長到可以套住整隻手臂。冬絲特希將手套遞給莉薇娜,手套和深色的肌膚形成強烈的對比。「請問覺得合適嗎?」

莉薇娜的嘴唇依舊抿成一直線,她指著銀扣。「這有什麼用途?」

「這是我的新設計之一,妳詢問的是套件之一的關鍵。扣子和項鍊是一對的……」她引領莉薇娜走道放置珠寶項鍊的木櫃,櫥櫃上擺滿了珠光寶氣的鍊子、貴氣逼人的配件,她的手指向那閃耀金澤的配飾。原本,莉薇娜認定是黃金熔造的物件,但她拿起時才意外發覺是金線緊密纏繞的成品,錯綜複雜的手工編織,扎實卻也充滿彈性。兩側也別了銀扣。冬至繼續說明。「如果需要,細鍊可以連繫手套,想要看看樣子嗎?」

莉薇娜確實看到了。漂亮卻少見,手套和項鍊在法庭很常見,但莉薇娜很少穿帶這些時尚花俏的東西。

她的指尖感受金線的柔韌,想像自己帶在脖子上震驚全場目光的模樣。她看上去既高貴又美麗。輕而易舉的襯托出頸肩和鎖骨的線條,深藍色的紗絲與蜜色的肌膚,加上濃密的棕褐色長髮是多麼傾國傾城。

當下,她才意識到幻想中的自己,看上去就像是冬絲特希.海李。

她放下項鍊,冬絲特希準備走回到梳妝台。「想要再看看其他款式的手套嗎?」

「不用,」莉薇娜說。「我要這雙手套,還有項鍊。」

「喔——太好了!請問……要今天帶走還是客製化呢?」

「客製化?」

冬絲特希點頭。「這算是我的小小專長——類似售後服務。這也讓我和艾草城其他的裁縫有不同的風格。如果想在手套上縫製特別的章徽或圖案,我預計可以在明早前完成。有些客人喜歡縫上喜愛的花朵或小名……」

莉薇娜凝視著掛在牆上的地球毯子。「妳很擅長,對吧?」

「可以這麼說。」冬絲特希輕笑著。她的笑聲令人意外,猶如孩童發自內心的歡笑。「雖然這件毯子花了我許多夜晚,但我很滿意。妳喜歡嗎?」

莉薇娜眉頭深鎖。她很喜歡,但她不想承認。

她沒回應。「妳可以幫我客製化,」她說。「我希望像妳的毯子一樣,有種異鄉天開的感覺,最好夾帶 L ,但字母不用太明顯。」

L ?月族的意思嗎註二?」她的笑顏如同以往一樣溫暖。「我的榮幸。請問明早完成時要送到哪?」

「好,」莉薇娜停頓,然後抬起頭。「完成後送到法庭,收件人是莉薇娜公主。我會通知侍衛有貨物,妳拿給他們後便會付錢。」

語畢,冬絲特希的笑容僵硬的不知所措,她的眼神盡是惶恐和不安。莉薇娜的法力運作的很好,只要服侍宮廷的人發現眼前來者何人,他們的腦海會下意識的出現曾經辱罵、輕蔑,或是值得受到懲罰的過去。冬絲特希從震驚之餘回復,藉由扶著木檯做了屈膝禮。「真的非常抱歉,我沒有認出您,殿下。能夠服侍您的需求,真是三生有幸。」

她的身分使她發現眼前這庶民女子和這間庶民商店,確實因為自己的來臨而蓬蓽生輝,沒錯,能服務她當然是榮幸,這也讓莉薇娜很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權威。她考慮讓冬絲特希跪在她腳邊,但可惜有孕的身體不適合;亦或她拿到手套之後可以抨擊她辛辛苦苦累積的商譽;不然要求地球毯子作為貢獻,身為公主,獻上感激之物是正常不過的行為,然後看著她掙扎是否要送出店裡最具價值的物品——對於她,甚至可以說是她的招牌。

但在惡毒脫口而出之前,她的意志力抵擋了說出的意念。

之後冬絲特希一定會向丈夫告狀,之後艾維特.海李再也不會稱呼莉薇娜她最迷人的殿下

自從走進商店,這是她第一次嚥下口水,強迫自己露出微笑。也許她來這的真正目的是讓冬絲特希和丈夫分享公主的秘密出訪,而莉薇娜會穿著她的設計到加冕典禮。一旦讓艾維特知道她是多麼親切的公主,莉薇娜的心中便感到雀躍和興奮。莉薇娜希望他能注意她,即使只有短暫幾秒。她期待侍衛能欽佩她。

所以,她心口不一。「榮幸是屬於我們一同獲得的,」她說。「穿著如此獨一無二的配件一定萬眾矚目。我了解為何海李侍衛為何對妳讚譽有佳。」

冬絲特希臉上洋溢著戀愛的情緒,莉薇娜趕緊轉身就走,以免自己的虛情假意燒壞了喉嚨。

註二:莉薇娜(Levana)和月族(Luna)都是L開頭。

 

第二天早晨,香娜莉的加冕典禮盛大舉行,所有參加的月族似乎都在假裝近日的恐怖刺殺從未發生。馬洛克國王和珍安李王后從此以後活在眾人的記憶和歷史文獻中,和平且與世無爭,而年輕的珍娜莉會成為公正無私的統治者。莉薇娜不確定有多少人相信這點,更何況那些沒有見過姊姊的人民,但是珍娜莉的身分不會容許質疑。畢竟,話說回來她們是繼承布萊克本血統的唯一後裔,血脈可以追述到遠古時期了,我們可是帶著月族的恩寵誕生的獲選者。香娜莉,作為皇室長女,她將成為皇后統治月族,她的子女將會承襲她的位子,一代傳一代。自從月族實施君主立憲體制後,從塞浦路斯.布萊克本坐上王位,歷史的軌跡便已經確定。

莉薇娜不會破壞人們心中的冀望,即使他們的期盼蠢到讓她想要哈哈大笑,空虛的香娜莉只會花費時間打扮自己,或是隨便找理由鞭打僕人,至於國家政策、經濟她才不管。

但莉薇娜常常被人提醒自己也才及笄,她又能了解多少國家大事?

別太嚴肅,可以想像香娜莉說這句話的嘴臉,或是從任何一張準備對她效忠的法師嘴臉。他們偏頗的意見似乎不被法律干政,月族皇室顧問最年輕的大概只有十三歲,所以提出的諫言也可有可無。

莉薇娜站在三樓的陽台凝視舉辦喪禮的大廳,回想起姊姊哭的梨花帶淚依舊美麗動人,過度的換氣使她暈眩,隨後被人攙扶,錯了,應該是假裝暈倒——讓侍衛帶她離開——艾維特.海李恰巧就在一旁。留下毫無準備的莉薇娜,獨自面對虛情假意還要假裝惋惜父母的逝去。

哀愁的灰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月族最喜愛的顏色——白色、紅色和黑色。大廳後方的牆上有張巨大的掛毯,其中的圖案是月族的國徽,一針一線都出自高超的手藝,這種設計能追溯到月族曾為民族國家的時候。曾經生活在艾草城的月族和地球——曾經的盟友——保持友善的距離。眼前的作品非常宏偉,但莉薇娜心想如果由冬絲特希.海李親手操刀,一定會更加精美奪目。

儘管有無數位僕人為典禮做準備,不用說姊姊此刻一定正在試裝,但莉薇娜對於空蕩寂寥的大廳,這份短暫的寧靜感到撫慰。

她選了一件寶石藍連衣禮服,以便配合早晨時送來的手套。他們拿著乳白的盒子,裏頭的手套被防塵紙小心翼翼的包覆,原本還有冬絲特希特地寫下的紙籤,莉薇娜連看都沒看就丟了。

日光從寢室的窗戶照射,陽光下的手套更加高雅貴氣,上頭的刺繡比她想像的還更完美、細緻。字母L成了核心,線條由此開始優雅的延伸,眷戀的纏繞她的手臂,恰似生意盎然的葡萄氣生根經過她的肘部,完美的隱沒在頸部。

她感覺即將成為皇后,要她不想成自己加冕太難了。她尚未決定帶上皇冠的那天要用法力幻化成何樣,天馬行空的想像中,她成了二十二歲的姊姊,成熟且端莊,還有那美麗上揚的眼角。

不,她才不想要成為香娜莉。她不要她的美豔,更不要她的自私和殘酷。

驀然,另外一名女子浮現在腦海裡。

相信妳尚未見過內人。

用法力幻化冬絲特希.海李猶如在觸犯禁忌、走向天譴,詭異的地方在於即使這是錯誤感覺卻如此美好。莉薇娜的肌膚完美無瑕,一縷黑髮垂於肩上,杏仁眼的何藹,還有那小巧的唇片酷似剛上完口紅般的紅潤,但其實那是因為方才的吻,不過在法力的呈現下比較傾向來自莉薇娜的嫉妒。想起冬絲特希濃密且纖長的睫毛,縱使感傷依舊被關愛包圍的模樣。想起冬絲特希那日月如懷的身子,飽滿、圓潤,希望和孩子一同在體內孕育著。

艾維特的寶寶。

莉薇娜把一隻手放在平坦的腹部,用法力灌注懷孕的模樣。另一個生命活在自己的體內,那是什麼樣的感受?因為愛而誕生,不是因為政治或是挽留,純粹愛的結晶。

「莉薇娜,妳起床了沒——」

香娜莉突然出現令她倒抽一口氣,她站在門口讓莉薇娜來不及反應。她的姊姊看見了她,然後疑惑地停下腳步。「喔,妳不是……」

香娜莉心生猶豫,瞪大雙眼仔細地審視每處細節。那樣的神情令莉薇娜熟悉不過,無論自己的法力變得多強,還是對自己幻化的外貌多麼有自信,終究會被香娜莉識破。她永遠也無法理解莉薇娜為了外表付出的努力,無論是行走的步伐還是表達的方式,一舉一動猶如賭徒搖晃的骰子決定著結果。香娜莉總能看出破綻。

鑒於香娜莉尚未決定看見在陽台上身懷六甲的女子該有什麼反應,莉薇娜決定先聲奪人,屈膝的向她行禮。

「我懇求您的見諒,殿下。」她用最溫柔的嗓音說。「我不該在這,只是我等著丈夫下班的空檔,被法庭的雄偉深深的吸引便不知不覺到了此處。」

比起真正的下人裁縫,她感覺自己太長舌了。莉薇娜再次開口。「容我獲得您的允許,盡速退下。」

「好,」香娜莉同意,但依舊存有疑慮。「不要讓我在這看到妳第二次,這裡可不是什麼遊樂場。如果妳需要打發……」——她意旨莉薇娜此時脹大的腹部——「時間,我相信我的僕人可以找到適合妳的活。往後我的統治之下,任何一位女人都不會無所事事。」

「是的,殿下。」莉薇娜低頭,快步走過姊姊,走下階梯時香娜莉叫住了她。

「還有一件事。」

她停在原處,位置恰巧比香娜莉所站處矮了三階,她一點也不敢迎視姊姊的眼神。

「妳是海李侍衛的妻子,對吧?」

「是的,殿下。」

愜意的腳步聲發出,一步又一步。出於好奇,莉薇娜抬頭看了一眼,正好與眼前的香娜莉對上,嘴角輕蔑的訕笑被她盡收眼底。

「請告訴她我很感激喪禮結束後他的慰問,」香娜莉說著,她的字字句句酷似從河流冒出的氣泡般惱人。「他真的非常貼心,我希望下次能盡快得到他的擁護。」她目瞪口呆,即使她懷孕的身分是假的。「妳是非常幸運的女子,海李女士。」

聞聲,莉薇娜的下巴簡直要掉在地上。一股羞怒湧上,恐懼和憤怒激起了她雙頰的血色,憤恨地抬起頭。「妳在說謊!」

香娜莉的影射果真讓她露出真面目。「果然妳!」她諷刺的笑著。「以月族之名,妳為什麼要扮演侍衛的老婆?而且還懷孕!」

莉薇娜緊握雙拳,轉身準備繼續走下階梯。「我只是在訓練我的法力!」她大吼。

「練習妳的法力?」香娜莉緊追不放。「還是為了成為老處女做準備?妳要知道就算妳在法庭化身成窮人孕婦,也不會有人多看妳一眼。或者——喔!我懂了,」香娜莉假裝很驚訝,用手摀住嘴巴。「妳希望海李侍衛注意到妳?難道妳幻想他會把妳誤認成他愛的人?看見妳激動的擁入懷中,瘋狂地親吻妳,再來是……妳真正的名副其實成為現在的模樣?」

莉薇娜尷尬的不知所措。她努力維持冬絲特希.海李的樣貌,其中是怕真面目裸露在外。而香娜莉認為自己嘲笑莉薇娜到某種程度,她就會失去控制,而莉薇娜拒絕讓她心想事成。

「閉嘴,」她氣焰冉冉走到中途的平臺。繞過精雕細琢的圓柱,緩緩的扶著壁面,恰似一位真正的孕婦,她用手撐著肩負重力的腰身。「妳只是嫉妒我,因為妳不像我那麼有想像力——」

她驚恐的楞住。

兩名侍衛在底層守衛著。

其中一位就是艾維特.海李。

一股惡寒沿著血管蔓延全身,從她那虛有其表的腹部到那攙扶牆壁的指尖。

儘管每位侍衛受過嚴格的訓練,艾維特仍然無法維持無謂和堅定的神情。當他一見到莉薇娜——冬絲特希——仍努力地保持專業的態度,不過他眉頭以及眼神顯現他的矛盾與困惑。

「冬絲特希?」他支支吾吾地開口,眉頭深鎖的看著她穿上妻子昨天連夜趕工縫製的手套,手套上精緻的刺繡配上華貴雍容的藍寶石禮服。「妳應該在家休息,怎麼會來這?」

莉薇娜哽咽,心中希冀、期待、和渴求她真的是眼前男子的摯愛。

「糟囉,」香娜莉開口。「我猜我方才應該提到他在這,但我剛剛被妳嚇到所以忘了說。」她輕柔的走下階梯直到站在莉薇娜一側,假意友好的搭上妹妹的肩膀。「別擔心,你這傻子。她不是你老婆而是我妹,不過她假裝是你的妻子。」姊姊的解釋刺耳的進入耳裡。「就當我們之間的小秘密,我認為她還是對你很著迷,親愛的小妹,對吧?」

莉薇娜竭盡所能的壓抑被羞辱的淚水,她奔騰的情緒在胸口怒吼著發洩。她知道如果繼續站在這裡,法力就會退去。她試著分析最丟臉的是什麼。艾維特看見她幻化成他的內人,亦或香娜莉那毫不留情的告白。

她決意最痛苦的莫過於當下。她寧願胸腹被人刺了十六刀,也不必面對如此羞赧和難堪的場面。

她推開香娜莉,遮住面容——美麗、無暇且可人的面容——倉皇落跑。她使出所有的力量拔腿狂奔,忽視那些緊追在後的侍衛,忽略閃避她而撞到牆壁的僕人。

一回到寢室她立馬脫下手套。其中一只的手套上的鏈條因而斷裂,另一只的手套袖口出現了裂縫。她急忙的扯下金鏈,拉開時勒緊了她的脖子,差點讓她窒息。

再來是脫下高雅別緻的禮服,她不管生起的皺褶。她想要毀了衣服。轉眼間,便和手套揉成一團丟進衣櫃的深處。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會穿上了。

她真是愚蠢至極。笨的可以的傻女孩。

曾經,莉薇娜妄想她能獲得他的欽佩。曾經,她想像有著閉月羞花的臉蛋、剔透玲瓏的身形或是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曾經,她以為自己能自欺欺人。

 

莉薇娜最終以牙白做為定案,她的長髮是明亮的白色。她一身白紗的出席加冕典禮,法力使肌膚白的透底,以至於無人能看見她雙頰上的淚痕。

她坐在最前排的位置參加姊姊的登基儀式,當月族民眾一一彎腰下跪讚賞姊姊的美貌,她拒絕看著香娜莉。即使她戴上王冠、手裡握著權杖,甚至最終披上屬於王者的白色披風,她都堅持忽略。即使她從人民手中接過皇家聖杯,割開指頭滴落幾滴血到華麗的石杯中,開始發表誓言,莉薇娜不用看也知道香娜莉說的話全都謊言。

儘管艾維特就在一旁站哨,莉薇娜也不曾轉頭注意他,即使他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也是。

莉薇娜是座大理石雕像。覆上厚重灰塵、一旁堆積著岩屑的女孩雕像。

她從以前就開始憎恨姊姊,此時她成了自己的女王。她的姊姊不配坐上王位。她只會浪費了治理國家的寶貴機會。每個可能她都視而不見:增加月族的經濟效應、延續祖先的技術和發明,努力讓艾草城成為全銀河最美麗且讓人羨慕的城市,都入不了她的眼。

她的姊姊沒有資格觸碰權杖,披上那件披風和戴上王冠。

她什麼都不值得。

全什麼都擁有。她和冬絲特希.海李和法庭裡的所有人都能幸福快樂,得到內心渴望的一切。

只有莉薇娜又小又醜,繼續在姊姊的陰影下苟延殘喘地活著,直到死去而不會有人記得她曾經存在。

 

兩周後她十六歲。舉國歡慶她的生日,但因為先前盛大的加冕典禮,加上為期一周的祝福盛典,使她僅有一日的慶生宴會像是一場快閃的惡作劇般乏味。法庭聘用了一位魔術師表演,他用目眩神迷和驚喜連連的把戲成功的吸引法庭中所有賓客的目光,再者,參加的人們喜歡被幻象吸引,即使虛假不已也深深著迷。

莉薇娜連色蒼白的出席自己的生日派對,邊緣的女孩到哪依舊隱形。她坐在綽約多姿的姊姊一旁,假裝沒有看見魔術師把餐巾變成兔子和獅子,當兩者在桌下上演一場無傷大雅的追逐戲碼時,人群雀躍歡呼甚至假裝下注哪方會獲勝。爾後,兔子跳上女王併攏的雙膝上,女王發出格格笑聲,摸著兔子長而軟的耳朵,但隨即動物消失了。再度成為魔術師手中的餐巾。

獅子跑到女王面前,優雅的鞠躬後也一同消失了。還原成一張無人使用過的餐巾。

人們無不一鼓掌叫好,歡聲連連。                                            

似乎沒人留意到所有的焦點都在女王身上,而不是今日的壽星。

一連串虛虛實實的表演後,魔術師從其中一張桌子拿起錐形蠟燭,然後神秘的吹熄了燭火。人們陷入了期待的沉默。全部人當中只有莉薇娜沒有因為好奇而向前傾身。

黑色的煙霧冉冉上升,先是在空中縈繞,驟然黑煙猶如獲得生命開始交纏,慢慢的幻化一對纏綿的戀人,赤裸的身體熱情的觸碰彼此。

放蕩的演出獲得滿堂彩,掌聲中還夾雜女王的笑聲。

不用想也知道今日誰會幫女王暖床。

對於莉薇娜而言,儘管她將前日所受的屈辱隱藏在法力幻化的樣貌下,但她依舊無法忘懷當時的難堪,還有雙頰上因為羞恥而蔓延的紅暈。眼前的娛樂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戲碼,但應對自己的心念,她強烈地感覺到艾維特的致命吸引力。得知他和自己共同觀賞同樣的演出,聽著噁心的笑聲,他或許聯想的是和妻子纏綿悱惻的場景,使莉薇娜感覺自己和切蛋糕時掉下的奶油一樣無用。可悲且微不足道。

自從那天艾維特撞見她幻化成冬絲特希,他們至今仍尚未聊過——不過在葬禮上的對話,已經比他們一生所聊過的天還多了幾句。但她無法捨棄對方迴避自己的念頭,抑或自己同樣也在努力避開他。

莉薇娜認為無論是自己的法力還是香娜莉當時的嘲諷,都讓他尷尬不已。不過她也開始遐想對方會用不同的眼光看待自己。也許他之後看到她也會心跳加速。可能他開始後悔婚姻的沉悶,更進一步意識到自己認同法庭中的夫妻都是貌合神離的存在,而他內心和她有同樣的悸動……他其實一直愛著她,但他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段感情。

這是她天馬行空的美好,反觀現實的殘酷使她更加沮喪。

煙霧緩緩的消散,歡呼聲此起彼落,魔術師還沒有鞠躬感謝觀眾的支持,因為隨後桌上的每根蠟燭的燭芯瞬間點著爆出燦爛的火花。

莉薇娜驚聲尖叫,嚇的她當下只想逃離火焰一閃即逝的熱氣和灼焰,驚慌失措地從椅子想要逃離現場,卻手忙腳亂的被椅子絆倒跌坐在地。火焰繼續向上噴射,但在恐懼的情緒退去後,她意識到沒有蔓延的火舌或是冷酷的烈火,當然也沒有刺鼻的燒焦味。

只有她嚇的花容失色。

沒人被嚇的不知所措。

但此刻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莉薇娜全身發抖,當侍衛伸手準備攙扶她時,雙手仍發抖著——僅有侍衛們維持專業表情沒有嘲笑她。她的椅子也被侍衛扶正,然後她強迫自己端坐的恰似未發生任何事件般。

香娜莉笑的比任何人還要大聲和誇張。「小妹,怎麼了嗎?」我的妹妹,快過來吧。「妳還會被這種騙小孩的把戲嚇壞。」我要讓妳看一些東西。

火柱依舊燃燒,噴出的火舌高的和人一樣,不過隨著內心的驚恐消失,莉薇娜也看出眼前的火花只是場幻象。一排排的舞者端著半杯酒的燭台,酒精熱情的燃燒著,燭台在他們的手中輕鬆愜意的旋轉。

莉薇娜發覺自己仍啞口無言的解讀眼前的幻術。她的心臟仍舊迅速跳著,她用懷疑的眼神注視每一位火焰舞者。飛揚的火花是來自那些操縱生物電的月族,他們刻意設計出的詭計,就算發現真相還是讓她無法放心。她不能再引起他們的輕蔑和訕笑。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她不會看見他們噁心的嘴臉,光是聽到笑聲就已經夠難受了。

幸虧身為邊緣女孩的她練就一身功夫,不會輕易的撤下魅力,她也沒有因此失去法力的控制。

「敢問公主畏火嗎?」魔術師尊敬的詢問。幻象仍在繼續,但舞者不再旋轉手中的焰火,現在火焰滿足的停駐在盤中等待下次動作。「我向您道歉。殿下,我該多加留心才是。」

「別管她,」香娜莉對停下的舞者說道。「我們不能因為她幼稚的恐懼而停止作樂。」

「呃——我會保持安全距離。因為火焰是真的。」為了證明此言所真,魔術師派遣一位舞者將手裡的燭台放在香娜莉的掌心,真實不過的火焰燃燒著,舞者們繼續舞動曼妙的身姿,與火共舞。人群再次雀躍歡呼,而莉薇娜再次成為隱形人。

別管她。

是為了她的生日才有這場宴會,這是屬於她的派對。

表演到了尾聲,舞者成了朝天的火箭,爆炸後在會場中留下光彩奪目的煙花。

人們高興的拍手叫好,甜點此時也完成一一上桌。莉薇娜凝視盤中的白霜巧克力蛋糕,頂端放著硬糖雕刻成盛開的玫瑰,唯有壽星才有的裝飾,那朵花精雕細琢,甚至連花蕊也栩栩如生。感覺一碰就碎。

莉薇娜始終未拿起叉子。

她不餓。她的腹部仍因為方才的驚恐而抽痛著。掌心正在流出緊張的手汗,這是不容忽略的細節,因為可能磨損她的意志力,她已經丟臉過一次,可不想在讓任何人目睹她的真面目。

「我要休息了。」她說,但無人回應。如果有人留意她、關心她或注意她,那麼也許有人會挽留。沒有人理會她。

她轉頭看著姊姊,香娜莉召喚魔術師到他身旁用餐,她親暱的餵他一口巧克力蛋糕。

莉薇娜不由得好奇魔術師的面容,此刻的他面如冠玉,但法力下的他可能是任何一位路人甲。

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成為內心想要成為的人。

為何她就不行?為什麼她不能成為心之所向的人?

抑或她根本不瞭解自己內心的迷惑。

她起身拉開椅子,椅腳在地板刮出尖銳的聲響。

這次,沒有人注意壽星離席。

 

她離開餐廳後獨自一人在走廊上,準備回到寢室休息時有人向前攔住她。

「殿下,請等等。」

她轉身看見一名侍衛——好吧,是三名侍衛跟在後面,但兩名侍衛留在一定的距離作為支援,一位則在身後以防她獨自一人時不會受到威脅。

眼前的侍衛非常熟練距離的拿捏,可能來自過去服侍父母多年的經驗。

「何事?」

侍衛敬禮。「殿下,請原諒我的無禮。我的友人艾維特.海李侍衛請我轉交禮物給您。祝福您的生日。」

他遞出一盒用牛皮紙細心包裝的盒子。

她的心七上八下,她發現自己不敢輕易的收下這份禮物。

「艾維特.海李?」

侍衛點頭。

這可能惡作劇,這應該是惡作劇,這絕對是惡作劇她的心不停的告誡自己,來自姊姊惡意的嘲弄。殘酷的諷刺她得不到的感情。

但無論真相如何,成功的讓她手足無措。她可以感覺脈搏加快,血液在血管裡奔騰。

她鼓起勇氣看了一眼在餐廳門口駐守的人。艾維特在那和她四目相交,他對她露出那和藹的笑顏。爾後他舉手握拳放在胸口向她致敬,對他而言可能毫無意義。

也可能意有所指。

但已經足夠打散她內心的疑慮。

「謝謝。」她說,手快的收下盒子。

侍衛鞠躬,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繼續工作。

莉薇娜用盡全身的意志力,才沒有狂奔回到房裡。一位女僕在寢室裡準備為她脫衣淨身,但莉薇娜把她趕出房間,根本無意去管身上的禮服。她靜靜的坐在沒有鏡子的梳妝台,她強迫自己放輕鬆用平常心應對,但指尖仍不敢置信的發抖拆開包裝,顫顫地拉開緞帶。

盒裡有一球一球捲起的牛皮紙團,當中安放著小小的地球首飾。可能曾經是銀飾,但因為年代而失去光澤和傷痕累累,而顯得老舊。

裏頭還有張卡片,字跡醜的讓人必須細讀。

 

高貴的殿下,

希冀我贈送的生日禮物不會逾矩而冒犯到您,但我想您或許會喜歡。希冀往後的日子您也能像這十六年過得快樂、平安。

艾維特.海李 敬上

最後還有段附註。

 

我的妻子一同獻上真誠的問候。

 

在莉薇娜回神以前,她撕下卡片底部最後的問候,將關於妻子的那句話撕成碎片。隨後,她小心翼翼地拾起盒裡的首飾,緩緩地掛上,胸前的沁涼退去宴會上的惱怒,她喜不自勝的讀了一遍又一遍卡片的祝賀。說著、看著並惦記在心上。

 

「我很榮幸的能向殿下稟報,我們的生物研究團隊過去幾個月有很大的進步,」首席法師強書亞.汗開口,他站在王位面前,向女王和身旁的貴族雙手平舉於胸前說明。「丹奈爾博士認為生物電脈衝的發現會引領我們進入到前人不曾觸及的階段,甚至得以改變自然法則下的結果。若有幸獲得您的准許,實驗計畫將在未來十二個月在月族實驗者當中進行測試。」

聞言,香娜莉拿起一塊炸的酥脆的南瓜餅放入嘴裡,揮手示意瞭解。吞下食物後她優雅地將指尖殘留下來的奶油舔淨。「喔,很好。你們覺得可行就去做。」

「悉聽尊令,女王陛下。」個人侍衛回應,然後翻閱手中的簿本繼續例行報告。接下來是關於如何提高紡織部門的作業和效率。

莉薇娜想要知道更多關於衛兵的訊息。關於生化士兵的傳言她已經耳聞多年。約略十年前,她的父親開始計畫,但許多人認為可行性低的莞爾,簡直荒誕。創造一組由科技而不是天賦的月族士兵,只仰賴凶暴的動物本能打仗?癡人說夢,人們回應。荒唐且毫無人性。

印象中,父親很喜歡這樣的回饋。毫無人性就是他的要求,於是研究在國王的命令下開始。儘管他沒能活著親眼見證自己的努力即將成真,但莉薇娜依舊對他的願景感到著迷。

一支半人半獸的軍隊。士兵們有著智人的腦力卻有著野獸的蠻力。他們不會計畫、部屬或揣測敵方的下步何在,他們只會透過狩獵和嗜血的本能去戰鬥以及殺戮,盡情地掠奪只到戰勝。

這樣的念頭讓她後頸湧起惡寒,但莉薇娜知道這是出自興奮而不是擔憂。假如能夠控制具有暴力的生化士兵,一想到這種可能便令她垂涎三尺。擁有這股力量,她在法庭裡就不用被那些訕笑聲干擾,那些關於可悲、醜陋的小公主的傳言也會到此為止。

「好了,我懂了。」香娜莉打哈欠,中斷了報告時的平穩字句。「你覺得好就好,可以結束了嗎?」

強書亞.汗沒有因為女王對於公共政策與國家福利的議題感到不耐而停止,不過他倒是捕捉到莉薇娜對此翻白眼的諷刺。就算是零零落落的消息,她還是渴望知道其餘事情的近況。她想聽聽法庭裡的其他的貴族提出的解決辦法。最好他們決議讓香娜莉去睡午覺,之後的政策交由她處理。

假設她果真提出,只會惹人嘲諷罷了。

「結束之前,女王,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討論。」                            

香娜莉難受的嘆氣。

「殿下,如您所知,我們高貴的前任統治者們,願他們安詳天年,不間斷的研發一種生化武器。我們有信心未來若與地球談判,拿出這種籌碼必定勝券在握,尤其考慮我們與地球之間劍把弩張的局勢,我們必須要有防範措施。」

「老天,星辰在,」香娜莉不耐地說著,還誇張的發出呻吟。「這事還需要說嗎?強書亞,重點在哪?」

法庭裡的貴族竊笑著。

個人侍衛依舊站的筆直。「實驗室已經研究出一種傳染性疾病,儘管無法測試效果,但可以確定只有地球人會感染。鑒於我們與地球的關係日漸緊繃,假設未來一紀無法建立聯盟並開放貿易,彼此關係極有可能惡化,馬洛克國王認為這樣的病症可以削弱反對派的聲浪,無論是人潮還是資源。」

「而我知道先父沒有錯。你們可以繼續研究……什麼什麼病毒。解散。」

「女王,我還需要打擾您寶貴的一點時間。」

香娜莉惱怒的回到王位並低吼。「還要?」

「因為還有關於解毒劑的問題。」

當他不繼續說明,香娜莉只能同意繼續浪費時間在她不關心的事情上。

「即使我們不會受到影響,加上壓抑地球的反抗令人期待,」汗點出重點。「一些戰略家,包括我在內認為地球人會相信這是某種天譴,命運安排好的懲罰。不過疾病爆發後,我們應當提供疫苗,幫助他們復原。這樣才有利將來合作的權益和發展。」

「所以我浪費時間純粹為了聽你說,先讓他們生病,」香娜莉用低啞不滿的語氣說著。「然後讓他們復原的戰略?這是我聽過最爛的策略。」

「不,才不是,」莉薇娜開口。約略一百位的貴族轉頭看著她,加上姊姊那視如烈火的目光從王座上瞪視著她。莉薇娜勇敢的抬頭挺胸,拒絕被氣勢壓倒。「他們不需要知道病毒是我們傳播的。這場仗對我們最有利的一點——而且表面上沒有人注意到我們點燃了生化戰。我們可以在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用最低的風險去削弱地球的武力。」她把對侍衛的注意力轉向香娜莉,一旦迎向她的目光,得以感覺到姊姊眼中溢出的恨意。然而,這沒有阻止莉薇娜繼續說道。「等到疾病擴散,他們的戰力虛弱的無法構成威脅,我們開始扮演好人要求和平談判。我們可以任憑提出想要的分成,相對我們只需給予一樣他們最想的東西,病毒的疫苗——使他們命在旦夕的解藥。證明我們利用自己的資源幫助地球人,甚至還提供解藥拯救以前的敵人,這樣的舉動不但被視為善意,我們提出的要求他們也沒有拒絕的權利,對吧?」

「這正是我們的想法。」個人侍衛開口。「公主說明的非常恰當,謝謝您。」.

儘管他的回應溫柔友善,依舊讓莉薇娜感到挫折。猶如她在這場會議只是濫竽充數,她的存在沒有意義相對也不會有人感激她的貢獻

「我想我看出了這事的潛力,」香娜莉露出笑顏。「你們繼續研究解毒的疫苗吧。」

「那正是我們目前的計畫,親愛的女王。」

她抬起一邊的眉頭。「可想而知,還有一個問題?」

「關於解毒劑我們已經有了頭緒,經過一再的測試已經確定可以對抗病毒的侵擾。但當中的成分是從沒有天賦的月族血液中提煉出來。」

「從貝殼?」

「是的,女王。貝殼血液中具有解毒劑所需的抗體。不幸的,迄今無法人工複製抗體,而每次抽取血液又需要花費一段時間,無論成本和人力都非常緊縮。」

「簡單,何不把那些貝殼抓起來?反正就對那些父母們宣稱是對於貝殼刺客的制裁還是掃蕩什麼的。」霎時,香娜莉的眼光炯炯有神。「絕頂聰明,實際上而言我們應該讓所有人知道貝殼的危險性,基於我的皇冠賦予的權利,我絕對不再容忍,過去幾年的包容已經夠了。若有必要,可以立即頒布法令去逮捕他們。」

個人侍衛點頭。「我也同意這是項聰穎的決定。女王,至今研發團隊的負責人是首席法師西比爾.米拉,由她擔任使者是最好的選擇,讓我們得以繼續研發疫苗並且獲取穩定的供給。」

一名身穿栗色披風的年輕女子從侍衛中走出,修剪的短髮猶如烏鴉的羽翼烏黑俏麗。她的面容恰巧符合女王身邊佳麗們的美貌,而她的風範也令人難以忘懷。她的眼神閃爍自信的光采,即使她屈膝晉見,但她的身姿以及笑容都說明她不相信有人可以擊敗她。

莉薇娜第一眼就對她產生好感。

「好的,首席法師,呃……」

「西比爾.米拉在此任憑吩咐,我的女王。」她說。

「米拉作為皇室的代表,我命令妳……喔,我該說什麼。」香娜莉無力地嘆氣。「關於貝殼的事情。根據皇室賦予的權利,妳已經得到我的許可,去做……一些改善人民的決定。」香娜莉修長的十指交叉,頒布新令的同時在空中不停擺動,恰似一位詩人正在創作而不是位任命法律的王者,畢竟這則命令動輒的是成千上萬的月族家庭。

結束之後,首席法師低頭退下。之後法庭裡的貴族也散會,有人還在女王一旁,但香娜莉對著莉薇娜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我親愛的小妹,」她用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聲音開口。我的妹妹,快過來吧莉薇娜下意識地抖了一下,如果香娜莉看見她的畏縮也沒有表現出來。「我今日下午正好與裁縫師有約。何不加入我,共享姊妹情誼呢?如果妳有些恰當的衣服參加宴會,往後至少不會被人,嗯……冷落之類的。」

莉薇娜不需要低頭看身穿的淡黃色洋裝或是改變自己的膚色,也能理解香娜莉的嘲諷。對於成為焦點一事她已經厭倦了。目前香娜莉獲得的名聲不外乎是公平和喜樂,而莉薇娜公主部會因為展現的機智獲得法庭貴族的尊重。女王必須忙著和眾多求婚者見面,以便應付國家對於期待有人成為國王的願景。

「親愛的女王,敬謝您的好意,但我不需要新的服飾。」

「好啊,那妳等等不用試裝。反正我在那妳當根安靜的帽架也行。走了。」

她耐住發出不滿的呻吟,佯裝姊姊的命令沒有讓她疲於匱乏。

香娜莉迅速的轉身離去王座,在場的貴族和侍衛紛紛鞠躬。跟在姊姊身後引起的行禮浪潮,莉薇娜幻想他們屈身餞別的對象是她。

當她步隨姊姊到宮裡的長廊時,她發現艾維特朝向她們走來。她的心砰砰的跳著,但艾維特卻連一眼都未對上,只有女王經過時停下腳步,一手握拳放在胸前向她敬禮。莉薇娜嘗試引起他的注意,但他的雙眼單純略過她直視身後的牆,猶如一座沒有感情的雕像。

當她回頭想看侍衛最後一眼,才驚覺對方換成了隨行的侍衛之一。更換的動作靜默且流暢,快速的讓人絲毫不知酷似上了油的機器般。莉薇娜驚慌地嚥下口水,轉頭回神以免自己撞到牆壁。這是感謝他禮物的機會,再者,那條項鍊她此刻正好戴著不過被衣領巧妙的蓋住。

耳際不停傳來身後艾維特的跫音。感覺每步他都離自己更近。她的後頸因為緊張而發麻,她幻想侍衛凝視她精細的脖子,打量她的身型曲線。他的目光不曾離開她。

當他們抵達宮裡的主要通道時,她的情緒不禁開始低落、煩躁,因為要開始舉步維艱的上樓。香娜莉討厭使用電梯。曾經,她告訴莉薇娜上樓時優雅地抬起裙身,讓她感覺很有女王風範。

那時莉薇娜強迫自己不要回嘴,其餘掀開裙子的時候感覺是女王還是浪女。

「陛下?」

香娜莉聞聲停步,身後的莉薇娜也跌跌撞撞的停下以免撞上。轉過頭後發現是位和自己年齡接近的女孩,身穿平民的衣服,氣喘吁吁且雙頰泛紅,髮絲凌亂的從梳好的包髮垂下。

「讓我為自己的失禮道歉,女王陛下。」女孩趕緊行禮,但匆忙使她雙腳打顫。

香娜莉冷笑,一臉噁心的回應。「妳好大的膽子竟然靠我那麼近?我會讓妳知道何謂該有的分寸。」

女孩整身發抖。「我——我真的很抱歉。」她結結巴巴道,宛如她方才說的話無人聽見。「我是從AR-C醫療中心來的,帶著歐康納醫師的緊急通知——」

「我有允許妳開口嗎?」香娜莉說。「難道我有必要關心每個不知從何而來,或從誰口中,或給誰的口信嗎?沒有,因為我這人沒有多餘時間去處理那些芝麻小事,如果很重要,那之後開庭妳可以再慢慢說給我和其餘觀眾聽。侍衛,把這女的帶走。」

女孩的雙眼無助的張大。「但是——」

「天哪,星辰在上。讓我來處理,」莉薇娜緩頰。「妳去試穿妳的衣服,因為感覺妳的事情比傾聽一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雙腳都站不直的女孩還要重要。」

香娜莉怒吼。「在我的人民面前,不准妳那麼失禮的對我說話!」

莉薇娜提醒自己雙手平放兩側,避免握拳導致失去控制。「我沒有不禮,親愛的女王。不過感覺您的行程非常忙碌,所以請允許我代替您並協助您幫助這位女孩。」她對那位女孩點頭示意開口,女孩仍不敢平身。「妳要傳遞的口信是?」

女孩戰戰兢兢的清了喉嚨。「口信是要給皇家侍衛,殿下。艾維特.海李侍衛的訊息。他的妻子已經臨盆。他們擔心……我是指醫生們認為……在不快點可能連最後一面也見不上。」

莉薇娜感到肋骨緊緊的勒住肺部,強迫她吐出所有的氣。她回頭看了一眼,艾維特臉上的恐懼一閃即逝。

然而香娜莉卻聞聲大笑。「真慘。艾維特.海李侍衛才剛開始值班。他的老婆只能等他上完班在嚥下最後一口氣。莉薇娜,走了。」她再度抬高裙身,走上台階。

艾維特匆匆看了那女孩一眼——或許是護士,也可能是助產士——不敢違抗女王的冷酷。他停在廊道中央,假如離開表明違背了國家,他的行為將視為叛國,隨後而來的懲罰讓莉薇娜不寒而慄。

他跋前躓後無法決定。他絕望的想要違抗女王卻又無法輕易放下職責。

無可比擬的是勾起了莉薇娜的好奇心。嬰兒三不五時出來,沒什麼好見怪不怪,但因為生產的併發症狀過世,而且,記憶中的冬絲特希如風中殘燭般虛弱不已……

莉薇娜往前一步。「姊姊?」

香娜莉停下腳步,一腳停在空中準備踏上台階。

「我現在剛好要進城,需要護衛隨行。我要海李侍衛護送我。」

姊姊乍然回頭,橫賦暴斂的瞪著妹妹,但莉薇娜鼓起勇氣迎向眼前的目光。她之後的下場不會好過,她非常清楚違反姊姊的下場。但她懷疑香娜莉是否還能忍受她第二次在公眾場合給她難堪,光是這點她就大難臨頭了。艾維特只會遵循上位者的命令。的命令。

姊妹不語的局面一觸即發,莉薇娜等著姊姊的回應。即使有六步的距離,她也能感受到艾維特緊張的心跳聲。

「好吧,」香娜莉終於開口,她的語氣沒有往常的平靜,恰似所有的緊繃正在散去。只有莉薇娜知道一切純粹假象。「如果妳經過林蔭湖畔,記得幫我帶酸蘋果塔回來,知道嗎?」

女王甩頭就走,繼續方才停下的步伐上樓離去。

莉薇娜屏氣凝神,才注意到剛剛自己連一口氣也不敢吸。

當香娜莉的身影終於消失於樓梯間,艾維特才終於放下他的樸克臉。「我的妻子?」他說,激動使他的聲音微微打顫,他的眼神和肩膀無不一流露惶恐的情緒。他經過莉薇娜,用力地抓住護士的胳膊幫她起身。他一臉警惕又焦慮,彷彿他不曾平定過。「她已經……?」

護士仍尚未從女王的喝斥中回神。護士花了一點時間才聽懂他不敢開口的問題,在她同情的話語說出以前莉薇娜打斷他們。「我們趕得上。」

 

當護士指引艾維特前往醫療中心,莉薇娜獨自一人留在慘白的等候室。她看到他們停在急診室的門口,艾維特因為擔憂臉色不再鎮定,看他如此惴慄讓莉薇娜只想抱住他,希冀能分擔一些他的恐懼。護士打開門的剎那,遠處的莉薇娜都能清晰聽到裡面聲嘶力竭的哀號,艾維特進到裡面,門在他身後冷酷的關上。

他的妻子快撐不下去了。

護士沒有稍加解釋,但莉薇娜知道這是事實。畢竟艾維特匆忙趕來這就是為了見愛妻最後一面,有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了,對此他一點也不意外。也許她身體本身就很虛弱,也許懷孕的併發症狀使她性命垂危。

莉薇娜記得在喪禮上初次見到冬絲特希,看上去猶如瓷娃娃般易碎,那時艾維特擔心的表情依舊歷歷在目。

莉薇娜無助地來回踱步。牆上掛著全息影像,播放一齣默劇,所有的演員戴上精細的面具、花俏的衣服,並踩著優雅的舞步旋轉和表達,也不禁使人忽略等候室的椅子。

她鮮少離開宮殿,但她意外發現這是自從加冕典禮過後,即使沒有使用法力這裡也不會有人多看她一眼。邊緣女孩、隱形公主,她可以成為任何一個人,變成醫生和護士都認不出的陌生人。醫療中心不大——艾草城的月族很少生病,因此大多數的醫療部門不外乎是處理骨折問題就是老年安養,當然還有分娩。

儘管規模雖小,但醫療人員仍忙進忙出,人們走走停停,穿越某扇門,走出某扇門,來來去去,但莉薇娜唯一心繫的只有在那道門後的艾維特,還有正在努力急救的性命。

他的妻子快死了。

他將成為鰥夫。

莉薇娜知道這樣想很不道德,但她無法忽略胸前燃起的希望火苗。

這是命運。

命中注定。

他在葬禮對她的慰問、生日派對中他明亮的眼神,還有贈送的地球項鍊,署名妳的友人,也是最忠心的侍衛

該不會背後還有其餘含意,過去壓抑的情感終於得以氾濫?會不會有一絲可能,他渴望她的程度和她一樣強烈?

艾維特不像那種輕蔑誓言的玩咖,無論他的慾望多麼強烈。而他現在不但不用違背當初的承諾,還可以成為她的男人。

等待總是煎熬。她確定會讓他理解哀悼和相愛可以同時進行。尤其是他們互相有好感時,她也不會批判他。

命運決定讓他的妻子駕鶴西歸。簡直是連星辰都在祝賀他們的喜事。

走廊盡頭的門終於打開了。

縱使沒有邀請或呼喊,莉薇娜還是自動向前,關切以及好奇在她的胸口交織成美夢。就在她走到門前時,驟然一張醫療車被推了出來,莉薇娜趕緊閃到側邊以免撞上自己腹部。

莉薇娜的背緊貼著牆面,那不是一般的醫療車,一旁佩掛小小的生命維持懸浮箱。小寶寶躺在藍色的軟墊上尖叫、手足舞蹈,小手不停在空中亂揮,皮膚皺皺的猶如奇特的生物。小孩的的眼瞼還是閉著。

霎時莉薇娜心頭湧起一股母愛,想要用指尖撫平嬰兒身上的皺紋,撫摸孩子頭頂上烏黑纖細的頭毛。

但他們消失在走廊盡頭,護士迅速的下樓準備送到育嬰室。

莉薇娜轉身朝著敞開的大門走進,門因為反作用力前後晃動,他看到艾維特的侍衛服上全是駭人的血漬,他彎腰親暱的抱著覆上白布的妻子。這時她才注意到底下的床單全是鮮血。

活動門終於關上了。

艾維特抽泣的聲音在莉薇娜的耳邊不曾停止,離開後依舊在她的腦海不肯離開。

 

一個小時過了。她在等候室浪費更多時間。無聊到開始懷疑人生。那扇活動門因為人員進進出出,不停的分隔莉薇娜和艾維特,但他始終沒有走出門。她感到飢腸轆轆,莉薇娜覺得要號召幾位人員說明自己是誰,吩咐他們找些吃的給她,一旦他們意識她是誰,這棟建築物裡的所有人絕對會赴湯蹈火獻上各種美食佳餚餵飽她。然而眼前發生的遺憾,提醒她應擱置需求,她強迫自己忽略惱人的飢餓。

最後,她放棄短時間那人現身的可能,人潮來來去去,她讓自己隱身其中,同時小心控制法力。她很簡單的發現育嬰室的位置,她透過大片的玻璃凝視著新生兒。一旁還有護士,照料嬰兒並註記相關數據。

她一下子就找到艾維特的孩子。懸浮箱已經貼上標籤。

 

海李

生於第三紀109年1月3日,12:27出生

性別:女

體重:3.1公斤

身高:48.7公分

 

所以,這就是他的女兒。她的皮膚和父親的一樣黝黑,雙頰鼓起小巧憐愛的酒窩,恰似天使般圓潤的讓人想要碰觸,一小撮黑髮簡直像是光環,環繞她的頭頂,尤其她身上的黏液已經被清掉。她不再大哭小叫,單純的躺在那睡覺,她小小的胸口隨著每次呼吸上升。她是那麼的年幼嬌小。感覺一碰就碎。

莉薇娜雖然沒有見過很多嬰兒,但眼前的寶寶是她見過最完美的孩子。

小女娃是整間育嬰室中唯一裹有毛毯的嬰兒,毯子的顏色也不是醫療中一概使用的藍色。反而可以看出是質地柔軟親膚的棉花織成——十幾二十條的金線和銀線在小小的布料上交織成璀璨的世界,孩子只要睜眼便能看見星點閃爍的綺麗。起先,莉薇娜以為圖像呈現的是月族尚未開發的蠻荒地帶,爾後她發現烏木的光禿樹幹,靠近嬰兒腳踝則是遺落了一雙鮮紅的手套在雪地裡,簡直是莉薇娜小時聽的床邊故事畫為圖案出現般。可以確定眼前描述的景象來自地球,因為圖中的季節在月球上未曾歷經。以至令莉薇娜好奇冬絲特希編織時在想什麼。

顯然,這是冬絲特希.海李的作品。

莉薇娜抬頭凝視嬰孩,幻想這是她的骨肉。假象中的,慈愛的花費好幾小時編織著。她想瞭解成為一位疲憊但驕傲的母親是什麼感覺,望著努力生產的孩子,母愛、光榮和崇拜懷中小小的生命。她看著健康的小女孩,經營著自己的美好。

她的法力在不知不覺中變化。冬絲特希.海李再度現身。可愛的內人、雀躍的媽媽。這次莉薇娜的腹部平坦,身姿輕盈,她的指尖抵著玻璃,嘗試描著孩子的輪廓在窗面畫下她的感動。

倒影先是出現。她注視自己此時的面容,她的倒影。

莉薇娜愣住隨即法力幻化的模樣消失。她轉頭摀住臉。

花費了一些氣力,莉薇娜才再度喚起先前白皙肌膚、打直的亮髮和如冷霜般湛藍雙瞳的模樣。

「從這就可以看到她。」走廊上有人開口。

艾維特出現時莉薇娜趕緊把頭抬起。酷似他剛從睡寐中醒來,他依舊無法看出夢境和現實的差異。當兩人四目相交,他的眼眶再度泛紅,他不停地眨眼宛如看不見她,或是無法理解為何她會出現在這。

莉薇娜大吃一驚。

意識逐漸回到艾維特無神的瞳孔,他立馬低頭。「殿下,我沒注意到您仍在這……」他的下巴緊縮,似乎思考應當說些什麼話才合乎禮儀。「對了,您要求有人護送……抱歉,讓您久等了。」

「沒關係,」她說。「我可以叫其他人……」

但他的眼神已經轉開。他的目光回到玻璃窗上,然後目不轉睛地望著女兒。當他的手掌貼著冰冷的窗面,她第一次看到他毫無感情的神情。

剎那,傷心欲絕和孤苦伶仃之間冒出了堅定的愛,激烈綻放的不容忽視。眼前的轉變偷走了莉薇娜的心神,讓她忘了呼吸。

她從來沒看過如此真誠的人。

「他們告訴我說她會沒事。」他道。

莉薇娜靜靜地靠著牆,不敢使用法力增減魅力,深怕一個不當又失去控制。她害怕假若艾維特看見她的真面目,他再也不會靠近她。

「她很漂亮。」她語。

「她很完美。」他喃喃自語。

莉薇娜把精力專注在應該呈現的樣貌。豐滿的唇片和潔淨的額頭。「她很像你。」

片刻過去始終沒有回應。莉薇娜不語的望著眼前的男子,而對方則是一秒也不離開襁褓中的孩子。之後,他終於答道。「我看見她一天一天長大,而她的母親始終陪伴她。」莉薇娜看著艾維特的喉結,注意到他的哽咽。「她的母親——」他泣不成語。艾維特的十指交纏,無所適從。「我會給她全世界……」他的額頭無力的貼著玻璃。「她不該在沒有母親的家庭裡成長,這是錯的。」

莉薇娜可以聽見心中激昂的歌聲,猶如試圖聯結彼此的情感,拚命的想要加強兩者間的或許。「別這樣說,」她很猶豫,但還是把手放在艾維特結實的胳膊上,他沒有挪開使莉薇娜感到開心。「一切事出有因,對吧?她給了你那麼可愛的孩子,她已經完成使命了。」

聞聲,掌心傳來的體溫消失了。莉薇娜驚覺自己口中吐出的冷酷,他一臉難易置信地轉頭看著她,羞愧開始蔓延到莉薇娜的肌膚上。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想表達的是你和這寶寶還有充滿希望的生活等著你們。我知道你很受傷,但不要就此拒絕往後的快樂和美好的事物。」

他彎下腰痛苦的啜泣。莉薇娜認為自己一再的說錯話。她很想安慰他,但他無法理解失去一個人的心痛。因為她從未經歷過。

再者,未來的脈絡對她而言清楚不過,即使他悲傷的無法意識到也無妨。只要莉薇娜讓他再次快樂,他絕對會愛上

「我剛剛已經傳訊息給另一位侍衛,他是我的朋友——葛瑞森.克雷。他和他的妻子正趕來的途中,」——他說話的同時雙手仍顫抖著——「他們會幫忙打理一切和……照顧寶寶……」艾維特清了清喉嚨。「他會護送殿下您回到宮殿,恐怕我的狀態現今不適合保護您。」

莉薇娜不禁失落。原先的劇本是艾維特護送她回房後,等到兩人在房間門口時,艾維特意識到不需要繼續忠貞一名女子時,兩人就能水到渠成。

她好幾個情境都沒有意料到他會請她獨自離去。

「我可以在這陪著你,」她說。「我可以安慰你。我能——」

「這不是您該做的事情,殿下。我很感激妳的仁慈,但您沒必要浪費時間在敝人身上。」

「喔。」心中的她對這番言論翻了白眼,並揣測他是否正在奉承她。

「對於您今日的協助,我尚未致謝。您為我出聲,讓我不用在女王面前選擇,我知道這不容易,對此我感激不盡。」

「這沒什麼,我可以為你赴湯蹈火。」

他訝異地望著她,神情警戒。在他轉身離開前,艾維特謹慎地開口。「您太客氣了,殿下,但我只是侍衛。我的職責就是服侍。」

「你對我來說才不是侍衛,你是……有可能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他做了鬼臉,她不懂對方的反應。

她低語補充。「至少,你是唯一送我生日禮物的人。」

原先的痛楚轉變成一種同情,當他悲憐的目光再度聚焦於她時,她趕緊把塞入緊身洋裝胸口的首飾掏出來,然而不但沒有安慰艾維特甚至增添了幾分憂傷。「自從你送我這個禮物之後,我每天都戴著。」她說,聲音前所未有的嘹亮、清楚。「我認為它比所有的寶石還要珍貴,比……比月亮還要珍貴。」

艾維特嘆了口氣,他拾起莉薇娜掌心的飾品,用他厚實溫暖的手掌包裹住飾品和她的手。他的體溫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愜意,他的柔情征服了她的徬徨。

「您是位可人的女孩,」他說。「天下無論什麼寶石都適合妳。能成為您的朋友是我的榮幸。」

她以為兩人即將接吻,但反而他的手抽走,轉身回到窗前。

她的心跳如鐳,她知道自己的肌膚發紅。她允許自己法力為自己的肌膚增添一點血色。「我不是香娜莉,我不在乎珠寶。我要的是比那更真實的東西。」莉薇娜小心翼翼地靠向他,直到她的肩膀觸碰到他的二頭肌,他始終沒有離開。

他在哀悼,她提醒自己。他正在做自認正確的事情

此時此刻保持適當的距離顯得非常可笑,當她的血管賁張、激動不已。假如他不儘快將她擁入懷中,她發誓自己的心跳會從胸口跳出。

她的舌頭撫媚的滋潤下唇,感覺周遭的溫度正在上升,她再次靠向他。「海李侍衛……艾維特……」當她親口唸出他的名字時,前所未有的親密感冒出,如此曖昧的場景只在她的遐想中出現,但現在真實發生了,一股刺麻感搔著她驅使莉薇娜動作。

但他卻再次退開,他的溫柔消失了,語氣多了幾分嚴肅。「我想殿下還是在大廳等候比較恰當。」

他突然的冷漠讓莉薇娜退了一步。

他在哀悼,他很悲傷

她嚥下美夢消散的苦水。「抱歉,我不是……有意這樣……我無法想像你經歷的一切。」

他的表情回復以往的柔和,但他沒有轉頭看她。「我知道,我可以理解。您只是想要幫助我,但此時我只想一個人靜靜,殿下。」

「好的,我懂。」儘管她不懂,至少不肯懂。

她還是離開了他,因為這是艾維特要求,而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即使她真的無法理解他心中的哀愁,但她知道艾維特.海李是正人君子,而冬絲特希以前非常非常幸運能擁有他。

相信近期內,莉薇娜安慰自己。她的生活會慢慢步入佳境,而且可能很快她的日子,也會變的非常非常幸運。

 

她常常夢到他。夢境裡的姊姊雙手持著餐具與她一同用膳,她喋喋不休的談著最新的服飾以及國家發生的趣事。當香娜莉坐在王位時,不再三心二意的盯著帥哥,而是專心上朝處理正事,她聆聽侍衛的報告不厭其煩的想到最好的解決辦法。每晚休息時,他會與她共枕,用他平時鍛鍊強壯的胳膊擁著她,在她的頸上留下數不盡的吻痕。

晨曦降臨時,他會與她一起迎接新的一天。

他隨時隨地保護著她,兩人形影不離。       

每當她的眼角出現侍衛的制服時,她的心跳不禁加速,忍不住轉頭確定是否是他——但八九不離十是自己犯花癡,因為餘光看見的人物單純是她愚蠢的隨行侍衛。

很快地三天匆匆結束,他的服喪假正式結束,但她仍舊沒有看見他。

一個禮拜過了。

她驚覺他可能必須離開宮殿一陣子照料女兒的生活起居,並珍惜和女兒共處的時光,她嘗試用耐心安撫自己。給他空間和時間。等待他來找她——因為這是命中註定。畢竟他的渴望和她如出一轍。

她幻想他孤枕難眠,每晚夢見她在他的懷裡。

她幻想他急忙的跑進她的房間,下跪向她告白內心的衝動和慾望,表明若要忘記親吻她雙唇時的美好還不如殺了他。

她幻想天倫之樂的他們,她、艾維特以及女寶寶,一起在宮殿裡快樂生活著。她幻想白白胖胖的寶寶爬進她的懷裡睡著了。她不用看也能知道艾維特的目光洋溢著幸福。

他們注定要成為一家人。

她是他一生的摯愛。

七天又過了,而她依舊沒有和他說上話或見上面。每天,她的期待和遐想有增無減。

然而,在某天沉悶的午後,她的美夢即將成真。

當她獨自在房裡時傳來敲門聲,隨後侍衛艾維特.海李現身。

莉薇娜的目光原本是盯著全息螢幕播放的紀錄片,內容關於月族早期如何開墾的影片,一見到魂牽夢縈的人她立刻關上螢幕,並增加外貌的魅力,重拾先前蒼白但不語的女孩樣貌。

「艾維特!」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猶如她的心跳即將跳出胸腔。

兩位私人侍衛在他的兩側,面無表情,像座雕像任人觀賞。

「殿下,日安。」艾維特鞠躬。

「喔,請進。真是——我很高興能見到你。我一直很擔心你。不用拘謹,你先坐下,我叫僕人端茶。」

他的眉案緊繃。他沒有向前。「感謝您的盛情款待,殿下。我只是要通知您今日我返回崗位,我只想和您稟報此事。」

她愣了一下。返回崗位?所以他單純休假而已。她想可能那是他放鬆的方式——內心有部分的莉薇娜擔心之後艾維特會避開她——不過想到他需要浪費兩周的去緬懷離世的妻子和照顧寶寶就讓莉薇娜心生不滿。

「別那麼見外,」她說,同時向前將門拉開歡迎他進入。「我相信你的休息是情有可原。進來坐一下也好。算是——我非常擔心你。好奇你過的是否還好。」

他猶豫不知該離開還是前進,他低頭看了手中的織物一眼。

「海李侍衛,別逼我對你下令唷。」她微笑但下顎僵硬。最後,他做出明智的決定,走進房間。他的雙眼立馬機靈的掃視室內可能潛藏的危機。她興奮的關上門。

她的手心不停冒汗,脈搏如鼓聲嗡嗡作響。「請坐,我沒注意到你是休假。儘管我臆測……」她走進房裡,優雅的坐在沙發上才意識到從剛剛雙腳不停發抖。艾維特沒有衝向前擁抱她,也沒有坐下。

她假裝沒有發現他的焦慮,但她還是注意到了。

讓她的心更加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上千萬種的幻想湧上心頭。美夢從這一刻開始真實,直到現在她的人生才有意義。因為他在這。

「艾維特,說說你吧。自從我們上次分開後你還好嗎?」

他打起精神,嚴肅以待的神情堅定且充滿英姿。他的目光專業的看著她身後牆上的畫作。

「我很榮幸有充足的時間去安排過世的內人最後一程,據您所知,還要處理她的業務,殿下。」他的聲音又開始分崩離析,但他再次振作。「過去一周,我忙著打點裁縫店裡的訂單以及後續的服務,並拍賣那些我再也無法用到的物品。」

莉薇娜驚訝不已。她不知道人過世後有那麼多的事情。畢竟,縱使前先日子她的父母雙亡,負責後事的人也全權交由僕人和侍衛。

「我……我很抱歉。」她吞吞吐吐地回道,思索適當的字句應對。「我知道你經歷了很多。」

他微微點頭,接受她的慰藉。

「孩子還好嗎?」

「她沒事,殿下。謝謝您的關心。」他深呼吸,遞出手中捆好的布料。「我希望您收下這個。」

「謝謝你,艾維特。不過這是什麼?」

莉薇娜沒有起身接過,希冀他能更加靠近她。她如願了,迫使艾維特走向她並坐在她身邊。終於,兩人的雙瞳映照彼此。

須臾,他解開繩子攤開了布料,冬絲特希的地球百衲被打開,還有一半捲縮在他腳邊。

莉薇娜倒抽口氣。和她記憶中的一樣,每塊圖案是多麼嘖人稱奇——尤其背景成了宮殿的雍容華貴更讓人咂嘴作聲。

「冬至的作品,」艾維特嘶啞的說。「但我想您已經知道。」

莉薇娜的眼神停在地球細緻的手工,四季的更迭栩栩如生地呈現在上。她抬頭再次凝視艾維特。「太美了。不過為什麼要給我?」

他的臉因為回憶變的再次痛苦,但他強迫自己把情感理性的抽離,決心要說出心中該說的話。「她曾經告訴我,有次您拜訪她的店面,殿下。她說您很喜歡這件作品。」他哽咽但繼續。「我想假如是她也會希望您擁有——因為您是她至高無上的公主,也是我與有榮焉得以服侍的公主。當冬至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是您替我向女王請求……您不知道那對我而言意味什麼。親愛的殿下,我願意捍衛您直到死去那天。」

莉薇娜清了清喉嚨,靜靜地望著百衲被。她喜歡所有的細節——無論是獨出機杼的圖案或無可挑剔的手藝。喜歡來自艾維特的禮物,但她也知道要她盯著他過世妻子的遺物,絕對會讓她心生怨懟。

「這件百衲被無可取代,」她起身說。「如果願意的話我很樂意幫忙收著,放在安全的地方看管,我們可以等到你的女兒大一點在給她。她才是值得收下的人。」

艾維特難以置信的雙眼張大,眼神裡的驚訝逐漸柔和,不過仍有疑慮尚未散去。「我……謝謝您,殿下。這……」他試著轉移注意以免淚水流下,雙唇打顫的開口。「這真是太仁慈了。衷心的感謝,謝謝您。」

她搖頭。「你不必謝謝我,我不需要你的感激,艾維特。」

他緊繃的身子終於放鬆,百納被攤在他的面前。「我懂了,我們的友誼不值一提,」他緩緩開口。「如果您還願意與我交友,即使我是個沒有資格與您交友的侍衛。」

他尷尬的笑聲令她轉身並感到不安。她可以感覺雙頰的紅暈正在發燙,心臟猶如蓄勢待發的火山口,灼熱的岩漿正從四肢的靜脈準備爆發。

「不,艾維特。你要知道你比所謂的朋友還要來的……重要許多。」

他打圓場的笑顏僵在臉上。他眉頭深鎖且感到恐慌。「殿下——我…」他搖頭。「我不該前來打擾您的……」

「因為?」她向前一步催促他說出內心的情感。

「因為深怕給您錯誤的意象。」他露出往常的笑靨試圖撫平之後說出的傷害。「您是很乖的女孩。有時,我認為您是……您錯把感謝當成感情,但我知道您並無惡意。我知道您很孤單,我知道身在法庭的生活是什麼樣子。」

頓時,莉薇娜怒不可遏,隨即又想到他看見的嗤笑和鄙視。香娜莉的諷刺、法庭裡貴族的輕蔑……

「我知道您需要一位知心益友。我很樂意協助您,我永遠都會守在一旁成為您的後盾。」他放下百納被舉起手放在胸前。「非常抱歉,我不該過來的。我不是故意聽去那麼的……」

「自以為是?」

他被語氣中的冷酷嚇到。「我想要表示,我關心您。我會為您視死如歸,如果您有想要找人聊天,那我願意傾聽您所有的煩惱。」

莉薇娜煩躁的咬住下唇,同時對於眼前男子的衷心感到惱怒卻又興奮。她的視線落在被子上地球的各大洲,邊緣充滿曲折的線條、閃閃發光的金線。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了解。」她道。「我知道你在乎我。你是我這一生中唯一關心我的人。」她露出撫媚的笑顏,再次大膽的對上他的目光。「先是項鍊,然後又是被子。海李侍衛,看來您希望我得到全世界呢。」

他搖頭。「只是想要謝謝您,殿下。」

她靠向他強壯的體魄,笑容更加的嬌媚,她赤腳踩著昂貴的地毯,跨越百納被上的南極洲和大西洋……「真的只有這樣?」她問。然後模仿香娜莉暗送秋波給追求者的樣子,修長的睫毛配合眨眼的頻率。「海李侍衛,你確定沒有更多的期待了嗎?」

他看著腳下的地毯。上抬的眉毛表明他不知所措。「殿下,您的意思是?」

「我不是迷惑,艾維特。我也不孤單。」她抓住百衲被,艾維特鬆手。沒想到她反而讓被子掉在地上,他警惕的神情再度顯現。

艾維特驚恐的向後退去,莉薇娜下意識的控制他的生物電,使他無法動彈。「發生什——」

「艾維特,我深愛著你。」

他的憂愁使他的抬頭紋加深了大概一百條。「殿下——這是錯誤,不能——」

「我懂,我全都瞭解。你是幸福的已婚人士。你曾經深深愛著妻子。我很清楚,但她去世了,而我始終在你身旁,難道你沒注意到我嗎?一切都已經是註定好的。我們是彼此的命定。」

他目瞪口呆無法理解眼前的告白,注視她的眼神猶如陌生人般。酷似他從未對她微笑般、從未讚美過她。可能他仍在震驚之餘,尚未意識夢境成真。

口口聲聲說什麼友誼來,友誼去的。

才怪。先是項鍊,再來是被子,然後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這才不是朋友會做的事情。他們情投意合,終於即將成為伴侶。

當她要吻向他時,他舉起手制止她的行為。「停下來,」他低吼。保持聲音不會太大,以免引來門外侍衛的關切,抑或打擾他即將說出的話。「這就是我擔心的。我知道您,」——他掙扎著該用什麼字句才不會以下犯上——「對我有一點好感,殿下。我受寵若驚,但我很抱歉我仍在釋懷——」

「我可以成為她,你知道的,」莉薇娜打斷他。「如果對你來說比較能夠接受的話。」

他的眉毛流露不安的情緒。「什麼?」

「我很擅長。你看過……我的外貌可以變很有說服力。」

「您在說些什麼——」

這次要變成冬絲特希.海李更加容易,一次比一次還要輕鬆。莉薇娜確信他至死都不會忘記女人的樣貌,她修長的眉型到中段筆直而尾部稍捲的黑髮。

儘管他的雙腳被鎖在原位,但她的幻化讓艾維特開始發抖。「公主,別這麼做。」

「為什麼,這不就是你的期待嗎?一石二鳥很棒呀。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孩子的媽媽。不用多久大家就會忘記過世的人,只會記得我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而你會成為艾維特王子,比當一個侍衛好太多——」

我說夠了!」

她愣住了。血管裡的澎湃即刻被他的嘶吼冷卻。他上氣不接下氣,她才發現他下腰快到極限只為了遠離她,莉薇娜擔心他會跌倒。雖然無奈但莉薇娜解除了控制,鬆開了固定腳掌的生物電,他踉蹌的向後直到整個後被貼在牆身。

「我求您了,」他說。「請您恢復原貌。您不瞭解……您不知道這對我是二次傷害。」

羞愧和難堪蔓延全身,莉薇娜嚥下羞愧堅定地靠近他。她幾乎可以說是壁咚他,她溫柔的撫摸他英俊的臉龐。艾維特試著避開觸碰,但他無處可躲。

「你不能當著我的面說謊。尤其是你送我生日禮物和卡片。還有……每次見到我的微笑……」

「以星辰之名,公主。我純粹表示善意。」

「你明明愛我!為什麼還要狡辯!」

「妳只是個孩子!」

隨著希望成為雲煙,她咬著牙不甘的說道。「我是成熟的女子,和冬絲特希一樣。我的年紀和我母親當時結婚的年紀差不多。」

「不,別說了。」他的眼角閃爍淚光。生氣,可能是。

也有可能是壓抑激情。

她低頭看著他緊握的雙拳,想像他強壯的手觸碰她的腰身,把她擁入懷中。「我知道我沒有錯,你不用逃避你的感情。」

「不!妳了!我愛我的妻子,就算妳的外貌是她,但妳永遠也不能取代她在我心中的地位。」他痛苦的轉頭不看她的臉,隨後他用冷漠的語氣繼續。「上次在宮殿裡時我不服從女王的命令,至今尚未回到崗位又汙辱了公主。我沒辦法……」他的臉扭曲的讓她惶恐。「我會在今晚辭去皇家侍衛一職,並懇求尊貴的皇室可以容許我的請求。」

淚水在她的眼眶聚集,但莉薇娜眨眼驅逐了淚水。「不可以!我拒絕你的辭職,我也不會告訴香娜莉。」

他呻吟。「殿下,請別……」

「我不准,也不許允你否認我的一片真心。」

莉薇娜對於法力的運用得心應手,控制人的行為反倒生疏。通常這種麻煩事交給法師負責就好,畢竟他們本來就是因為技能才有資格服侍皇宮。

但現在她卻必須操控艾維特,她猶如將手指伸進潮濕的土壤裡,進入他的心神非常容易。侍衛們的頭腦都易於操縱——算是某種安全措施——艾維特也一樣。他一點也沒有反抗的機會。

「你愛我,」她說。搖尾乞憐的哀求。她整個人靠向他,感受他的體溫還有肌肉那雙試圖拒絕抱住她的手臂。「你深深的愛著我。」

他撇開頭。她可以看見他臉上的痛苦,漸漸感覺到他的心扉正努力的強行關上。為他的心設下防備。

可悲的嘗試。

艾維特無力拒絕她。莉薇娜不允許。現在絕對不行,尤其是他注定成為她的男人。她知道只要讓他感受到,艾維特就能意識到自己和她一樣渴望彼此。

「你愛我,」她低語,這次她溫柔的複誦。「我和你是天生一對。你和我。彼此的歸屬。艾維特,你不能抗拒命運。」

「公主——」

她感受到他內心的渴求,她感受到他四肢的動作,果然他心裡想的和她一樣。莉薇娜投注所有的情感到他身上,感覺他放棄抵擋。艾維特雀躍的打顫,內心充滿的激昂和她一樣。

「說我沒有錯。說你愛我。」

「我…我愛妳。」這句話聽去反倒像是自言自語。他的語氣碎裂成無盡的碎片,他的身體因為放鬆而不再緊繃。「冬至……」

聽聞,一股怒火因為這名字燒起,但當艾維特.海李低頭傾向她並親吻她時,這名字成為了過去。她感受從小迷戀的唇片,他喘著氣退開吸氣繼續熱吻,最後一刻還不停喃喃著愛人的名字。

冬至

然後她滅頂了。被嘴裡交纏的舌頭和掌心傳來的熱度淹沒,還有她的鮮血她的遐想她的渴望而且他愛她…

他愛她。

        他愛她。

……他愛著她……

 

「這可不簡單。」香娜莉,她的舞步跟上節奏快速的弦樂,然後慢慢的從唇片中吐出打好結的櫻桃梗,鮮豔如紅的結從牙齒間冒出。她無所謂的靠在欄杆旁,將梗隨意的丟下陽台,緩緩地落在人聲鼎沸的宴會地板中,消失在奼紫嫣紅的服裝和霧鬢風鬟的髮型中。

待在姊姊旁的莉薇娜沒有加入宴會,她的雙腳始終在座位上併攏著,她甚至沒有試著找出哪些是女王的追求者。她的目光至始至終都在艾維特身上,和其他的侍衛穿著一樣的制服,但他的氣勢磅礡,神情鎮定的守在舞廳旁的樓梯,某種程度上讓他看去比較像是王室的人而不是雇用的護衛。

他的表情嚴肅且銳利。舞會開始到此刻,他不曾朝她看過一眼。

「喔~我懂了,」香娜莉說,對著莉薇娜先抬高眉頭,然後朝向艾維特匆匆掃過一眼。「現在妳有玩具可以轉移注意力,所以妳就能忍受我的抱怨了?」

「他不是玩具。」                                                                                    

「不是?那就是隻忠犬。」

莉薇娜緊握雙拳。「他也不是狗。」

香娜莉訕笑。她離開欄杆向一名僕人招手。很快的,僕人來到面前蹲著,手舉著裝滿各種液體的酒杯托盤,手高舉超過自己的頭,方便香娜莉挑選想要暢飲的飲料。托盤上總共有十二個酒杯,特意用螺旋的方式擺放,每個玻璃杯裡的液體顏色都不同。最後,香娜莉挑了有著鮮橙色的飲品上層還有厚厚的糖霜漂浮。「待在這,以防我想要喝別的。」她吩咐,然後回到妹妹身邊。「如果他不是玩具或狗,以塞浦.布萊克本之名,為何妳過去一個月要扮成他過世的窮酸妻子?」

「妳口中的窮酸女子死於分娩,」莉薇娜回應。「我是致敬她的努力。」

「妳在攪爛他的心神,」一抹惡意的微笑出現在香娜莉的嘴角。「如果妳玩弄的對象不是他,或許我會為妳感到自豪也說不定。操控一名皇家侍衛,認真?!希望下次妳的水平可以高一點,也許我們的園丁是可行的目標。」

莉薇娜輕鴻一瞥姊姊。「妳是偽君子。這幾年妳和幾位侍衛曖昧過?」

「天哪,數都數不完呢!」香娜莉小啜一口,她放下酒杯注視杯裡載浮載沉的罌粟色氣泡。她那不懷好意的笑容仍徘徊著。優雅的聞著飲料自然的香氣。「但重點在於過猶不及。最好的情況下,一位女士一次只能有三位男伴。一位專門奉承她的美麗、一位專門溫暖她的床鋪,最後一位要用物質滿足她的需求。」

莉薇娜壓抑作嘔。「但妳從來沒有得到艾維特過。」

香娜莉哈哈大笑,放下手中沒喝幾口的酒杯,換成另外一杯藍寶石色的飲料,上層浮著某種閃閃發光的白糖。「的確,我敢說他比德布斯基少很多問題,」她嘆氣。「垃圾。」

德布斯基警官?莉薇娜用餘光看著底下一群舞步的民眾。雖然花了幾分鐘,她才看到踩著自信步伐的年輕紳士,恰巧是方才逃離她曼妙舞姿的人。而且他還是富可敵國的家族繼承人,她很確定。

「或許,問題在於他的喜好不同。」

香娜莉彈了手指。「我知道他不特別。除了對女王不感興趣之外,很明顯。我搞不懂。我從昨天的日落對他拋媚眼到現在都沒有反應。」

莉薇娜低頭望著那位僕人,發現僕人的手臂因為維持高舉開始發抖。玻璃杯裡的液體開始晃動。她選了一杯看似融化巧克力的飲品。「你可以退下了。」

香娜莉在僕人退下之前手快的拿起一水仙花黃色澤的利口酒。她傾身靠在陽台的欄杆上,雙手各拿一杯飲料。她再次注意高大的警官,她的眼神沒有愚蠢或花癡,而是在分析攻陷他的手段有哪些。

「如果妳那麼想要他,」莉薇娜說。「為什麼妳不要操控他,讓他渴望妳就好?這樣就省了很多麻煩。」

「說的好像妳很有經驗。」

她的腹部脹痛,莉薇娜再也無法忍住不看艾維特。猶如雕像般的堅忍護衛,艾維特毫無二心的站崗。他的目光是否和她一樣追隨彼此的身影?當她不看他時,他是否有找尋她的芳蹤?如果有,至今她都沒有對上他的目光,自從在房裡熱吻之後再也沒有。

「操縱妳的獵物自投羅網很簡單但還是作弊,」她伸出舌頭用舌尖浸入藍色的液體中,然後靈活的將白色泡沫一口吞下。她的表情因為味道而驚喜。「我可不想那樣。當我成為月族編年史的名人後,我將成為走過這些走廊最美麗的女王。」

「妳是指最冷酷的女王。難道妳不想……談戀愛嗎?」

,難怪妳還是屁孩。」香娜莉沒有思考直接回答,然後各喝了一口手裡的調酒。即使對於自己混合的口味感到不滿,但她還是大笑。「愛!」她大聲的吼叫,嚇壞正在演奏的音樂家,鐘鼓停頓幾秒後恢復奏樂。「愛是一種征服!愛是一場戰爭!」舞池裡有幾個人停止歡樂,看著大吼大叫的女王。莉薇娜此刻只想消失。「這就是我對愛情的看法!」

香娜莉把喝完的酒杯向人潮中央丟去,其中一個碎裂在地板上,另外一個直接砸中德布斯基警官的舞伴。原本他打算伸手保護,但動作還是慢了一步。

香娜莉發出輕蔑的笑聲,她用白嫩的手摀住自己的嘴巴,以免笑聲愈來愈大。「小心唷!」她放馬後炮的警告,大笑的離開欄杆。莉薇娜緊追在發瘋的女王身後。她們忽略經過時行禮的人潮。女王的笑容近乎狂熱。

「妳這樣做難道妳的警官就會注意妳了嗎?」莉薇娜說,然後放下她一口也沒碰的酒杯。「藉由攻擊他的舞伴?」

「至少和妳的把戲比起來好太多。」香娜莉轉身,姊妹倆停在前往舞廳的旋轉廊道中央,走廊連結起陽台和大廳。「妳真的認為扮演他死去的老婆,然後每天操控他,對方就會愛上妳了嗎?」

莉薇娜反嗆。「我不需要耍什麼手段。他早就愛上我了,而且我也愛他。但我不指望妳懂。」

聞聲,香娜莉悻悻然轉身,語氣不如方才高昂,低沉了許多。「如果妳真的認為他愛妳,那為什麼妳還要浪費力氣去控制他?不讓他的大腦繼續自由呢?說實話,妳也可以露出妳的真面目啊?」她厭惡的哼了一聲。「不然,妳怕他一看到妳的臉就會嚇的倉皇落跑?」

憤怒倏然在她心中爆發。她氣憤地顫抖著——使她幻化的美貌開始出現裂痕。距離上次失控已經過了很久。

她平息自己急促的呼吸,提醒自己放鬆。她的姊姊專門藉由侮辱其他人來提升自我好感。假設要說誰最可悲,她絕對勇奪第一。

「因為他還在服喪,」莉薇娜開口,謹慎的回應。「因為我愛他,所以我正努力讓他好受點。」

她的眼瞼眨了眨,香娜莉的頭稍微的朝她傾斜。「喔,當然。我們看的出來妳幫了他很多忙。」

莉薇娜堅毅的抬起下巴。「我才不想聽妳的建議,我會嫁給他。等他放下後,我們會結為夫妻。」

香娜莉舉起手親密的撫摸莉薇娜的臉頰。儘管溫柔,但依舊讓莉薇娜心生畏懼。「那妳比我想的還要蠢,寶貝妹妹。」語畢,她放下手並意圖性的拉低胸前的衣領,經過莉薇娜進到舞池。

莉薇娜閉上雙眼,努力讓震耳欲聾的音樂埋葬自己,驅離賓客們的嘲諷和姊姊的鄙視。香娜莉永遠也無法理解。莉薇娜不僅努力取代艾維特過世的老婆,她也證明了自己是他更好的歸屬。她會更愛他、她的世界只會有他,他會深深地被她吸引。過不久艾維特會忘記自己的前任只記得她。

但當她張開雙眼,看向舞池盡情狂歡的人們,腹部的絞痛仍未退去。美艷的女孩和帥氣的男孩穿著時尚的服飾和幻化無暇的魅力。或許只有法力成為艾維特以前的妻子對他來說不夠,除非莉薇娜樣樣超過她。

她向後避開,遠離沉浸在樂曲中的賓客,直到她的背部抵著牆壁。垂掛的布幔搔著莉薇娜的肩膀。天花板上閃閃發亮的球體為底下成雙成對的人們帶來了迷濛的光暈。

冬絲特希的面容出現在她的腦海,她想起他曾經愛的如此深的女人。

莉薇娜決定她的秀髮必須充滿光澤,於是她加入些許的酒紅——襯托出她的神祕和冷豔。她的雙瞳更加深邃、瞳孔的顏色更深。她的胸部更豐滿一點,腰身和嘴唇也稍微修型……不行,嘴唇不夠動人。她的唇紅的懾人。

當艾維特凝視她,只會看見完美。

所有人望著她,只會看見無暇。

或許她的姊姊沒有說錯。也許她真的醜的不能見人,但只要能瞞過所有人的眼睛又有什麼關係?如果她願意的話,那位警官也會想要她。

莉薇娜等到法力服貼在全身上下,表面功夫是她的強項。使她的魅力不僅是看,連同觸覺都如幻似真。

等到她再次自信滿載,她轉身走下廊梯重返舞廳。當她穿梭在爭奇鬥艷的舞者間,幾位驚鴻一瞥的男人的眼光,明目張膽地盯著她。她沒有直奔到艾維特面前,而是迎向紈褲子弟們熱情的目光,微微一笑,從容緩慢的穿越人群。

即使他沒有看向艾維特,但她在他察覺之前就已經走到他的眼前。那個瞬間,他只是望著面前的她。迷霧凝聚在他的眼中,他黛黑的瞳膜掃過她全身,最後停在她的臉上。

隨後,一種陌生的情緒油然而生。她很確定當中有慾望——同時,還有些許的恐懼?

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海李侍衛,」她在兩人靜謐的須臾開口,她做出閃電般的決定,事不宜遲,甚至提高聲音讓周遭的人聽見。她假想自己聲音優美的猶如入眠的搖籃曲,抑揚頓挫的酷似晨曦的鳥鳴悅耳。「我想去湖邊走走,你願意陪同嗎?」

經過兩次心跳的間斷後他默默地低頭同意。

艾維特的身體記憶使他恭敬的跟隨在她身後,他們走過了宮殿裡的走廊,踏上離開宮殿的石塊步道,前往花叢錦簇的湖畔。艾草城湖在黑夜中因為星光和月輪閃爍著點點銀光,並將宮殿裡五彩繽紛的光反射到虛無幽暗的夜裡。莉薇娜經常幻想自己潛入水中,假裝自己徜徉於宇宙中,無憂無慮。

「我還小時,非常喜愛這些名流派對,」她說,相信艾維特聽得見,即使他離她有段距離。「但以前的光芒消失了,那些讚美褪色了,他們孜孜不倦的說著奉承的假話。多餘的娛樂只不過是政治謊言的前菜。」

她對於自己說出的話微笑,聽起來不僅成熟且世俗,又明智的讓人愉快。比起前幾個月的她,此時的莉薇娜感到前所未有的自信和魅力。甚至是超越這一生所有的膽識。

「我寧願遠離那些虛假,在這裡度過一個平淡的夜晚,」她轉身,艾維特在她身後躑躅不前,臉上蒙著一層陰影。「你不同意嗎?」

公主……」他吐出的稱呼讓她感到艾維特心中生成的驚恐,成了在舞廳見到她時,眼中唯一的神情。困惑和渴望以及畏懼。

「海李侍衛,為何你站的那麼遠呢?」

「殿下,這樣距離我可以保護您。」

「來得及嗎?如果貝殼刺客從某扇窗戶對我的胸口開槍,你來得及保護我嗎?」

「我擔心的是妳不用害怕刺客。」

她伸手摸著胸前的項鍊。「那我應該擔心什麼?」搔首踟躕的朝他走了一步。

「妳,」他堅定地回應。艾維特向後退一步繼續回答。「或是我,假如妳再向前一步的話。」

她愣住。今晚的他有些詭異,她的法力產生了奇怪的反應。她不確定這樣的相處是莉薇娜期待的。從兩人在房裡親熱之後,他們都會趁著空檔享受專屬兩人的祕密時光。餐廳擦身而過時的指尖觸碰、他護衛她回房時,四下無人的時候將手放在莉薇娜的腰背關心她。趁著交班的空檔,他們會在僕人的走道裡吻的難分難捨。

但莉薇娜不笨,她也不會天真的假裝沒有無時無刻的操控他,對他的精神施加壓力。不時重塑他的思想和灌注艾維特習慣她的想法,一點一滴把自己的慾望複印在他的心靈,再三的提醒艾維特他愛她。他真心愛著她

且有幾次他違反規定——整整六次——有關侍衛和皇室的準則,除非上位者開口或問話,否則下位者不能回應,他說這段關係必須停止。他痛苦的坦誠自己依舊傷心欲絕、他不懂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是要利用她忘掉傷痛、他也沒有責怪她,但他們這種行為必須即刻停止,他們一定要停……直到他又再度忘我擁吻莉薇娜。

目前為止,今晚莉薇娜不用操縱他的情感。目前為止,今晚只有外表吸引他的目光。

「依照你的意思,是意旨你會傷害我嗎?」

「殿下,」他的恐懼消散,留下的是任誰都看得出的疲憊。「為何要這樣折磨我?」

她抖了一下。「折磨?」

「每次我不在您身旁——當我下班照顧女兒時,我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我知道自己,瞭解我的感受。我知道我的妻子已經離開塵世,但她用盡全力給了我一個那麼美麗又可愛的禮物,對此我深深的感謝。」他吞嚥口水。「我知道忠誠皇冠是我的職責,我會竭盡所能去捍衛王座。而我也知道我關心您,以…以一名侍衛對於公主的尊敬去擔憂和煩惱。我猜測應該說朋友,會比較適當。」

「但你是我——」

「但只要您在附近,」他繼續說,打斷莉薇娜這件事讓她倍感震驚。侍衛不僅從未干擾貴族開口,更不可能插嘴皇室。「…我的思緒就會亂成一片。您看起來像是冬絲特希,我因此感到疑惑。我的心跳因為您而如鐳作響,但卻不是出自愛情或開心。恰似我的身體不屬於我,而且就算我知道這可能會害死我,我依舊無法阻止自己去觸碰您。星辰在上,這是錯的,我可能因此被處刑!」

「不!不,我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在你身上發生。」

「但您現在卻對我同樣的事情。」

她一言不語的僵在原位。

「對吧?」他低語。「這種心控術,用來玩弄心智脆弱的侍衛最好了。」

莉薇娜趕緊搖頭,向前想要握住他顫抖的手。「你在我心目中絕對不是那樣的存在。」

「那為什麼妳要這樣傷害我?」

「因為我愛你!而你也愛我,但因為你太擔心以至於——」

「我愛妳!」他怒吼。這句話像劍將她擊碎成千萬片。「應該說……我不認為我是真心。但您攪亂我的心靈和想法,所以我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

她嘗試維持和藹的笑顏。「你沒發現嗎?愛情就像這樣。你無法壓抑心中的衝突和激情,矛盾的情感不停扭曲你認定的常規,感覺宛如你不知道該跑離她……還是跑向她。」

他的臉皺成一塊,恰似他正努力壓抑方才怒吼的情緒般。

「妳錯了,公主。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但這不是愛。」

淚水如刃劃破她的臉頰。「當你說願意守護我,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傷害我的心。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艾維特。」

當她的指尖纏繞他的捲髮,他趕緊從她身上退開。「那不是我冀望的,公主。我認為您不清楚自己的行為,但這是錯誤的。不能再繼續下去。之後,您會厭倦扮演一個不是您的人,而我也因為佔您便宜而處死,難道您不知道嗎?」

「我向你保證,我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

他放下手。「妳認為女王會聽妳的話?」

「她當然要。她自己都和無數個侍衛曖昧不清。」

「但不是十六歲!」

莉薇娜環抱自己,手臂宛如護盾般降的傷害。「你認為我是又笨又蠢的傻女孩。」

「聽著,您是天真且迷惘,但又感到寂寞。」

她強迫自己看著他。「那我美嗎?」

他的目光開始閃爍。

「你也認為我很漂亮,對吧?甚至無法抗拒?」

「公主——」

「回答我。」

「我不能。」

「因為我說的沒錯。」

她嚥下口水。「艾維特,娶我。」

他游移的眼神霎時驚恐的瞪著她,然而她沒有停止繼續說道。「只要你娶了我,成為王子,她就不能傷害你了。」

「不。不可以,這樣對不起冬絲特希……還有我的寶貝冬日……」

她的心落了一拍,久違的嫉妒回歸,撕裂了心扉。她意外自己能感覺到心痛。「冬日?誰是冬日?」

他冷笑一聲,雙手無奈的揉著面容。「她是我的女兒。您口口聲聲說愛我,但您卻連一句過問我剛出生一個月的女兒都沒有,難道您不明白的您的行為已經脫離常規了嗎?」

她停頓。冬日和冬絲特希。儘管月球沒有四季更迭,但她知道地球的季節替換,耳熟的單字組成名字。她也想起縫有雪景的嬰兒毯。

他表明只要他活著,永遠也不會忘記他的妻子。

「冬日,」她緊張的抿嘴。「你的女兒將成為至高無上的公主,財富和權力都將成為平民女孩的一切。難道你不希望她得到嗎?」

「我希望她被關愛還有尊重包圍。而不是……不是那些在宴會廳上只懂得自娛的人們、和無所不用其極的傷害我的您陪伴她。」

莉薇娜大步向前,緊握雙拳控制法力,這樣使她必須抬頭望著艾維特。「冬日會有一位母親,而你會有一位妻子,而我會比她還要更愛你們兩人。」

雖然火冒三丈,但莉薇娜還是堅毅的維持一貫的步速經過他,朝向喧囂的宮殿走去。雖然過了幾分鐘,艾維特意識公主不能在沒有隨扈的情況走動,於是他基於守護皇室的職責,上前並保持距離的跟在後頭。

 

那次會面以後,生物電不再讓艾維特的心神撕裂,同時莉薇娜也希望他能忘記妻子。或者——不要記得她——把她當成一位陌生的女子看待她。當艾維特出現在她面前,他的眼中盡是飄渺的虛無,假如身旁有法庭裡的其餘人士,他的眼神更是陌生的猶如第一紀的文字讓人難以理解。他什麼也沒有付出,全然的成為一位陌生人。

而她也知道艾維特非常聰明。他說的沒錯。假設她的姊姊指控他騷擾公主,那是身為女王可以判定的罪責。不過莉薇娜反倒不擔心。香娜莉有她浪漫故事等著她去挑戰,再者,原本她喜歡那些成熟帥氣的男人,但現在的目光停在那些年輕的小鮮肉。

所以,她不擔心艾維特會是她的目標。

當他們終於獨處時,那些偷來的時間讓他專屬於她。莉薇娜緩慢的降低對他的控制,一點一滴,連同她的寬慰和喜悅,艾維特也逐漸大膽。他那雙厚實的手觸碰的地方更多了,他的愛撫更加隱私和親密。

他們共度的第一夜。他喃喃的對她的頭髮低語。

冬至……」

奄忽,莉薇娜的心頭湧入了五味雜陳的情緒,痛苦、愉悅、期待以及憤恨,她咬著牙緊緊的抱住他。

隔天當日光灑在雪白的城市,莉薇娜醒來喚來僕人服侍並讓他繼續休息。艾維特躺在床上,動也不動,而莉薇娜命令僕人切開熱騰騰的麵包並塗上奶油。同時吩咐去準備茶點,即使她根本不打算享用。

一旦僕人離開,艾維特驚恐的怒吼。當兩人看到棉被上的初紅更讓他嚇得跳下床。他趕緊轉身穿衣。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不時咒罵一些不雅的字句。

莉薇娜坐在床上,用羽毛枕頭當成椅背靠著,床單凌亂的蓋住她的雙腿,莉薇娜拾起一顆莓果放到舌尖上。根本是酸的。如果是香娜莉絕對會叫僕人換成新的食物,她想著姊姊的任意妄為然後忽略。她不是她姊姊。

「不可能,」艾維特背對她。「我不相信妳會這樣對待自己。我沒想到——」他瘋狂抓著自己亂翹的頭髮,再次咒罵。「對不起,公主殿下。」

她聽聞感到既生氣又惱人,但她試圖粉飾太平當作玩笑看待。「不吃早餐就要落跑?」莉薇娜咕噥。「如果你餓了我可以叫僕人再送一份。」

「沒有,我的女兒……她整夜和褓姆在一起。我沒打算……」

在艾維特穿上衣服之前,莉薇娜飽覽眼福享受他身上每寸肌肉。

「我會支付褓姆額外的費用。艾維特,留下來。」她把被子撫平示意他躺下。

他坐在床沿穿著靴子,搖頭拒絕。爾後,他開始猶豫,然後脫下才剛穿上的靴子。他的肩膀因為抵抗失敗而駝背。莉薇娜吮吸指間留下的莓汁並稍微移開讓給準備躺下的艾維特,他開始說話,語氣沉重且痛苦。

「七天前我原本打算離開。」

莉薇娜愣住,指尖停在空中。「離開?」

「我們已經打包好所有的家當。先前我打算帶著冬日去木材交易盛行的村落定居。嘗試新的事物。」

她眄視他的後腦杓。「新的事物?那些木頭?」

「也許。可能是木造廠或雕刻。反正只要不是在這工作都好。」

她倒抽一口氣,推開托盤。「那為什麼你留下了?如果你那麼渴望逃離——」

「陛下不允許。」

她僵直不已。

「我遞上辭呈,但陛下開始大笑。陛下說看妳自欺欺人實在太有趣了,說什麼也不能讓我離開。陛下甚至強調假如我沒有經過她的同意趁機離開,我和冬日會成為士兵追捕的逃犯。」

莉薇娜瑟瑟發抖。「我不在乎她想什麼。」

「我在乎。她是我的女王,她和妳一樣都在限制我的行動。」

「我沒有限制你。」

他一臉疲憊的望著她,最後終於開口。「那為什麼我在這?」

「我想——!我希望——!」她緊握拳頭直到指甲深深的刺入掌心。「你渴望我的程度就和我一樣強烈。我可以看見每次你觸碰我時眼裡的激情和激動。」

艾維特無奈的笑著,那種笑聲參雜的是熟悉的惡意,與她記憶中那和藹、溫暖的笑聲截然不同。爾後,他怒氣沖沖地指著她的臉。「妳假扮成我的妻子!她去世兩個星期而我食不下嚥,我正經歷鼓盆之戚她卻重回我身邊……但卻又不是真正的她。是妳,只是而已,難道這就不是控制嗎?」

莉薇娜推開被單,起身迅速套上放在椅子上的睡袍。「現在是我的真面目。這就是,而你不能告訴我對於昨晚的事情是件錯誤,說你不希望發生。」

「我根本想要。」他按摩越來越疼的頭。「法庭的蜚語正在亂傳,其他侍衛們也在道聽塗說。關於我們之間的謠言——」

「又有什麼關係?」她哽咽但故作堅定的回應。「艾維特,我愛你。」

「妳根本不懂這個字的意義。我真希望能讓妳理解何謂是愛。」他的雙手在空中揮來揮去。「不管妳在腦裡的幻想有多麼美好。這一切都是假的。妳不會成為我的妻子而且我……我只要和我的女兒在一起就好。那是我摯愛唯一留給我的希望。」

莉薇娜繫好睡袍的衣帶,站在床沿氣得發抖,她瞪著他穿上靴子。

「你會娶我。」

他愣住。短暫的停頓,然後綁好靴子的鞋帶。「公主,夠了。不要再說了。」

「今晚。」

他低頭望著地板,一言不語。過了許久,每段沉默都讓她痛苦萬分。

莉薇娜不知道他抬頭時自己會看見什麼,但他眼裡的空虛讓她感到驚人。

兩人用眼神傳遞彼此的痛楚,空虛但卻無力填補,直到莉薇娜影響他妄想拒絕的念頭。

她嚥下口水,朝他走去。「我會找到一位公證人,我們約好傍晚在曦日教堂見面。」

他的目光再次哀戚地回到地面。

「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帶你女兒一起參加。我想,她應該也要在場。褓姆會在旁照顧她。」她把頭髮撥到肩膀後面,感覺自己的讓步挺好的。至少可以解決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她會名正言順的成為他的妻子——他不能再否認她的身分。

她會成為他的孩子的母親。

而且謠言會停止,因為沒人有膽子造謠公主的丈夫,更何況還是女王的妹婿。

「可以嗎?」她問,挑戰他拒絕的可能。她可以感受他心扉周遭的城牆,假設他否決,莉薇娜隨時準備好闖入心門,讓他屈服她的意志。這是為了他好。這是成為一家人的唯一辦法。為了他們的幸福。

艾維特套好另一隻靴子,慢慢地站起身。他不滿的神情轉為哀傷。

傷心?

不,反而是同情。他為她感到難過。

她皺眉,讓她的心搭起一道防衛。

「您有機會找到屬於您的真愛,公主。貨真價實的感情,我請求您不要任意的強加在我身上。我懇求您了。」

她的雙臂交叉於胸前。「我早就找到真愛,而且我也和他共度了春宵,而且今晚,那人會成為我的丈夫。」她試圖微笑但心中的自信正在銳減。他已經讓她的心鼻青臉腫,她現在無法再忍受任何一次拒絕。她也不想要再次強迫他接受。

即使莉薇娜的內心暗自期望,她知道若要走到那一步,她也會執行。

艾維特套上制服,裝備好配置的武器,他的刀子掛在身體的一側,槍枝則在另外一側。侍衛,專屬於她的侍衛。

「可以嗎?」莉薇娜再次詢問。

「我有選擇的權利嗎?」

她冷笑。「當然你有選擇,很簡單的二選一。」莉薇娜決定忽視謊言重擊自己的腹部。他絕對不會說不,反正說了也無妨。

但令她意外的是隨著時間越久,越是感到自身的脆弱。他不能說不,對吧?莉薇娜屏住吸氣並悄悄的滴入——非常的細微,柔情且強烈。只是善意的提醒他們注定要成為一對,永遠幸福快樂。

他打顫,讓莉薇娜好奇艾維特是否知道她正在做什麼。她停下法力,看著他的肩膀放鬆。

「艾維特?」她討厭自己語氣中的娃娃音。「娶我,艾維特。」

他一字不語的起身走出房門,離開時丟下一句。「隨妳高興,殿下。」

 

公證人將金絲帶繞在莉薇娜的手腕上,解釋緞帶交纏的定義,以及打結時代表的含意。然後對艾維特如法炮製,從祭壇上拿起第二條絲帶,繫在艾維特手腕上。莉薇娜雙眼狂熱的注視金黃的絲帶緊接小麥色的皮膚。他的胳膊比她的粗壯許多,相比下自己簡直是隻雛鳥。

「兩條緞帶彼此纏結,」公證人說,然後示範如何打結,靈活的手指優雅地把絲帶打結一次又一次。「象徵新娘以及新郎的心靈交互融合,在這美麗的第三紀109年4月27日。」

公證人把手收回,鬆開緊縛的緞帶,任由緞帶繫著兩人的胳膊在空中晃動。

莉薇娜凝視著交纏的金絲帶,試圖感受到渴望的心連心。合而為一。宛如她和艾維特的靈魂融合成一體。

但她卻只感受兩人之間的隔閡,他們之間的鴻溝有著無底且沉默的黑洞。自從來到教堂後,他一句話也不說。

首列的第二張座位上,寶寶開始發出啜泣。艾維特聽聞立刻轉頭關心,他的分心令莉薇娜感到惱怒,藉而跟隨他移開的眼神看去。褓姆趕緊安撫懷裡足月的嬰兒,溫柔和藹的前後低吟搖籃曲讓小女孩趕緊不再哭鬧,莉薇娜一眼就注意到裹住小孩身體的毛毯,皚皚的白雪和艷紅的手套。一見冬至的手工藝使她咬牙切齒。

「你們預計交換戒指嗎?」公證人問道。

莉薇娜轉頭,注意到公證人和艾維特早已忽略方才哭泣的寶寶。

語畢,艾維特微微點頭。莉薇娜的餘光捕捉到這細微的回應,因此感到驚訝。因為她身上沒有任何一只戒指。

艾維特轉身朝向除了小冬日和褓姆唯一到場的來賓。他的侍衛朋友葛瑞森.克雷以及他的妻子——有著草莓金短髮的蒼白女孩——和牙牙學語的兒子。一頭茂密短髮的男孩因為剛會走路,於是在婚禮上的會場跑來跑去,他的母親低吼並脅迫他最好乖乖坐好,但是不久又故態復萌,之後她也放手不管孩子。

儘管他們出席表示了對於艾維特的尊敬和關心,但莉薇娜對於眼前這三人感到不滿。

他們一家人到場後,葛瑞森立刻將艾維特帶到一旁竊竊私語。他們似乎激烈討論某件事情。莉薇娜幾乎可以確定他在說服艾維特不要舉行婚禮。

他的干預讓莉薇娜對這侍衛沒有什麼好印象。

但此時此刻艾維特毫不遲疑地向前一步,他的手從口袋裡伸出。他的掌心上有著兩只戒指,結婚戒指上的珠寶是常見的黑色礦石,經過拋光和打磨成發亮的石頭。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莉薇娜的視線開始朦朧。

這對戒指太完美了。

當她把戒指套上艾維特的手指時,葛瑞森正好回到家人身旁刻意撇頭不看。

「請牽起彼此的手,面向對方說出誓言。」

他們近乎同時抬頭。莉薇娜仔細看著艾維特的面容,帥氣的臉面無表情的使她打起惡寒。她嘗試用臉色以及沉默表達自己對於戒指的喜愛。這就是她渴望的結局。他就是屬於她的歸屬。

他的瞳孔幽暗的看著她。

她微微一笑,對於他的凝視感到害羞。

艾維特吸了一口氣,他打算開口說話。有些猶豫。明明張口欲言卻又閉嘴不語。

沉默的舉起她的手並把戒指套進她的無名指,爾後重複公證人說的誓言。「以戒指之名,我們將共行萬里,高貴的月族公主莉薇娜.布萊克本,作為我的妻子。從今以後妳會成為我幽暗中的曙光和黑幕裡的星辰,我承諾未來的每一日會永遠愛著並珍惜妳。」

她整個人興奮的顫抖,喜悅使她頭暈目眩。當她再次凝視連繫兩人胳膊和手指的緞帶時,笑容比方才更加真實、燦爛。

今早醒來時很難相信這場婚禮會順利進行,莉薇娜整天提心吊膽,深怕他最後一刻逃之夭夭,但現在兩人真的共結連理。她即將嫁給艾維特.海李。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內心能乘載那麼多的快樂,當她從他手中接過另外一只戒指,準備為艾維特套上。

她愣住。

那根手指上早有另外一只戒指,近乎一模一樣,同樣黑的發亮的礦石,不仔細看會以為是他與生俱來的關節。

她震驚地抬頭。艾維特的下巴堅毅地緊繃。

「我絕對不會拿下這只戒指,」她努力想要說些什麼之前他低語。「但我可以戴上兩只戒指。」

她看著關節上的戒指。思索著,有那麼一刻莉薇娜考慮用生物電迫使他拿下那只老舊的戒指。不——他希望讓人看見她操控他。

「沒問題。」她低語,並為艾維特戴上全新的戒指,直到兩只戒指精雕細琢的礦石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以戒指之名,我們將共行萬里,勇敢的月族侍衛艾維特.海李,作為我的丈夫。從今以後你會成為我幽暗中的曙光和黑幕裡的星辰,我承諾未來的每一日會永遠愛著並珍惜你。」

當公證人繼續儀式時,寶寶冬日開始嚎啕大哭。當她轉頭時,看見那名好動的男孩張大雙眼看著褓姆懷裡襁褓中的孩子。

艾維特將莉薇娜擁入懷中,使她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他身上。她沒有聽到下個階段的提醒,但他的唇柔情的貼上莉薇娜的唇片,也許是他有生以來最溫柔的一吻,這吻讓她整身湧起一股暖意。

最後,公證人解開緞帶,艾維特正式成為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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