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失去她。

書名:撕裂我:茱麗葉三部曲外傳 Fracture Me
作者:塔赫拉.瑪斐 Tahereh Mafi
譯者:吉娃娃

【內容介紹】

解放我:茱麗葉三部曲》書中,茱麗葉與亞當分手、健司遭到劇烈的創傷,但即使如此叛軍們仍決定要對抗重建組職。外傳將藉由亞當的視角,了解他對於戰爭的看法、對於茱麗葉的感受。

奧米加堡壘的人們已經做好準備,對抗四十五區的軍人,但是亞當卻心不在焉,其一是和茱麗葉分手,另一則是健司受到創傷,問題接踵而至使他無法專心眼前的重要的任務,即使如此雅當然非常清楚要讓詹姆斯躲避戰亂、安然無恙的活下。只是亞當也捫心自問,這種生活有結束的一天嗎?

答案沒有時間去想,因為戰火已經開始燃燒。

戰場似乎對他們有利——只是還要對付同父異母的兄弟華納,可不是簡易的事。令眾人意想當中的事是重建組織不允許任何背叛,同時令眾人意外的是付出代價是如此龐大,尤其是亞當……他摯愛的人將會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

 

摧毀我:茱麗葉三部曲外傳》和《撕裂我:茱麗葉三部曲外傳》收錄於《成為我:茱麗葉三部曲外傳》。


 

& 1 &

 

「艾帝?艾帝,快醒醒,艾帝——

我翻身起床順帶伸展僵硬的四肢,疲倦的呻吟從口中竄逃,用手揉了惺忪的睡眼後按摩痠痛的腳踝。對於這種狗屎般的一天,時間還算太早起床。

「艾帝——

儘管半睡半醒,我還是一手領起詹姆斯的衣領開始拉扯吸引他的注意,另一手則拿起身旁的毛毯蓋住他的頭。被層層床單受困的詹姆斯,對我發出一種又是尖叫又是大笑的聲音。

「住~手~」他抱怨,試圖掙脫床單用他小小的拳頭抗議這團柔軟的束縛。「艾帝,放開我——

「嘿——我說過多少次不要吵醒我?」

詹姆斯仍舊不管我的抱怨,嘗試跳到我身上。我輕而易舉地接下他的攻擊,然後反轉他的身體好緊緊的抱住弟弟,眼見攻擊無用,詹姆斯只能大叫,雙腳亂蹬意圖脫離我的擁抱。

「你好壞,」他開始哭喊,在我懷中的掙扎逐漸減弱。「如果健司在這的話,他永遠也不會讓你——

瞬間,字字句句的真實讓我無法動彈,詹姆斯感覺到我心境的變化。他在我懷裡安靜下來,而我放開詹姆斯讓他自主脫離床單,離開被單後他一言不語的和我互相凝視。

詹姆斯不停眨眼,下唇顫抖,他想說些什麼但是又吞回去。「如果他沒事,你會知道,對吧?」

健司仍在醫療區搶救,沒人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無知助長人們的好奇心。各種不且實際的耳語流竄來去。

我看向牆壁。詹姆斯仍在開口談論,但我很難專心在這談話中。

對我而言,實在難以置信茱麗葉會這樣傷害朋友。

「每個人都說他已經走了。」詹姆斯說。

這句話,喚起我的注意。

「什麼?」我震驚地轉頭看著他。「怎麼會?」

詹姆斯只是聳肩。「我不太清楚知道詳請。只知道他們說他的房間炸裂。」

「你在說些什麼?他炸了他的房間——嗎?」

弟弟再次聳肩回應。「我認為他不想再待這裡。」

「但——為什麼?」我用雙手遮掩臉貌,不想讓他看見我寫在臉上的疑惑。「這可能代表他情況好轉?是不是有跟你說他感覺好多了?」

聞畢,詹姆斯皺起眉頭。「難道你希望他好些?我還以為你不喜歡他。」

我無奈地嘆氣。用手將凌亂的頭髮向後梳去。「當然不是,我很喜歡他。我知道我們看去相處的不是很融洽,但這離基地很近,而他總有很多該死的意見——

詹姆斯聽完後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直視我。「所以……你不想傷害他?你總是說有機會一定要殺了他。」

「我說那些話不是認真的。」我努力壓抑不要翻白眼的衝動。「我們認識很久的朋友,而我是真的很擔心他的安危。」

「好吧。」詹姆斯小心翼翼說。「艾帝,你擔心他。」

我的嘴角不經意的上揚。「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嘿,別再叫我艾帝——你知道我有多討厭那小名——

「嗯嗯,我知道但我還是不懂為什麼你不喜歡。」他打斷我說話繼續說。「媽媽過去都叫你艾帝——

「是的,但媽媽死了,對吧?」我的聲音開始有些哽咽。我的手因為再次提起此事而緊緊握拳。當我看見詹姆斯臉上一閃而逝的哀傷,對於帶起他悲傷的回憶感到抱歉。我放鬆手中的力道。深深地吸口氣,緩緩地吐出。

詹姆斯忍住不讓淚水落下。「對不起。」他平淡的向我道歉。

我只是點頭,移開目光,不再注視我的弟弟。「我也是,抱歉。」我拿起一旁的衣服套上。「所以健司復原真快,是吧?真不敢相信他會這樣一走了之,不告而別。」

「為什麼健司要離開?」詹姆斯問道。「我還以為你說你不知道他的情況——

「但是我以為你說——

我們就此打住,看著對方不說一字。

詹姆斯是我們之中第一位打破沉默的。「我是說華納走了。每個人都在討論他昨晚的越獄。」

光是聽到他的名字,就足以讓我大動肝火。「留在這別亂跑。」我說,命令詹姆斯別離開房間後便拿起靴子穿上。

「但是——

「直到我回來之前都別離開!」我在門關上之前再次強調。

那個混帳,就知道不能輕易相信他。

 

我暴力的打開凱索辦公室的大門,憤恨的腳步聲不斷迴盪。

「他不在這。」伊安回應完後走開。

我抓住他的胳膊。「這是真的嗎?難道華納真的逃走了?」

伊安嘆氣。把手放進口袋後。最後他點頭承認這消息的真實性。

我想要用我的拳頭打破每一道牆。

「得趕快換裝。」伊安說,打斷這次談話。「你也應該打扮一下,早餐結束後我們立即出發。」

「你是認真的嗎?」我說。「我們還要去打仗——即使發生這種難以置信的狗屁事?」

「無庸置疑。」伊安打散我的餘音。「你很清楚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最高指揮官不會更改他攻擊平民的計畫。現在說退出已經太晚了。」

「但華納呢?」我詢問。「我們不是應該要去找他的下落嗎?」

「也許。」伊安隨意的聳肩表示不在乎。「看你能不能在戰場上找他的蹤跡。」

「老天。」內心的怒火已經燃燒到極致,甚至讓我無法理智的思考。「我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親手殺了凱索——因為他對那人渣採取的柔性勸導——

「是男人就控制好你的情緒。」伊安打斷我的話。「我們還有其他問題要處理,且——」他抓住我的肩膀,我們雙眼互相瞪視對方。「——不是只有你對凱索不滿而已。但現在不是鬧分裂的好時機。」

我甩開伊安的手,推了他一把後走回大廳。

 

當我回到房間時,詹姆斯用各式各樣的問題轟炸我,但我仍舊氣火攻心,沒有多餘的情緒去處理他的好奇心。這似乎並不重要,因為詹姆斯相當固執。即使我繫上皮帶將武器放置好,詹姆斯依舊沒有減弱他的求知欲。

「但他們的回應是什麼?」詹姆斯詢問。「當你說應該去找華納後?」

我調整我的牛仔褲,彎下腰套好靴子、綁緊鞋帶。

詹姆斯對我的胳膊揍了一拳。「亞當。」他再次試圖揮拳,用他那小小的力量吸引我的注意。「他知道凱索在哪嗎?」又是輕輕一拳。「他有說你們何時出發嗎?」更多更多的小拳頭。「亞當,你們預計——

我抱起詹姆斯,後者開始發出不開心的尖叫聲。把他放在房間的角落。

「艾帝——

我朝他走去手中拿著一團被單。

詹姆斯大叫直到成功並再次脫離床單的包裹。詹姆斯的臉因為和床單打架而脹紅,緊握的雙拳表示他快被我搞瘋了。

我開始仰天大笑。情不自禁。

詹姆斯露出沮喪的神情,一字一句緩慢且清晰地從他口中吐出。「健司說我和在這地下堡壘的其他人一樣,都有權利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我問健司問題時,他都不會不開心。也不會忽略我的疑問。不會對我那麼壞,而你卻對我好——好壞,而且我不喜歡你笑——笑我——

詹姆斯的聲音不像方才那麼輕鬆,現在反而猶如碎裂的玻璃般,只有這時我才抬起頭看向他。注意到他雙頰上的淚痕。

「嘿,」我穿越房間地上的雜物走向他。「嘿,嘿。」我的雙手搭上他的肩膀,降低身子與他平視。「怎麼了?為什麼要哭了?發生什麼事?」

「你要離開了。」詹姆斯哽咽說道。

「喔,拜託。」我吐出一口氣。「你知道我要離開,你記得嗎?有印象我們談過這件事嗎?」

「你要死了。」小弟再次哽咽。

我抬高一邊的眉頭。「我不知道你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艾帝——

「嘿——

「我從來不會在別人面前叫你艾帝!」詹姆斯說,在他反駁之前我還有機會安撫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小名能讓你那麼火大。你說你很喜歡媽媽叫你艾帝,為什麼我不能這樣叫你?」

這些問題只是引來我更多的嘆息,我站起身用手抓他那凌亂的頭髮。詹姆斯發出一聲哽咽的聲音。「還有什麼想問的嗎?」我拉開褲管露出小腿,將手槍放入底下的皮套。「我當士兵有段時間,每一次面臨的風險是死亡,這和意外有什麼差別?」

詹姆斯的沉默久到引起我的注意。我抬頭看他。

「我想和你一起奮戰。」他說,並用手擦去流出的鼻水。「我也想打仗。」

這番話使我身體僵住。「這談話到此為止。」

「但是健司說——

「我才不管健司說了什麼沒營養的屁話!你只是個十歲小孩。」我說。「你不會參與任何一場戰爭,你不能上戰場。你懂了嗎?」

詹姆斯不甘心地盯著我看。

「我說你懂了嗎?」我直直的走向他,緊緊的抓住他小小的肩膀。

詹姆斯不如方才大膽,此時有些退縮。「了解。」他用耳語般的音量回話。

「了解什麼?」

「了解,長官。」他低頭看著地面回應。

突然,呼吸對我而言變得困難許多。「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我平靜的下最後通牒。「我們永遠不會有這類談話。再也不會。」

「好的,艾帝。」

這樣命令他讓我感覺難受。

「對不起,艾帝。」

「穿上你的鞋子,」我看向牆面。「該吃早餐了。」

 

& 2 &

 

「嗨。」

茱麗葉站在餐桌旁向我打招呼,她那雙大眼緊張的盯著我看。猶如這是我們初次見面。

「嗨。」我回應。

看到她的臉仍讓我的胸口隱隱作痛,但事實是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該怎麼定義。我承諾她會努力找到一種方法——應付她的能力,為此我每天累的快暴斃——但經過昨晚的事件,我不會說謊:我有點嚇到。觸摸茱麗葉的嚴重性比以往我想像的還更嚴重。

她可能殺了健司。而我不知道她有意還是無心。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和茱麗葉在一起。我希望我們能住在某處安全的地帶,沒有戰火的侵襲,而我們不用擔心自身的能力會危害到對方的生命。我還不想放棄這夢想。我還沒有準備好放棄我們。

我向空位點頭示意。「妳想坐下嗎?」

聞畢,她坐下。

沉默竭盡所能地在我們之間發酵,她戳弄盤中的食物,而我也不惶多讓。我們每天的早餐內容都一樣:一碗飯、一碗蔬菜湯、一塊硬的酷似岩石般堅硬的麵包,在這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中,還有一小杯的甜點布丁。或許這樣的餐點很平凡、乏味,但卻能給我們一天所需的精力,我們也不會埋怨,甚至打從內心感謝。但今天我們倆似乎沒什麼食慾接受這項恩惠。

也沒有多餘的力氣聊天。

我無奈的嘆氣後移開目光。不知道為什麼今早要與她說話變得那麼困難——或許是因為沒有健司在旁緩和氣氛的原因——但我感覺我們之間有東西產生變化。我最近只想每分每秒待在茱麗葉身旁,但現在與她一起是最致命且危險的事。我們之間的裂縫越裂越深。有時我試著緊緊握住這段感情的可能,但她卻會用雙倍的力氣掙脫

希望詹姆斯趕快出現,他在這一同用餐可能會讓事情好些。我起身環顧四周尋找小弟的下落,才發現詹姆斯和他的朋友在別的餐桌有說有笑。我試著揮手呼喚他過來,但他因為同桌的某人說的笑話在笑,以至於沒發現我的呼喚。有些孩子生來即是領導者。他便是最好的例證——堡壘裡的熱門人物——有時候我會好奇詹姆斯親近他人的特質是從哪來的。在許多方面我們兄弟的個性是完全相反的。他喜歡周遭圍繞著朋友,而我則是努力和他人保持距離。

茱麗葉是我的原則中的唯一例外。

我看向她,才發現她紅腫的雙眼,眼下的黑眼圈注視著餐廳。她看去清醒但同時卻又那麼疲倦,要茱麗葉乖乖坐著,似乎要她的命般令她難受,餐桌下的雙腳不停的抖,雙手也是微微顫抖。

「嘿,妳還好嗎?」我問她。

「當然,一切沒事。」她回的太快,爾後又搖頭收回方才的話。

「那妳,呃,昨晚有睡好嗎?」

「當然。」她說,用前幾秒才出現的字詞回應我。她有時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動作或是說過的話,我不知道茱麗葉是否有注意到這一點。

「那你昨晚睡的好嗎?」她問。茱麗葉的手指敲打著桌面,沒過多久她便環抱住自己。她不停的注意餐廳的每個角落。她甚至沒有等我回答問題便開口詢問。「你有健司的任何消息嗎?」

當下,我完全能理解她的不安和煩躁。

茱麗葉怎麼可能沒事。她昨晚怎麼可能闔得了雙眼入睡。昨晚她才差一點點害死了自己最親密的好友。茱麗葉才剛開始接受自己、相信自己,不用害怕自己的潛能,但經過昨晚的事她又回到原點。該死。我已經開始後悔把她帶來這。

「不,沒有什麼消息。」我小心翼翼地回應她的擔憂。「可是,」我希冀能轉移話題不讓她那麼難受。「我聽說堡壘有些人對於凱索處裡理華納的事感到不悅,」我清了一下喉嚨。「妳有聽說他打破牢房嗎?」

聞聲,茱麗葉手中的湯匙滑落在地。

湯匙掉在地上時發出清脆的聲響,但茱麗葉沒有注意掉落的餐具。「有聽說,」她平靜的回應。她對著水杯不停眨眼,緊握著餐巾紙,再打開、再緊握。「人人都在談論。有人知道他是怎麼逃走的嗎?」

「我不認為有人知道答案。」我皺眉望著她。

「當然。」她說了好多次當然。

她的語氣聽去有些怪異。甚至有些畏懼。茱麗葉從小就和別人截然不同——當我在牢中看見她,那時的茱麗葉猶如一隻瘋狂、怯懦的小貓——但她在近期幾月慢慢回復原狀。有次,她終於相信我,當下所有事悄悄的產生變化。茱麗葉變了。她開始說話(和進食),而且說的越來越多,甚至到有點忘記別人也想說話的程度。我喜歡看見她重獲新生。我喜歡和她待在一起,看見她發現自己的定位。

我覺得健司在這方面功不可沒。

我可以點出她心神不寧,從她眼神沒有聚焦,雙手猶如機器人的規律擺動便能發現。她常常這樣做。有時候茱麗葉會與世界斷線,遠離我直到她抵達心中的一隅,並在那角落駐留一段時間,思考一些她永遠也不會說出口的事情。目前的她很像過去的她,即使她正在進食,實際上她正計算吃的飯粒有幾顆、計算每一口氣花費了幾秒鐘。

當我要開口打破之間的尷尬時,詹姆斯朝我們走來。我立即站起來感謝命運讓我有機會擺脫尷尬的場面。「嘿,兄弟——為何我們不聊聊有趣的事呢?」

「喔,」詹姆斯道,並把裝有食物的托盤移到我的托盤旁邊。「好的。」他在看我之前,先用餘光看了一下正在專心數數的茱麗葉。

「嗨。」詹姆斯對茱麗葉打招呼。

須臾,聲音喚回她的心神。茱麗葉眨了幾下眼,注意到詹姆斯的剎那,笑容再次從她臉上綻放。笑容,輕而易舉改變了陰鬱的她。這些小變化全是我醉心的片刻。

「早安。」她說,片刻她打從內心的快樂,在旁人眼中可能會以為詹姆斯摘下了月亮送給她。「你好嗎?睡的安穩嗎?你要坐下陪我們嗎?我還有些飯,你會想要吃些飯嗎?」

詹姆斯的雙頰泛紅。如果茱麗葉要求他吃自己的頭髮,他二話不說馬上照做。我用眼神和小弟對談,並告訴茱麗葉我們離開一下。

她點頭。當我們兄弟走開時,我越過肩膀注視她,茱麗葉似乎不介意獨自一人的模樣。最後一眼我看到的是她依舊拿著叉子,戳刺那些盤中的食物。

 

& 3 &

 

「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我們需要談談?」更多詹姆斯的問題。他是一個超級麻煩的詢問機器。「一切都還好嗎?你能告訴茱麗葉不要吃我的早餐嗎?」他轉頭看向依舊坐在餐桌旁的她。「有時她會吃我的布丁。」

「嘿,」我抓住他的肩膀。「看著我。」

詹姆斯轉頭注視我的雙眼。「艾帝,怎麼了?」他試圖從我眼神得到一些訊息。「你不是真的要死了,對吧?」

「我不知道。」我告訴他。「也許會,也許不會。」

「別這樣說。」他的頭無力的低下。「別這樣說。這樣說不有趣。」

「詹姆斯。」

他再次抬頭,慢慢的與我四目相交。

我跪下雙膝把他拉向我,我的額頭輕輕的靠著他小小的額頭。我凝視著地板,我知道他也一樣。我能聽見在這片寂靜中,我們的心跳猶如在比賽速度般跳躍。

「我愛你,」我終於說出口。「你很清楚知道這點,對吧?你永遠都是我的首要考量。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照顧你、為了保護你、為了給你應有的一切。」

詹姆斯點頭。

「你絕對是我內心的第一位,」我對他說。「你是我的首要考量,沒有人比的上,而這永遠不會改變,好嗎?」

詹姆斯再次點頭,一滴淚水滴落於地面。「好的,艾帝。」

「給個擁抱吧。」我小聲的說,把他緊緊的抱入懷中。「我們會安然無恙的。」

詹姆斯也用力的回抱我,我們酷似許久未曾見面的兄弟,終於見到了彼此一面,而我扮演喜上眉梢的哥哥,他則是難掩激動的弟弟。有時候我會擔心他會不會長得太快,太快面對這骯髒無用的世界,即使我知道我無法隨時隨地的保護他,但我還是用盡全力守護他。在我的生命中人們來來去去,只有詹姆斯自始自終的待在一旁, 如果他有什麼意外,那種痛必定會撕裂我。

不會有任何人得到我愛詹姆斯的這種愛。

 

& 4 &

 

用完早餐後,餐廳的人魚貫走出。詹姆斯和其他年輕小孩——和長者要留在堡壘——大家開始向留下來的人道別。有些家庭仍依依不捨的向摯愛的親朋好友再見。此刻,我和茱麗葉一直避免眼神接觸。她頭低低的觀察她的十指,酷似檢查、確保它們沒有突如消失。

「哎呀,是誰死了?」

老天。這聲音,這說話的人。

不可能。

「我的天,真是見鬼了呀!」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肯特。」健司斜嘴一笑,對我們點頭。他看去仍像剛走完地獄一遭。疲倦的雙眼、蒼白的臉色,雙手不止的顫抖。更糟糕的莫過於他的狀態完全不適合戰場——他卻蓄勢待發的準備拋頭顱,灑熱血。「準備好要大幹一場了嗎?」

我仍在震驚之餘中,瞪大雙眼看著他試著說些什麼話回應,茱麗葉喜不自勝的跳起來抱住健司。只是個擁抱,但也是讓人驚訝。

感覺那麼開心似乎有點言之過早,我想。

「哇————謝謝妳,好——那是————」 健司清清喉嚨。試著保持友善的態度,但很顯然他想要和茱麗葉保持一點距離,而且,她察覺到健司的憂心。喜悅的臉退去,紛紅的臉瞬間刷白,無辜受傷的雙眼睜大。茱麗葉將手收回藏在背後,即使她有戴著手套也是無法否認傷害造成的陰影。茱麗葉現在的確對健司沒有什麼致命接觸,但我能理解他的猶豫。

這傢伙差點喪命。他只是試圖阻止我們打架,茱麗葉過來勸架,一眼瞬間,他整個人癱倒在地。內心的恐懼淹沒了我——即使茱麗葉是無心之過,但仍無法擺脫責任。一定是她造成的傷害。

「嘿,呃,或許妳應該暫且忍住碰觸我的衝動,好嗎?」健司努力擺出微笑——再一次——但依舊沒人買帳。「我的腳還沒辦法站得很穩。」

茱麗葉羞愧不已的神情,簡直是撕裂了我的心般痛苦。她非常努力的表示沒事——假裝這些狗屁她可以諒解——但實際上是這世界處處壓抑她的自信、勇敢。壞事接踵而至,不會否極泰來。我討厭這樣。

我必須說些什麼捍衛她。

「不是她,」我對健司說。我用唇語說放過她吧。「你知道她甚至連碰都沒碰到你。」

「事實上,我不知道。」健司說,忽略了我想要改變話題的暗示。「話說回來,我也不是在責怪她——我剛只是在說,或許她投射出能力,卻不自知,好嗎?因為我又想了一遍,想不出昨晚發生的事還有其他的解釋,肯定不是你,」他對我說。「而且該死,我們全知道,華納可以觸碰茱麗葉,可能只是一種僥倖,我們對他完全不了解。」一個短暫的停頓。「對吧?除非華納趁我忙著死去時,從他的屁股變出什麼神奇的兔子來 了。」

我皺著眉頭,移開目光。

「沒錯,」健司道。「我就是這樣想的。所以。我想,除非絕對必要,我最還是閃遠一點。」他轉身面向茱麗葉。「對吧?沒有冒犯的意思,對吧?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幾乎快死掉,我想你可以放我一馬吧!」

「當然沒問題。」茱麗葉用細如蚊吶的音量說。她試著嶄露笑顏,但卻只是讓她的表情更加落寞。我真希望能捏捏她手臂,告訴她會沒事的,希望我能把她抱在懷裡安慰她。我想要保護她——我想要照顧她,但以目前的情況而言,這些希望似乎有點天馬行空。

「不管了,」健司說。「我們什麼時候離開?」

這句話吸引我的注意力。

「你瘋了,」我對他說。你哪裡也不能去。

「見鬼,我才不要。」

「你甚至連站都站不好!」

「我寧可死在外面,也不想像白癡一樣枯坐在這裡。」

「健司——」茱麗葉試圖開口。

「嘿,我從喧嚷無比的小道消息得知,華納昨晚滾出這個地方了,」健司看了我和茱麗葉一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我回答,提起此事讓我心情變得更糟。「誰知道!我從來就不覺得把他當成人質留在這裡算是什麼好主意,而信任他更是愚蠢透頂!」

健司揚起一邊的眉毛。「所以,你先是貶低我的意見,然後是凱索的,對吧?」

「全是錯誤的決定,」我對他說,拒絕有任何一絲的讓步。「錯誤的主意。現在我們得為此付出代價!」抓住華納當作人質是健司的主意,而讓他能隨意走動是凱索的想法。而我們現在要為此遭受苦難。有時我會感覺我們的計畫是操控在一群笨蛋身上。

「欸,我怎會知道,安德森怎麼樂意讓他的親生兒子自生自滅?」

我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

此話讓我憶起我的父親是怎麼樣對待我和詹姆士。我壓下衝到喉嚨的膽汁。

健司注意到我的反應。「哦,嘿——真抱歉,老兄——我不是有意的——

「算了。」我對他說。我真的打從內心高興健司逃過一劫,但有時我真的很想踹爛他的屁股。「或許你應該回去醫療區,我們很快就要離開了。」

「我什麼地方也不去,除非離開這裡。」

「健司,拜託——」茱麗葉再次柔性勸說。

「絕不。」

「你真不可理喻,這可不是開玩笑。」她對他說。「今天大家可是去赴死的!」

說完,健司對於茱麗葉的勸阻發出笑聲。「不好意思,但妳是教訓我戰爭的現實嗎?」他搖搖頭。「妳忘了我以前可是華納軍隊的軍人?妳可知道我們見過怎樣瘋狂的 景象嗎?」他指著我。「我確實知道今天會遇上什麼。華納瘋了。如果安德森有他兒子的兩倍壞,那麼我們會直接進入浴血戰。我沒辦法任由你們承擔這些。」

茱麗葉的模樣猶如遭人凍結般,她的朱唇微微張開,雙眼因為驚駭而瞪大。她的可以說是有些誇張。

她今天真的非常不對勁。

茱麗葉會心不在焉有部分是因為健司的意外,但我感覺還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事物影響了她。一些她不願和我分享的事。

我聽不清楚茱麗葉說了什麼。

但話說回來,我近來於她的距離似乎離的越來越遠。

「他真的那樣壞……?」茱麗葉問。

「誰?」我和健司同時異口同聲的問說。

「華納,」她說。「他真的那麼殘忍嗎?」

老天,她已經被他俘虜了。我不明白為何茱麗葉要迷戀變態心理的華納,光是點就足以讓我發瘋。我覺得自己已經怒火攻心、火冒三丈——甚至嫉妒——這樣的我真是可笑。華納根本稱不上是人,我不該和他比較。除此之外,他也不是茱麗葉會喜歡的型。他可能還會把她生吞活剝。

然而健司似乎沒有發現我的反應。健司愈笑愈大聲,激動到不停喘氣。「殘忍?茱麗葉,那傢伙病了。他是禽獸,我覺得他甚至不知道當人類是什麼意思。如果真有地獄,我想那應該是專門為他設計的。」

聽見大夥成列隊的朝向隧道出口前進的腳步聲之前,我驚鴻一瞥茱麗葉看我的眼神。我們四目相交,小小的轉移視線後我又看了她第二眼,希冀能讀懂她內心此刻的思想。我對她可能所想的事物完全沒有頭緒,而且她表現得如此恐懼也不太知曉。我想要私下找時間與她聊聊——試著找出原因——但健司點頭示意我專心,我必須先釐清思緒,做好打仗的準備。

該是時候出發。

我們全都站了起來。

「嘿——那麼,凱索知道你的打算嗎?」我問健司。「我不覺得他會同意你今天上陣。」

「凱索希望我快樂。」健司回應。「如果我留在這裡,我不會快樂,我有事情要做,要拯救人們,要留給女性好印象,他會尊重這一點。」

「那其他人呢?」茱麗葉問他。「大家都那麼擔心你——你沒看出這一點嗎?至少告訴他們你沒事?」

「才不要,」健司說。「如果知道我要上去,他們可能會擔心死了,我想還是保持低調比較安全,我不想嚇壞任何人。桑雅與莎若已經累壞了,可憐的孩子,都是我的錯 才害她們精疲力竭,而即使在我們面對安德森的軍隊之後,她們還有很多事要做,但她們現在也想上陣。我一直努力說服她們留在這裡,但她們實在頑固透頂。她們需要好好保留力量,」他說。「她們已經在我身上浪費太多力量了。」

「才不是浪費——」她平反健司說的話。

「反正,」健司說。「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我知道你們全都準備去對付安德森,」他對我說。「但就個人來說,我情願去抓華納,把子彈送進那個無用的垃圾腦袋,然後了事。」

聽完健司的計畫,我簡直快要笑出聲——終於有人和我有共識——而我看見茱麗葉詭譎的反應。

「嘿——妳還好嗎?」我把茱麗葉拉到一旁,仔細端詳她的臉。她有時真的會嚇壞我。我擔心她的程度不亞於煩惱詹姆斯。

「我沒事,」每次她都這樣敷衍我。點頭又搖頭,試圖證明自己無恙。「只是昨晚沒睡好,但我不會有事的。」

我猶豫了一下。「妳確定?」

「確定。」她說,然後她抓住我的襯衫,眼神竟是擔憂。「嘿——在上面可要小心一點,好嗎?」

我點了一下頭。「好,妳也是。」

「走吧走吧走吧!」健司打斷我們。「各位小姐,今天可是我們的死期。」

這話讓我緊繃的情緒放鬆了點,我輕輕的推了健司一把。這次的緩和用的時機不錯。

健司捶了我的手臂。「哦,你現在可是在虐待殘廢小子,呃?」

我大笑並開始前進。

「把你的擔心留在戰場上用吧。到時會需要它的。」

 

& 5 &

 

雨下的酷似有人從我們頭上倒水般。

氣溫寒冷、潮濕泥濘和天氣劣差,這些令我厭煩極致。我皺眉看向茱麗葉與健司,由衷嫉妒他們穿的衣物,他們的衣服能根據自然現象提供適當的保護。這發明是以防他們在寒流的低溫下失溫。我應該也要一件來穿才是。

我的屁股已經凍僵了。

我們處於奧米加堡壘上方空無一物的不毛之地,多數成員都已分散行事。最好的防禦便是攻擊,而我們的計畫是採取游擊戰,所以我們分成好幾小隊。我、大病剛好但連走直路都有些勉強的健司和茱麗葉(剛好她挑今日封閉了心門)——這便是我們的小隊。

沒錯,我超級擔心的。

言歸正傳,至少健司的能力還有發揮作用:旁人無法看見我們的蹤影,我們此刻是隱形無邊的。但現在是上戰場的時刻。遠方傳來響亮的槍聲。我們不說一語,但我們了解自己的任務是什麼:我們為無辜的人民奮戰,確保他們平安無事;我們為自己而努力奮戰,不為其他只為生存。就是這樣。

雨下的更急、更大。滂沱大雨使我無法睜開雙眼,視線全被雨水模糊。我幾乎看不見眼前的景象。擦去眼角的雨水只是愚公移山,毫無用途。雨水不停的下。

我只知道我們離圍地越來越近,至少可以藉由眼前約略的建築物輪廓分辨。看見這些建築物使我越來越興奮,我的子彈上膛、咬牙切齒——準備好擊潰重建組織——但我不會說謊,我還是擔心一些事。

這是茱麗葉第一次打仗。

如果由我下指令,她會和詹姆斯一同待在堡壘,我能確定他們的性命沒有危險,但她絕對不會遵從命令,即使我懇求她也是如此。凱索和健司不應該欺騙茱麗葉戰爭的殘忍,不是應該據實以告嗎?人命關天,讓她認為有能力打仗可不是什麼好念頭,有可能還會因此害死她。茱麗葉不是軍人,她對於自己的能力絲毫沒有半點頭緒,一知半解,光是這樣就讓事情變得更糟糕。基本上是給小孩一截炸藥,叫他走進火場般。

可想而知,我擔心的要命。我真的很害怕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在她身上,或是我們。藉此延伸。

沒有人聽進我說的話。所以我們在這冒著生命危險。

我嘆口氣並做好準備開始前進,小心翼翼地掩飾蹤跡,直到聽見遠方的尖叫聲竄入耳裡。內心的警戒瞬間飆升到頂點。健司按住我的手示意不要輕舉妄動,我回壓他的手表示我知道。

圍地在我們的正前方,健司引領我們前進,直到背對著圍地外牆才停下動作。剛好屋簷可以抵擋雨勢。這種卑劣的天氣中,是我截至目前唯一感覺到的確幸。我的襯衫已經被雨水浸濕,更不用說溼透的牛仔褲快把我搞瘋。

健司用手肘碰我,輕輕幾下,要我注意他目前眼神所在處。我聽到用力甩門的聲音,聞聲我全身上下的肌肉繃緊,我的手握住槍把。之前我已經開槍幾百萬次,早已習慣那種疙瘩,但這次卻有種陌生的感觸爬上心頭。

「這是最後一個了,」有人大喊。「她就藏在那裡。」

一名軍人從我們蹲踞的圍地中拖出一名女子,她不停尖叫。眼見此景,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更加用力的握槍,努力壓抑開槍的衝動。這些軍人對待平民的方式,只能以病態形容。

我可以對那名軍人開槍——我真能開槍——可憐的女人乞求軍人憐憫、放過她,但是後者卻冷血的抓著女人的頭髮拖行她並大吼閉嘴。

身旁的健司絲毫不敢喘氣。看向茱麗葉之前,我意識到我們仍是隱形的狀態,因此我抬起頭看見另一名軍人從遠處跑來。這不是我樂見的局面。

該死。

「把她跟其他人丟在一起,」第二名軍人叫道。「然後這區域淨空了。」說完便離開,除了那名軍人以外,在場的人待在原地,現場只剩下那位殘酷的軍人和成為俘虜的女人。其他軍人必定是圍捕剩餘的平民才會到這。

那名女人猶如瘋子。她陷入歇斯底里,酷似她失去對於自身的控制權。儼然她成了兇猛的野獸,一下尖叫一下用手抓那名軍人,途中還被自己的步伐絆倒。她不明白自己只是尋找丈夫和女兒的下落,怎麼自己會落得此般田地,我閉上眼不忍看下去。當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何事,很難繼續張大雙眼目睹整個經過。戰場永遠不會變好,即使你從未同意,但它只會每況愈下。有時我會放縱自己,讓腎上腺素因為戰爭而開始興奮——我不得不說服自己要做些有意義的事——但對抗其他軍人好過看到一名找尋女兒下落的媽媽即將死去。

茱麗葉可能會吐出早餐。

他們離我們只有觸手可及的距離,我下意識的緊貼牆壁,以免他發現我們的存在,但隨即又想起我們此刻是隱形的模樣。這名軍人捉住單薄的女子,將她用力摔向一 旁,女子全身負傷的面朝地,這讓我們三人看的憤恨不已,我們盡速冷靜自己的情緒,正好看見軍人用槍托壓向女人的脖子。「如果妳不閉上嘴,我會立刻斃了妳。」真是個混帳。

女人嗚咽幾聲後便暈去。

軍人一臉嫌惡。他抓住女人將她帶離我們的視線——朝著方才第二名軍人的方向走去——這是我們深入敵營的機會。我可以聽見健司的呼吸和咒罵。他是個豆腐心的傢伙。面對這種事,總會激發出他不忍的一面。我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那次也是我們首次上戰場,回來後健司的三魂七魄幾乎跑光。他們把他單獨監禁,之後維持他的情緒以免他再次崩潰。多數軍人知曉抱怨藏心裡就好,不用大聲說出。但我很清楚知道健司不是當軍人的料。

我仍在努力抵禦寒風的重擊。

我們緊緊跟蹤那名軍人,但在這種風雨下實在很難接近他。不僅能見度差,而且風大雨強、雷電交加更是一大困境,猶如在颶風中行進般困難。過不久情況會變得非常難看。

有小小的聲音出現。「你們覺得發生什麼事?」

茱麗葉。

當然她會沒有頭緒接下來會有何事上演——她怎麼可能知道?

把茱麗葉藏起來是目前最聰明也是最該執行的動作。保護她的安危。遠離危險。脆弱的一節可能會導致失敗的結果,我不認為往後會有更好的機會可以這樣做。但健司一如往常,似乎不同意我的作法。顯然他不介意讓茱麗葉在四十五區展現她的能力。

「他們把大家聚集起來,」健司向茱麗葉解釋。「把大家集合起來,以便立刻殺光。」

「那個女人——」茱麗葉說。

「對。」健司清清喉嚨。「對,」健司說。「她,還有任何他們認為可能與抗議行動有關的人,他們不只殺害煽動分子,還會殺掉朋友與親族。這是控制人們最好的方式,對少數的存活人士,絕對會產生恐嚇作用。」

趁茱麗葉詢問下個問題之前我們必須要有所動作才行。這些軍人不會乖乖地待在哪等我們光臨,現在我們需要一項計畫。「一定有辦法把他們弄出這裡,」我說。「或許我們可以除掉負責的軍人。」

「對,但聽著,你們知道我就要放開你們了吧?」健司向我們確認。「我有點使不上力,我的力量比平常消退得更快。所以你們會被看見,你們會成為一個清楚的目標。」

「但我們有其他選擇嗎?」茱麗葉問道。

她猶如詹姆斯的分身。我覺得手中的槍緊緊地纏繞住我的手指。我們該走了。

我們現在就得動作。

「我們可以嘗試以狙擊的方式來除掉他們,」健司回應。「用不著正面交戰,我們有這個前線,」他停頓。「我會尊重妳的決定,不是所有人都能忍受跟蹤那些軍人後所可能看見的景象。這沒有什麼好可恥或丟臉的。」

很好,警告她。讓她留在我們身後以免受傷。

「我不會有事。」她回應。

她竟這樣回答,使我無法喘氣。

「只是——好吧——但可別害怕使用妳的力量來保衛自己,」健司說,他也對於這次行動顯得非常緊張。「我知道妳對於不想傷害別人之類的事,有超奇怪的想法,但這些傢伙可不是等閒之輩。他們會想要殺掉妳。」

「好,」茱麗葉說。「沒錯,我們走吧。」

 

& 6 &

 

茱麗葉不該看見這種場景。

六名軍人圍捕了將近三十位平民——其中有男有女、白叟黃童——而他們準備殺死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們。簡而言之,他們是處刑隊。他們會要求這些人排排站好,砰砰砰,生人成了沒有氣息的屍體。之後放進焚化爐,清理現場,輕而易舉。

令人作嘔。

雖然我不確定他們在等待何人或是何事。也許他們還在等基地施發最終指令,但看著他們之間的談吐和神情,可以推敲現在已經延遲了他們原先的計畫。這場暴雨下的又急又快,或許這雨還是有好處的。老實說,可能這六名軍人也因為大雨而看不見我們射出的子彈。我們應該把握機會。天氣可能是我們勝負的關鍵。

我瞇眼試圖對抗雨水模糊的視線,盡量看清楚面前的人,且努力不要失去控制。他們的防範很弱,實際上我們也半斤八兩。有些民眾已經呈現歇斯底里的情況,在這種險惡的環境中很難抉擇該怎麼去計畫。也許我會像那位站在正中央的老兄,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他看去已經接受死神的降臨,不知何故他堅決的表情讓我開始哽咽。

一聲槍響打破雨水原有的節奏。

該死。

行列中靠左的一名男子無力的倒落在地,我開始發抖,但不是出自害怕而是憤怒。這些人需要我們伸出援手。我們不能只是到處逛逛,撞見近三十位的平民老百姓,沒有武裝的他們遭到槍殺,一定要找到辦法拯救這群無辜之人。我們應該做些什麼阻止眼前的酷刑發生,但我們卻因為一些狗屁理由躲在這,我沒辦法理解因為茱麗葉害怕還是健司大病初癒的緣故,我想事實是我們只是一群糟糕的青少年,他們兩位對於戰火只能勉強挺起身子而已,這點是讓我最無法接受的。我才想說些什麼——例如精神喊話,之類的——健司便放開我的手。

時機該死的抓得非常好。

我們開始行動,迅速的直線前進,手上的槍已經準備開膛。我發現方才對平民開槍的那位軍人,我需要發洩情緒,此刻沒有猶豫的閒情逸致。我很幸運擊中了他。其餘的五位軍人瞬間備槍——希望我不認識他們——而我預想這次突擊要快狠準,很難但我盡量。第一槍能射中純粹是好運,這種天氣要瞄準對方有些難度。我幾乎可以看見前面的路況,更別說要看清敵人的位置,我快速地趴在地上,躲開致命的流彈。至少,這場暴雨也讓他們無法捉清我們的人數和地點。

今天,健司正在創造奇蹟。

此刻他只需讓自己隱形,因此他移動得更快。盡管舊傷仍影響他的動作,但他猶如強風般,一氣呵成解決了三名軍人。其他兩位軍人看見同伴一一倒下而心生畏懼,疑惑 地想要看出健司在哪,他們分心也讓我足以拿下一人。最後一位軍人在左側,我也準備解決他,但茱麗葉在他身後給了他一槍。

茱麗葉還不錯。

健司現形出現在平民面前,向他們大吼跟著我們回到圍地,茱麗葉和我加入這群人,要他們蹲低身子,以最快的速度到安全地帶。圍地現今殘存的建築物還能提供些遮擋。平民能進到建築物中,躲避戰火——不但能躲避危險而且還能躲雨,直到天空撕去暴雨強風的面罩。即使他們的感謝令我們動容,但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可以長談。必須讓這群平民盡快遠離此處,而我們要繼續前進。

這也是我的目的。

始終保持移動。

當我們向前跑時,下意識地看了茱麗葉一眼,好奇她此刻是什麼樣的情緒,除此之外也很疑惑,我沒法確定她在哭泣,還是雨水從她臉頰滑落。但我還是希望她能回原先的狀態,看到茱麗葉面對戰場簡直是要殺了我。我希望她沒跟來。

我們再次跑步,目前已經跑過圍地,方才的平民也已經疏散完畢。這只是戰役中的一次停駐,我們甚至還沒有上真正的戰場,便已經努力挽救男女老幼免於重建組職的毒手。事情會每況愈下,越來越難看。

健司引領我們經過毀壞的地區。我知道我們越來越接近控管區,因為這裡的破壞越來越慘,建築物一半著火另一半成了碎磚裂瓦,各處都是殘骸。受損的沙發、破裂的檯燈、衣服和鞋子和具具無名的屍體倒臥路邊。圍地的狀況慘不忍睹,走得越深入,眼前的景象越是駭人。

「我們很接近了!」我對著健司呼喊。

他點頭示意聽見我說的話,這讓我很訝異,因為他竟能在強風暴雨中聽見我的聲音。

爾後,我聽見熟悉的攪動聲。「坦克!」我對他叫道。「你有聽到嗎?」

健司朝我點頭「趕快行動!」他說,手指有力的握住我的手。「我們快到了!」

該為我們捍衛的事物奮戰了,強風在耳邊不斷呼嘯,冷風猶如巴掌般大力的甩在我們兩側的臉頰,雨滴怨懟不滿的滴落我們的皮膚上,浸濕我們的頭髮。我全身發寒打顫,但現正不是抱怨的時候。我有體內分泌的腎上腺素,光是腺素就足以應付我接下來要面臨的戰鬥。

腳下地面忽然劇烈晃動,空氣中爆裂出巨大的火球,爆炸聲竄入耳中,好不刺耳。火焰瞬間吞噬了地面,熊熊大火飢渴的火舌吞噬四周事物。有人投擲炸彈,這意味著我們大難臨頭。我的心臟開始因為緊張而加快跳動,我沒有表現出來,但是依舊無法忽略內心的疙瘩。

我再次看相茱麗葉。我知道此刻的她很害怕,而這念頭使我很想安慰她——向她保證一切都會沒事——但她完全不看我一眼。她目前神遊在另外一個世界,眼神既冰冷又鋒利,茱麗葉的目光聚集在不遠處的火光。她看去有些異處——甚至可以說是嚇人。不知何故,這讓我更加擔心起她。

這次作戰我有部分心神都放在茱麗葉身上,而我的腳跟陷入泥濘的泥土中。我謹慎地抽出腳跟邁開步伐,帶領我們向前,專心地注意眼前戰況,手中緊握槍枝。就是這。這裡是真正的戰爭,不再是兒戲,而我非常清楚知道戰爭的真面目有多麼醜陋,我也會告誡自己:可能,前進時我帶著一顆強而又力的心,但可能,結束時我的心已停止跳動。

當我們接近圍地的核心時,我深深的吸了口氣,三位隱形的青少年要走進戰火中央。我們走過斷垣殘壁,曾是阻擋風雨的窗戶已成地面上碎裂的玻璃,試圖避開道路堆積 的垃圾,試圖不要聽見平民的尖叫聲。我不知道其餘的人目前進展到何處,但我竭盡所能面對危險,爭取到我能得到的一分一秒,即使我很想轉身跑回安全的堡壘避難,但是我不能這樣苟且偷生、畏畏縮縮。

驟然,詹姆斯是我此刻唯一掛念的人。

 

& 7 &

 

媽的。

眼前所見的甚至比我預想的還糟。屍體推成一座小山,無力的相互堆疊、每具屍體汨汨的血不斷流出。近乎無法分辨那些屍體露出的是手臂還是雙腿,而身份是盟友或敵軍也無法得知。鮮血與雨水交融,在地面形成彤赫色的水窪,瞬間我的鞋子都是泥巴和血濘——來自死者還是生者的我也沒有頭緒。

只需幾秒敵軍便會發覺我們的存在,新的戰場蓄勢待發,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殲滅所有威脅。我們被敵方十面埋伏,已經無路可退,在暴露自己之前我望向健司和茱麗葉, 突如感覺有種尖刺感從我背後出現把我向前推。我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注意情勢後向敵方開槍,某位敵軍的脖子被我的子彈射穿。他倒下來的同時我接起他在也無法使用的手槍。現在,解決一位,後面還有很多要處理。

戰場很小,我們比肩繼踵,免不了要與他人肉搏。我低身避開對方的右鉤拳,然後用拳頭攻擊傷害我的敵軍,他的肚子扎扎實實的接下我的拳頭,我抽起皮帶上的小刀進行防禦。他彎腰緩和疼痛後再次挺起身子,看著我並揣測我的下一步,然後他衝過來卻因為濕滑而失去重心。當他因為雨水跌倒我也順勢將刀子刺進他的胸口。剎那我驚覺某人站在我背後,轉身後那人卻咳血,嘴中冒出幾顆血泡後跪倒在地。

健司救了我的命。

他緩緩移動,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使健司此刻仍毫髮無傷。我們並肩作戰,我和健司背對背面對所有危險,我能感覺到他的準備動作。我們互相在雨中大吼需要對方時大叫就好,而在這場瘋狂的戰役中我們做的很好,但當我聽見健司驚惶的呼喊我的名字,我知道大事不妙,他的語氣中充滿害怕與驚恐。

頃刻我的型態消失,健司再次讓我隱形同時大喊茱麗葉的名字,我不知道發生何事但我嚇壞了,即使如此也知道此時不是提問的時機。我們往前走剷除所有擋路的敵 人,途中我終於聽見健司說的話,驚慌的語調說出茱麗葉繼續深入敵營,但方才卻遭到埋伏被人帶走,而這是我方才問題的正解。內心分裂成兩部分,其一大怒另一害怕,兩種不同的情緒在我腦海中開戰。

我早知道這種事會發生。

我早說她不應該和我們一塊行動。我應該要強迫她留在堡壘。她對戰場、死亡,完全沒有做好準備——她還沒有強壯到能應付戰爭的殘酷。如果她乖乖地聽我的話,那茱麗葉會安然無恙。為何當初沒人肯聽我說的話呢?!

該死!

我想要大吼。

當我們快走到柏油路上時,健司將我拉回身旁隱藏蹤跡,看見眼前被俘虜的茱麗葉勉強鬆了口氣,因為還有機會救回她,但那機會稍縱即逝,下一秒她便被那些軍人拖進坦克車裡。

須臾之間,僅存的希望消散。他們擄走茱麗葉的坦克車已經開走了。

茱麗葉消失了。

我的胸口猶如遭到重擊般無法呼吸。

健司的手按住我的肩膀,嘗試給我安慰,而我驚覺自己不停的說「喔,老天。喔,天啊。」一次又一次,健司理性的將我從失控邊界拉回。

「別那麼快放棄,」他說。「我們要緊跟在那台擄走她的坦克車後!」

我的雙腿因為這場意外發軟,但我知道他說的沒錯。「你認為他們帶她去哪了?」

「他們可能把她帶回基地——

「該死,那還用說!華納——

「想要她重回基地。」健司點頭。「有可能他的軍隊的最終目的是捉到茱麗葉。」他停頓,吸口氣後說道。「我們唯一能確定的只有華納不會希望茱麗葉死亡。」

我用力的磨牙以防我失去控制、開始暴走。「嗯嗯,我們快走吧。」

老天,我等不及親手制裁那位精神病患。我敢說我會很享受殺他每分每秒。緩慢、仔細,一次一根,不疾不徐的切斷他的十根指頭。

但健司的動作因為猶豫而慢下,我瞪向他。

「怎麼了?」我問。

「這不是預測,老兄。只是我的能力可能撐不久。」他嘆氣。「抱歉。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刻,我的體能卻不知跑哪去休養了。」

該死。「備案?」

「我們可以避開主要道路,」他說。「設法利用回基地的路反向追蹤坦克車。這樣會更加容易跟蹤,但如果我們使用備案,你將無法隱形,眾人都能看見你。由你決定。」

我皺眉。「好,我比較傾向備案,因為我可不想我們兩人被子彈爆頭。」

健司露出微笑。「沒問題,該是時候帶回我們的女孩了。」

「我的女孩。」我更正他的錯誤。「她是我的女孩。」

健司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最好是。你還要減去一些部分才對,實際上她不是你的女孩了。再也不是了。」

「閉嘴。」

「嗯哼。」

「隨你怎麼說。」

 

& 8 &

 

還要再走一段路才會抵達基地,我們的能見度還是有限。我們放慢速度、更加謹慎,隨時注意時間,不得有一刻浪費;隨時注意周遭,盡量躲在毀壞的建築物後,後頭是已經遭到棄置院子,幾百碼內都沒有遮蔽物,小心翼翼只是了確保沒有更多的敵人潛伏於附近。但當我們接近基地時,立刻進入備戰狀態。

我們不是唯一走這條路的人。

凱索、伊安、莉莉與艾莉亞準備離開基地時看見我們,原先他們不確定局勢,直到我們出現他們才確定能安然撤退。他們準備與我們分享最新情報,但這讓我怒目切齒。繼續前進拯救茱麗葉的黃金時刻正在流失,凱索說出他目前得到的情報。

他們成功救回溫斯頓與布蘭登——他們潛入四十五區,如同原定計畫般——但是凱索發現他們時,兩人的精神、肉體狀態皆非常的不好。

「我們認為他們會沒事,」凱索說。「但我們必須盡快把溫斯頓與布蘭登帶給女孩們讓她們治療,我希望多少能加快復原的速度。」

「女孩們今天也上了戰場。」健司張大雙眼回應。「她們堅持今天要到前線,而我沒有頭緒她們目前位置。」

凱索的臉上有擦傷,雖然他沒明說,但是內心的擔憂全部表現在臉上。

「他們在哪?」我問。「布蘭登與溫斯頓?」

「躲著。」凱索回應。

「什麼?」健司環顧週遭。「為什麼?為何不把他們帶回堡壘?」

凱索的臉瞬間變得蒼白嚇人。

開口回應的人是莉莉。「當我們要離開時,聽見那些軍人的口耳交談的內容,」他說。「軍隊的下一步計畫。」

「他們試圖空襲,」伊安插話。「我們剛剛聽到他們備員要對奧米加堡壘空襲,我們仍試著聽到更多內容,但是卻有人過來,無奈只能躲在這,」——他看向方才的躲藏的位置——「隱蔽蹤跡。」

「什麼?」健司開始慌張。「但——你該怎麼——

「不是謠言,這已經確定了。」凱索說。他的雙眼此刻凹陷,除了疲倦之外,還有哀慟。這消息嚇壞他。「我親耳聽見。軍隊要在整個區域投擲炸彈,期望在足夠的火力下,地下的一切會成為塵土。」

「但敵方沒有人知道奧米加堡壘的確切位置,這是不可能擊中——

「是真的。」艾莉亞回應。這是我初次聽見她說話,她那柔和的嗓音令我滿驚訝的。「他們抓到我們的人,逼問、折磨直到需要的消息。」

「戰場上的俘虜,」伊安說。「得到消息後就滅口。」

健司看去快要吐出稍早的食物。「我們必須趕快回去堡壘,」他說,聲音因緊張而又尖又高。「我們要盡快撤離所有人——那些我們留下來無力作戰的人——

當下,這句話對我當頭棒喝,猶如一發子彈撕裂了我。

「詹姆斯。」

我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說了話。慌亂酷似洪流朝我席捲而來,我打從內心感到害怕——從未有過。不像這次讓我開始恐慌。「我們必須找到詹姆斯!」我大吼,健司嘗試讓我冷靜,但此刻詹姆斯有生命安全,我聽不進旁人的一字一句。即使只有我一人要回堡壘我也不在乎,得讓我弟弟遠離危險才是首要目的。「走吧!」我對健司大喊。「我們要盡快找到一台坦克回到堡壘——

「那茱麗葉怎麼辦?」健司問道。「也許我們能分頭行動——我和凱索、艾莉亞返回堡壘,而你可以留在這和伊安、莉莉——

「門都沒有。我要回去找詹姆斯。我必須在那。我至少是其中之一回去的人——

「但茱麗葉——

「你自己也說華納不會殺她——她至少還有段時間不用我們擔心。但他們現在、此刻要轟炸奧米加堡壘,而詹姆斯——還有其他人——會死。我現在就要出發——

「也許我可以去找茱麗葉,而你們去——

「茱麗葉會沒事——她沒有立即的危險——華納不會傷害她——

「但——

「健司,拜託!」我現在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而我也不在乎。「我們需要所有能幫助奧米加堡壘的人手。一大群人被我們留在那,如果不抓緊機會拯救他們我們會失去這些一同作戰的好友、親人。」

有那麼瞬間健司與我相互乾瞪眼,但是他之後便點頭同意我的作法。「你們去帶溫斯頓與布蘭登,」他對凱索和其餘三人說道。「肯特和我偷到一台坦克車後,會在這與你們碰頭。我們會用盡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回去奧米加堡壘。」

說完後大夥開始動作,我抓住健司的手臂。「若是詹姆斯有個萬一——

「我們會努力不讓這事發生的,我保證——

「這對我來說還不夠——我必須看到他沒事——我現在就要啟程——

「你不能獨自行動,」健司抓住我。「要耍笨以後是時間,肯特。現在,比起以往,你更加需要控制情緒。如果你發瘋徒步回去堡壘,罔顧你的安危,還沒回去就已經死在半路上,而拯救詹姆斯的可能性會更低。你希望你的小弟平安無事?那就確保你不會為了救他而害死自己。」

我有些哽咽。「他不能死,」我說,先前沉著的語調已經支離破碎。「我不能成為他死的原因,健司——我沒辦法承受……」

健司快速眨眼,努力讓自己不要像我一樣失控。「我知道,老兄。但我們不要做最壞打算。我們必須開始動身……」

健司還在說話,但我已經聽不進他的聲音。

詹姆斯。

老天。

我做了什麼。

 

& 9 &

 

我完全不知道我們八個人是怎麼擠進坦克狹窄的內部。八個人擠在狹小的空間,連坐下都成問題,即便這樣也無人抱怨。緊繃的張力猶如厚肥的人與我們一同佔用了這蕞爾之地,我們沒有多餘空間喘氣。我想要舒展四肢也是強人所難。

我試著正常呼吸、試著保持冷靜,但我不能。

飛機已經飛過我們上空,而我回程的路上開始反胃,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最恐懼的事情成真。恐懼穿透我的胃部。膨脹的比我心臟還巨大。我的心沒辦法承受這種噩耗。恰似我穿上一件老舊的西裝、恰似恐懼取代了我。

恐懼,是我此刻唯一的感受。

我想大家都感同身受。健司是駕駛坦克的人,沒有緣由的他還能冷靜的面對這一切,自從上了坦克後沒人移動身子,即使呼吸也不敢太大聲。

我感覺噁心。

老天,天啊。

開快點,我想要這樣大喊,不過我也感到疲倦,老實說,我不知道。我沒有頭緒該快點還是慢點。我不知道是哪件事傷害我比較深。我眼睜睜看著媽媽死在我面前,但在某種程度上,這比不上現今可能發生的事。

我扔掉那些念頭。

滿地都是我的回憶碎片。

我十歲弟弟的屍體。

那畫面讓我乾嘔,我用襯衫擦拭嘴角。

他死去時有受苦嗎?他有什麼感覺?他是當場死亡,或是被刺死——或是某種劇烈創傷——而慢慢死去?從他流血到死去都是孤單一人嗎?我那才年僅十歲的小弟死了?

我看著儀表板,試圖穩住心臟跳動的頻率、呼吸的間奏。難如登天。眼淚從我眼角滑落到臉頰,速度快到我無法忍住內心的傷痛,我的肩膀因為顯而易見的事實不停顫 抖、我的身體好像不再是我的。飛機引擎的運作聲越來越大,他們每分鐘增加更多轟炸機前去炸毀我們的堡壘。我可以聽見,我們都能聽見那些飛機離我們有多近。

我們甚至還沒抵達堡壘附近。

我們聽到不遠處的炸彈開始爆炸,這時我感覺內心的炸彈也一同爆炸,我的心神已成殘屍、骨肉成了碎片,搖晃的地面使我們八人開始左右搖晃。

坦克停了。

沒有前進的必要了。我們不用去拯救、幫助任何還在堡壘的人了,而各位很清楚知道事實。炸彈依舊故我的持續轟炸地層表面,刺耳的爆炸聲中摻雜我傷心欲絕的嗚咽,在這沉默中顯得格外響亮。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所剩無幾。

只剩下我這身骨肉組成的身體。

當我把崩潰的將頭埋進雙手臨時搭建成的禦門,一聲尖叫打破我們凝固的沉默。

「健司!快看!」

說話的是艾莉亞,她從我身後跳起,用最快的速度爬上階梯離開坦克,回到外面險惡的戰場。我緊追在她後頭,才看見艾莉亞大喊的原因,在我打開艙門脫離坦克擁擠的空間之前我花了幾秒做好內心建設,我站在一個人面前,當時我從未想過還能再見得他一面,活生生的他竟還能出現我面前。

 

& 10 &

 

難以置信,我張口不知該說些什麼。

詹姆斯正在眼前抽泣,而我甚至不確定此刻是否身處夢境。

「詹姆斯?」我聽到健司的聲音。我準身看見幾乎每個人都離開坦克。「老兄,是你嗎?」

「艾帝,我很抱——抱歉,」他哽咽說道。「我知道你說——說過,我不能上戰場,但我不能只是躲在那,我必須離——離開——

我把他擁入懷中,抱得緊緊深怕他等等便會消失,我用盡全力抱住我的弟弟。

「我想和你一起——起作戰,」他口吃說。「我不想要當個——個小寶寶。我想要幫——幫忙你————

「噓,」我安慰他。「沒關係。詹姆斯。沒有關係,我們會沒事的。一切會沒事的。」

「但是艾帝,」他說。「你不知道發生——生什麼——麼事——我才剛離開堡壘沒多久,就看到好多好多的飛——飛機——

我摸他的頭髮,安撫他的情緒並告訴他沒關係。我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現在是安全無慮。

「我很抱歉我幫——幫不上忙,」他說,詹姆斯抬頭凝視我的雙眼,臉頰因為哭泣而泛紅,淚痕因為髒污顯得格外明顯。「我知道你說我不該這樣做,但我真的希——希望能幫上——上忙——

我把詹姆斯抱起來,讓他整個身體瑟縮在我懷裡讓我方便把他抱進坦克裡。然後才意識到他褲子上的濕痕不是來自雨水。

詹姆斯一定嚇壞了。直到現在他還驚魂未定,他悄悄溜出奧米加堡壘只想助我們一臂之力。因為他想和我們並肩作戰。

我可能會因為自己的魯莽而害死詹姆斯。

但該死的他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

 

& 11 &

 

回到坦克後,我們所有人都不知下一步該往何方。

無處可去。

雖然詹姆斯的生還是好消息,但是他背後的壞消息緊接而至。而我們能得到好消息也到此為止,這不代表沒有人可以把傷痛遺留在我們身後。

凱索幾乎昏厥過去。

健司是目前仍努力讓我們活命。他是一個還沒有崩潰的人,而我想這是因為凱索的緣故。因為沒有人帶領我們,必須有人出來給予方向。

但即使健司盡力讓我們專心思考下一步,而我們幾個多少也會回應。今天是漫長的一天,整天發生的事情已經遠超過我們所預設的程度,而太陽比以往更快的速度西下,黑夜緩慢的將我們各個吞噬。

我們疲倦、我們破裂,而我們已被撕裂成碎片無法復原。

睡覺,似乎是唯一能做的事了。

 

& 12 &

 

詹姆斯在我懷裡翻身。

當下我馬上清醒,多次眨眼嘗試驅走睡意,其餘的人都還午夜夢迴之中。陽光透過縫隙滲透到坦克內部,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太陽依舊如往日靜悄悄的升起宛如昨日的毀滅、死傷、離別從未發生過。

事實是一切發生的太快,令人措手不及。

小小的重量壓著我的胸,肺部仍盡力的正常運作,疼痛的關節與嘴裡的血腥味——提醒我今日會相當漫長、夜晚會更加難熬,男孩此刻安穩在我懷中蜷縮。

死亡與毀滅、希望與絕望。

健司載我們到安全的位置後才停車休憩,坦克車昨晚多數時間因為健司使用他的能力,近乎整夜都維持隱形,這也是為何我們能不被戰火波及,同時還能好好的補個眠。我真不知道這老兄的身體機構是怎麼運作的。肯定比我想像中的還強壯。

周遭的世界是出奇的平靜。我小小的移動了身體,詹姆斯便驚醒,嘴巴猶如拉開拉鍊般開始問東問西。他的聲音使其他人從睡夢中醒來。我用手背揉了眼,調整詹姆斯的姿勢,讓他坐在我腿上,把他抱的更近。我在他的頭上給了一吻,並告訴他安靜。

「為什麼?」他問。

我用手摀住詹姆斯的嘴。

他拍打、掙扎將我的手拿開。

「寶貝,早安。」健司在我面前,睡眼惺忪的問早。

「早安。」我回應。

「我不是在跟你說話,」他說,嘗試將疲累拋遠後展露笑容。「我是說寶貝。」

我回笑,哪來的愉悅我也說不清。有那麼多話可以說,同時有那麼多事我們閉口不談,甚至有些不知道未來是否還有提起的可能。我轉頭瞥見凱索已經清醒,木訥的凝視窗外。我揮手向他打招呼。

「昨晚睡的好嗎?」我問他。

聞聲,凱索只是看著我。

我望向健司。

而建司也看向窗外。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每個人都在努力回到最好的狀態,緩慢但穩定。只要我們回復原狀——連同溫斯頓與布蘭登——而健司完全不用浪費任何時間。

「我們必須趕快決定目的地,」他說。「我們不能冒險一直待在路上,我也無法保證能讓坦克維持隱形多久。我的力量慢慢地回復,沒錯,但是回復的速度很慢,但有進有出。我需要目標給我依賴和堅持。」

「還有伙食問題。」伊安搖晃起身說。

「對呀,我好餓。」詹姆斯補充說道。

我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們都在挨餓。

「是的,」健司回應。「有誰有想法嗎?」

我們的回應即是沉默。

「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各位,」他說。「想一下,任何藏身處、任何安全地點——任何一處你崩潰就會跑去躲著——

「我們的房子呢?」詹姆斯詢問我,看著其他人尋求他們同意。

我立刻坐直,震驚自己都沒想到還有這藏身處。「沒錯——當然可以。」我說。「好主意,詹姆斯。」我高興的弄亂他的頭髮。「這非常有用。」

健司的手從方向盤離開高舉空中。「棒透了!」他大喊。「非常好、不愧是我的寶貝,優秀又完美。感謝老天讓我們找回他!」

「但如果他們去到那找我們呢?」莉莉問。「難道華納不知道你的藏身處嗎?」

「這確實值得擔心,」我老實回應。「但是如果他認為所有奧米加堡壘都死了,他就不會想到要找我們。或是任何一位他都不會費力、費心。」

當時,坦克裡一片死寂,停止前進。

原先視若無睹的問題得到了重視,而沒有人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我們全都期待凱索給我們方向,但他依舊不發一語。他就只是凝視空無一物的遠方,酷似從裡到外被人掏空已成空殼。

「走吧。」艾莉亞細語回應。她是在場唯一一位回應我的人,然後對我擺出最真誠的笑臉,這讓我對她產生點好感。「我們越快到庇護所,就能越快餵飽詹姆斯。」

她說的話讓我面露笑顏。艾莉亞能為詹姆斯說話讓我很感動。

「也許我們還能找到足以餵飽所有人的伙食。」伊安插嘴,口氣有些暴躁。我皺眉但我不怪他。因為我的胃也因為飢餓而開始影響我的情緒。

「當我們的屋子後,應該有足夠的食物。」我說。「食物大約有一年份的量,當初是以防萬一,所以應該有的都沒少——水電,上頭遮簷的屋頂——可以應急,但不是長久之計。我們必須在所有資源用盡前,盡快想到其他方案。」

「非常動聽。」健司對我說。他轉身看向其他人。「我們都同意嗎?」

同意的雜音在眾人之間出現,這就是我們需要的方向,真的,在我們再次不說一字之前,這是最好的回應,而我又回要到我們的家。回到起點。

得到救贖的放鬆感流過全身。

我很感謝能讓詹姆斯回我們原本的家。能讓他睡在自己的床上。雖然此刻我最好不要說出口,但實際上內心有一小部份很高興能離開奧米加堡壘。但是這希望與絕望只有一線之隔,取決於華納認為我們已死的可能。而即使他現在捉到茱麗葉,他也不可能永遠擁有她。直到我們救回茱麗葉之前她都會沒事,而在那之前華納也不會尋找我們的下落。我們會找到在這世代的生存之道,遠離所有的暴力和毀滅。

除此之外,我厭倦了戰鬥。我厭煩總是用命逃難,拿我的生命去冒險、擔心詹姆斯遭遇不測。我只想回家。想要好好照顧我的弟弟。而且永遠再也不要有昨晚那種感觸。

我不能冒險失去詹姆斯,不能重蹈覆轍。

 

& 13 &

 

近乎不見柏油路身。炎陽高照、強風冷冽,即使稍早的暴雨已停,空氣中瀰漫著類似下雪的氣味,我有預感接下來的氣象會不太好過。我緊緊的包裹住懷裡的詹姆斯, 雖然我冷到發抖但我可以幫忙抵禦寒意攻擊弟弟。他再次被睡魔帶走,他的小巧臉蛋埋在我的頸窩。我抱住他,讓詹姆斯離我的胸口更近。

隨著我們遭到摧毀,這裡不需要更多軍隊——即使有——也會看見巡邏的軍人。他們很可能已經將那些屍體清理完畢,收拾殘局,竭盡所能地讓一切上軌。如同我們原先計畫的那樣,只是有些差異。

戰爭是必要的過程,而清理也是。

華納過去通常只是挖個大坑,而我們平民百姓沒有時間讓給哀泣。我們不可能有機會弔念我們摯愛的人、為親人奮戰的勇士。當然,他這樣做只是要顯得死亡對他而言微不足道。

每個人都要回復原狀才行。

所以,大多時間執行任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痛恨華納、厭惡重建組織主張的信念和承諾,但現在我比以往更加憎恨他們。想到昨夜一度失去詹姆斯,那種痛難以承 受。我以為自己很清楚知道失去親人是什麼感受,但沒有,我沒有想像中那麼理解。失去雙親確實非常痛苦,不知何故,失去孩子的程度遠遠比不上那種痛。而詹姆斯的存在,對我來說,可以說如同我的親生孩子。我養育他、照顧他、保護他,餵飽且確定他衣食無缺。他所學的大多來自我教導他的事物。這整場戰爭之中的我僅 存的希望——為了他而活,一切全是為了他存在。失去詹姆斯等同我失去了活下去的動力。

詹姆斯給了我在這場紛亂中活下去的可能、希望、動力。

而直到昨晚,在這之前我都沒意識到這點。

重建組織的作法——讓孩童們離開父母身旁,拆散相互鍾愛的丈夫妻子,使原本完整的家庭四分五裂——他們刻意這樣。那種痛從未波及到我,直到昨晚我才深刻體會那種痛楚。

我不認為還有精力能夠再次承受那種可能。

 

& 14 &

 

我們輕而易舉的將坦克放置在地下停車庫,一旦我們到家,我便能鬆口氣。因為我知道我們在這是很安全的。

九人一個接著一個爬出坦克,我們待在坦克附近確定沒有危險後便開始行動。溫斯頓與布蘭登相互扶持,他們的傷復原很慢。話說回來,我不知道他們遭遇何種折磨, 因為沒有人提起這件事,但我認為我也不想知道內幕。艾莉亞和莉莉攙扶凱索從坦克下來,伊安緊跟在後。健司則站在我身旁。我依舊抱著詹姆斯,直到他要求我放下他。

「你們準備好了嗎?」我問。「先洗澡?還是吃早餐?」

「聽來都很吸引我,老兄。」伊安說。

其餘的人都同意伊安的話。

我領頭,詹姆斯牽著我的手。

真是諷刺——我們最後一次待在這幢屋子,是為了逃離華納的追殺。我和茱麗葉。這裡是她和詹姆斯初次見面,也是我內心首次感覺我們有機會一起生活。然而健司卻出現,搗亂原本可能擁有的未來。想起這些事讓我不禁搖頭。感覺那些事好像幾百萬年前發生的。白雲蒼狗、物換星移。回顧過往的我,和此刻的我是完全不同的人。我變得更加疲倦、感覺生活更加困苦、認為內心總有股火氣等我釋放。難以置信從那天到現在只過了幾個月而已。

前門依舊維持之前華納和他手下毀損的模樣,但大家一同努力。我握住門把,然後開始往內推、用力,門身開始慢慢移動。

突然,門開的縫隙足以讓我們進入。

四處環視,訝異多數物品和家具如同我們離開時一樣。只有少數幾樣物品掉落或碎裂,這裡需要好好清理一番,但當作藏身處絕對沒問題。回到這是非常好的點子,待在這夠我們釐清頭緒。我按下開關,房裡的電源再次甦醒、螢光燈獨自沉寂的發亮。詹姆斯回到房間裡,我檢查罐頭食物和非久放食物的櫃子,而我們還有好幾噸的食物方塊。

我得以放鬆,放下內心的沉重的包袱。

「誰要早餐?」我問,舉起食物方塊包。

健司雙手放膝,高興大喊「哈利路亞!」;伊安幾乎要把我抱的喘不過氣;詹姆斯從他房裡邊跑遍喊「我我我,想吃早餐。」;莉莉笑的喜不自勝;艾莉亞開心地靠在牆上歡呼;溫斯頓與布蘭登倒坐在沙發上,而凱索是唯一沒有被這喜悅感染的人。

「好了,各位,」健司說。「我和亞當去拿食物的時候,你們可以開始大致整理一下。此外,我終究得說這裡只有一間浴室,所以我們必須學著分享,請務必記住。而亞當雖然有食物,但份量不是無限的,因此最好節儉點,沒問題吧?我們此刻要謹記食物是這些口糧。先三思再行動。」

大家不是出聲同意健司說的話,就是點頭示意了解目前的處境,而各位開始兵分各路幹起活來。除了凱索,他進到家裡後只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似乎溫斯頓與布蘭登的皮肉傷害遠遠不及凱索內心創傷。

當伊安靠向我時,我正看著溫斯頓與布蘭登,他問我這裡有什麼能幫助他們的藥物。我向伊安保證會利用手邊現有的資源讓兩人康復。我記得家裡有小盒的醫護箱,但裡頭的的物品只是應急而已,畢竟我不是醫護兵。但我知道這樣已經足夠。我想我能去找找。這也讓伊安更加開心。

健司和我兩人在廚房張羅所有人的食物,直到他提起被我忽略的緊迫問題。那個我仍舊沒有頭緒該如何解決的問題。

「那麼,我們該怎麼去救茱麗葉?」健司詢問,同時將食物方塊放進自動處理器。「我很擔心她,畢竟她被擄走有段時間了。」

我感覺雙頰的血色退去。我不知該怎麼說,本身沒有什麼計畫打算立即回去基地。當然不要打鬥——尤其是發生詹姆斯的事後。「我不知道,」據實以告。「我不確定還能做些什麼。」

健司雙眼瞪著我,一臉疑惑。「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我們必須去救茱麗葉。即使這代表我們要回到基地大鬧一番、即使這代表我們要想出救援計畫。」他目光銳利的看我。「很明顯我們該這樣做。」

我清清喉嚨。「但詹姆斯怎麼辦?還有溫斯頓與布蘭登呢?凱索?我們離開他們不是好選擇。才剛安定下來,就要離開——

「老兄,你在胡言亂語個什麼鬼?你不是深愛那被擄走的女孩?難道戰火燒光你的膽量?我因為你到死都想要茱麗葉陪伴——

「當然,」我很快地回應健司。「我當然想要她。我只是擔心——奧米加堡壘剛被炸毀,我們——

「拖得越久,結果越糟。」健司無奈搖頭。「我們要加快速度。如果不快行動,她會永遠困在那,而華納會強迫茱麗葉成為他的折磨怪物。而她不服從的話,華納還是可能會殺了她。或者華納不用理由就直接賞她顆子彈。」

我的手用力的握住流理臺,目光望向水槽。

該死。

該死,該死,該死。

感覺頭暈目眩,詹姆斯和艾莉亞聊天說笑的聲音傳入耳裡。一想到再次離開詹姆斯身旁,心室開始用力收縮,擠壓我的胸口使我難以呼吸。但我知道我要對茱麗葉負起責任。如果我不去拯救她,那她會怎麼做?她需要我。

「沒錯,」我嘆氣。「我們該準備什麼?」

 

& 15 &

 

吃完早餐後,嚴格說是早午餐,我去整理空間安頓布蘭登與溫斯頓,使他們能躺在地板上好好休息。幸虧我與詹姆斯之前會收集毛毯以備不時之需,我拿出藏在枕頭後方的破舊毛毯,即使我們現在有九人,感謝老天數量綽綽有餘,現在可是冷到屁股都快凍僵。我們甚至幫凱索披上一件。他除非必要,不然根本不會移動身體,但我們會逼他進食,至少他的臉色恢復點元氣。

處理好布蘭登和溫斯頓後,伊安、艾莉亞和莉莉也安頓好,詹姆斯沒有生命危險,凱索正在休息。我和健司開始思考救援計畫該怎麼進行。

「我打算去刺探敵情,」健司說。「進到基地,或許製造一些麻煩。聽些謠言,看看有沒有用的消息——或許順便找茱麗葉,和她說再撐一下,我們很快就會去救她。」

我點頭。「這是好的開始。」

「一旦我了解目前的情勢,我們就能想出一個周詳的計畫,讓茱麗葉逃離基地帶回家。」

「所以只要她回來,」我說。「我們不得不搬離此處。」

「差不多,是吧。」

幾分鐘後我同意他的計畫。「好吧。就這樣。」我忍下作嘔的感覺。「我們會待在這等你的情報。」

「聽來不錯。」健司咧嘴一笑後起身。利用能力化成隱形。前門突然拉開又驟然關上。我只是愣愣地凝視牆面,試著適應剛剛發生的事。

又是項新任務。這意味增加曝光自己的可能性增加,然後死亡率大幅提升。若是成功,後頭接踵而至的是更多的逃跑、混亂和戰鬥。

我閉上雙眼。

我愛茱麗葉。我真的愛她。我想要幫助她、支持她,然後陪在她身旁支持她。我希望我們之間有未來可言。但有時我會好奇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能性,或者一切只是癡人說夢。

事實很殘酷,所以很難承認,但我有部分希望不要再以詹姆斯的安危冒險——再次逃命——為了一個逐漸和我陌生的女孩。一個離我們越來越遠,代溝越來越深的女孩。

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我不知道自己該比較在乎茱麗葉還是詹姆斯。

 

& 16 &

 

幾個小時候健司回來。一臉鐵青、雙手不停顫抖,他大口喘氣猶如他無法吸進任何氧氣,雙眼的目光無法聚焦,健司一語不發的坐在沙發上,看他這樣足以讓我恐慌。

「發生什麼事?」我問。

「到底怎麼回事?」莉莉說。

「兄弟,一切沒事吧?」伊安關心問道。

我們不斷提問,但他卻只用沉默回應。從他回來,眼皮便不曾眨過,只是目瞪前方,酷似凱索的翻版。

最後,漫長的寂靜結束,健司開口說話。

只說了五個字。

「茱麗葉死了。」

混亂。

語畢,大夥無不震驚,一連串的驚呼和疑問不斷出現,這消息嚇壞所有人。

而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或是說什麼,只能呆愣在那。

我的腦袋處裡消息的的部分停機,不願消化從健司嘴中得到的訊息。為什麼?我想要問。怎麼會?怎麼可能?這怎麼會發生?

但我說不出話。恐懼凍結了我。滿心的悲痛。

「不是華納下命令抓他,」健司說,痛失好友的淚水流下。「這次是安德森下的命令。最高指揮官安德森。我遇到安德森的左右手,」他哽咽說。「聽見他們說轟炸完奧米加堡壘後,也捉到茱麗葉。今日上午指揮官親手殺了她。目前最高指揮官已經回到首都。」

「不可能。」我無力的說。

「我們應該緊追在後,」健司後悔當初的決定。「我應該留下——試圖找到她——都是我的錯,」他說。雙手用力的插入頭髮中,努力對抗悲傷的淚水。「茱麗葉會死是我的錯。我不應該丟下她,應該緊跟在後——

「那不是你的錯,」伊安抓住健司的手臂,緊緊的抱住他。「你不要為自己套上莫須有的罪名。」

「我們失去了很多人。」莉莉安慰說。「仰望我們的人們,我們也無力拯救。這絕對不是你的錯。我向你保證,你已經盡全力了。」

大家都在努力安慰健司,試圖讓他從悲傷中走出,沒有必要內疚。不會有人應該負責別人的性命。

但我不同意這說法。

我向後走直到靠在牆上,我能站著全是因為牆身還能支撐著我。我知道是誰的錯。我知道誰要負起責任。

茱麗葉會死,全是因為我。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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