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迷藏 The Lore of Crow Cullom死亡,是最難躲過的命運……

書名:致命迷藏 The Lore of Crow Cullom
作者:梅根.謝菲爾德 Megan Shepherd
譯者:吉娃娃

【內容介紹】

這篇短篇故事《致命迷藏》(The Lore of Crow Cullom)收錄於《驚駭女孩與詭譎男孩》(Slasher Girls & Monster Boys)。

安妮和繼父發生一場嚴重的爭執,過程中她的腹部被刺了致命的一刀,隨著傷口不斷流出的鮮血,生命也逐漸流逝,死亡之際安妮貌似看到一名頭髮凌亂的男子走向前,他的模樣如同安妮奶奶口中的死神——渡鴉庫洛姆如出一轍。據說看到他的人表示來日不久,但是有個辦法可以贏回生命,就是與渡鴉庫洛姆玩一場遊戲,勝利就能躲過死亡的命運。

但是死神從未在遊戲中輸過。

即使如此安妮還是決定放手一搏,用捉迷藏挑戰死亡,在這為期一天的捉迷藏,死亡會有各種方式找上安妮,而安妮必須躲過所有致命的安排,若是成功打敗死神的話,那麼這一天所有的破壞與傷害都會重置,連同自己身上的傷口也是。反之,若是失敗的話,安妮就得接受死亡的命運。

創作《致命迷藏》(Hide and Seek)這篇故事的靈感來自:2000年上映的驚悚恐怖電影【絕命終結站】(Final Destination)、1994年的漫畫改編電影【龍族戰神】(The Crow)和1991年上映的黑色幽默電影【阿比阿弟暢遊鬼門關】(Bill & Ted's Bogus Journey)。


要當心一位身穿黑色大衣,肩頭上有隻烏鴉棲息的男人。若看見他的身影,代表你的生命將要離開塵世。人人稱男人叫渡鴉庫洛姆,他是死亡的化身與警告,奪回生命的唯一辦法就是和死神玩場遊戲並且戰勝。但要注意,死神從未嚐過敗仗……

——節錄自《綴裂死亡》,收錄阿巴拉契亞民間故事集一書

第一章

日落

安妮走到前廊。身後的紗門重重的關上,關門的巨響在幽暗的峽谷間迴盪,突來的聲音讓一群烏鴉驚恐地飛向天際。牠們慢慢地朝向被山脊吞噬的夏陽飛去。她一隻手用力壓著側腹的肋骨,緩慢且吃力的坐進一旁的鐵椅裡,等待烏鴉會再次飛回原處。她希望牠們會如她所願。她感到無止盡的困倦。一股沉重感油然而生,猶如不將她拉回地底不會甘心,但那種感觸不會惱人——反而酷似冬日時裹住身子的棉被愜意。她的手臂最終無力的垂落,不再奮力的壓著肋骨,傷口不停地流出汩汩的鮮血染紅了剛穿不久的新背心裙,鮮血沿著雙腿流到地面,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留下血灘。

死亡沒有想像的那麼糟,真的。

還能走到外面的世界,看著穿梭樹林間的螢火蟲悠遊飛翔,再感受一次何謂夏夜的魔力。她一直以為臨終前的人應該會不斷尖叫,用盡所有的力氣嘶吼,直到腦海閃過一束空白的閃光,有些疼痛但是卻能安撫躁動的心神。死亡應該如此,而不是像這樣一點一滴、緩慢慵懶地被睡意滅頂。

她身後的屋幢裡傳出人走動的聲音。一名男人撥打電話,有場意外,他說。聲音因為琴酒的緣故含糊不清,即使安妮被奄奄一息的螢火蟲群包圍,她仍在點點的綠光中猜想,男人可能正努力擦拭刀柄上的指紋,準備好滿嘴酒精的謊言告訴警察。

一隻烏鴉飛到門廊前的欄杆。牠是那群被關門聲嚇走的烏鴉之一,是嗎?這隻體型貌似比其牠隻烏鴉還大、毛色更加黑暗,感覺牠的羽毛失去所有光澤,亦或是吸走所及之處的光能,但安妮單純認為只是因為自己失血過多而誤解的意象,視線逐漸模糊。烏鴉的頭倏然抬起。

「安妮.諾爾藍。」

低沉的呼喚打破寧靜的夏夜,不是眼前的烏鴉開口,聲音來自走廊另一側的男人。她努力想要轉頭,但是每個動作讓她疲倦不已;她試圖想要起身,但是雙腳只是讓她跌坐在地。女孩的意識悄悄的消散,她倒在硬質的木廊上感覺自己的心靈四分五裂。疼痛漸漸向她道別,感覺所有的一切成為被風吹散的雲煙。

腳步聲顯示男人走上台階——緩慢、沉穩的步伐,不像屋裡那位驚慌失措的仁兄,她那惶恐不已的繼父。男人穿著一雙黑色靴子,表面因為經過呵護而沒有舊態,但是反射的光澤讓人聯想到鳥兒的羽毛。然後大衣的下襬進入視線,上頭貌似附著些鹽塊。男人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他的臉頓時佔據眼前的畫面。如她所猜想的,猶如浪潮般糾結的黑髮、粗曠的神情不由自主的流露出非人的不朽。

要當心一位身穿黑色大衣,肩頭上有隻烏鴉棲息的男人,安妮的奶奶在她小時候常說阿巴拉契亞民間故事集裡面的各種傳奇小品。若看見他的身影,代表你的生命將要離開塵世

欄杆休憩的烏鴉展開翅膀飛向男人的肩膀並發出呱呱的叫聲。

「你是渡鴉庫洛姆,」安妮的音量猶如蚊呐細微,但男人聽見她開口貌似認定她狀況還不錯。「我以為你只是傳說而已。」

肩頭的烏鴉豎頭凝視。

「我比妳想的還要真實,親愛的,」渡鴉庫洛姆回應。「那很榮幸不用來段自我介紹。畢竟有很多人不知道我是誰。」他微笑。「除了這山谷的人之外。」

他的靴子因為幫助她起來而出現擦痕。當男子的手攙扶她時,安妮完全沒有感覺凡人的氣息。沒有體溫、沒有喘氣,沒有氣味,除了淡淡的海水味。但是奇妙的事在下一秒發生。暖意突然充斥全身,由裡而外包裹全身,她的雙腿再次感覺到力氣灌入,當她坐入椅子時,方才的恍神、困倦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的身體歡唱生命的雀躍。

「你治療了我嗎?」她問,雙手撫摸染浸鮮血的衣裙。

他發出清脆的笑聲。「不,親愛的。我收走妳生命的最後一口氣。妳現在處於生死交界的裂縫。不用擔心會有更多的痛苦。」

安妮掀開濕紅衣服被劃開的地方。刀傷仍在原處,她還記得刀身刺破肌膚與脂肪的灼熱感,但是傷口已不再流血。沒有惡化但也沒有癒合。她把衣裙放下遮掩傷口。

渡鴉庫洛姆對她伸出蒼白的手。「我的出現是為了將妳的靈魂帶入死靈的境界,在那妳將會無憂無慮。」

男人的掌心有道疤痕,正如奶奶的民間故事集裡的陰沉的插畫如初一徹。安妮還是小女孩時曾仿效書中的圖畫,繪製一道疤痕於掌心。奶奶說好久、好久、好久以前,這道傷疤是他取出自身靈魂的出口。

門砰的一聲使烏鴉和渡鴉庫洛姆紛紛轉頭看向門口。當一道人影從後門鬼鬼祟祟的溜出,他的雙眼瞇起,將他忐忑的神情,醉意迷亂的模樣盡收眼底。車子彷彿有了生命,警笛的聲響從遠處的山谷傳來,男人看向安妮被刀尖劃破的衣裙。

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腕,留下一道血紅的掌印。

「我不想要死,至少不是現在。」

「死亡是不留情面的,安妮,難道妳的奶奶沒有和妳提起嗎?」

她用新的力量抓住椅欄一推讓自己離開椅子,然後走下一個台階。「她提過我有挑戰的權利。挑戰死亡。」夜晚的黑幕悄悄佔領山谷,縱使此時的光線微弱,但她仍能看見他的表情閃過一絲驚訝。「一場遊戲,」她補充說道。「這是我的選擇,我有權利重獲新生,這樣沒錯吧?」

「一場遊戲?」他的嘴角蜷縮難尋的笑容。「妳確實有將故事聽進內心。非常好,妳決定要進行一場遊戲,身為死神的我,接受你的提議。但是必須提醒妳,親愛的。死神不曾失敗。」

安妮強迫自己身子挺直,警笛聲愈來愈大。

「接下來,想挑戰什麼遊戲?」渡鴉庫洛姆問,看去漠不關心接下來的回應。「不行下棋,每場棋局花費的時間令我煩厭。我曾和一位俄羅斯分歧者玩一場釣魚,以他的生死作為賭注——那次非常的盡興。但是現代的遊戲不外乎只是閃著乏味的畫面,希望不是每場遊戲都那麼無趣。它們無聊,按幾個鈕就——

「捉迷藏。」

當她還是小女孩時,每當夏日她會去狄克森農場和蘇絲玩捉迷藏——街上唯一的女孩,家中還有四位哥哥。安妮熟悉山谷的寸土寸地、城鎮、高中,甚至是火車軌道都瞭若指掌。挑選一項擅長的遊戲,奶奶曾說,這樣才有機會戰勝死神

渡鴉庫洛姆挑眉。「很好——不會去找妳,而是死亡本身會去找尋妳的蹤跡。一場非常公平的賭局。一位目睹全程的觀眾。妳不會知道死亡會以什麼樣的模樣降臨,可能是掉落的樹枝、獵人的子彈。妳必須留意所有徵兆,注意各處隱藏的線索。如果二十四小時結束後,妳成功欺騙了死亡,那妳將能再次獲得生命。此刻和未來一天的創傷將會癒合。」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只銀戒。「但如果妳在明天日落之前死亡,所有的傷口將會化作現實,而這枚銀戒會將配戴者的靈魂給收取。」他伸出那隻留有傷疤的手。

她猶豫。

「我需要妳的手,安妮。這是項契約,只能遵守不能毀約。」

她顫抖地伸出左手放在那隻冰冷的手心上,她的手上有凝固的血跡。冷冰的金屬套住她的無名指。他的微笑暗示她將會失敗。

「遊戲何時開始?」

「此刻。」

烏鴉展開收藏已久的翅膀,飛入天際朝向被山谷吞盡的餘暉。渡鴉庫洛姆跟著牠慢慢地消失她眼中,他的身影消散於塵土飛揚的道路,螢火蟲不知不覺中已經不再,直到黑夜的魔掌緊抓世界的每一寸地。

第二章

傍晚

安妮試圖拿下戒指,嘗試轉動無名指上的銀戒,但是後者仍不為所動,貌似這場比賽用這枚銀戒和她互訂終身。警笛聲越來越響亮,耀眼的藍燈和刺眼的紅光在漆黑的山谷中交織,現實猶如當頭棒喝提醒她的模樣。廚房的菜刀刺入她的肋骨。她還有餘溫的血狼狽的滴落在木廊上。以她為主角的謀殺案。她步履蹣跚地走入車庫,當然,她繼父的車早已消失。

眼看警方就要抵達。

他們不會找到她的屍體。

瞬然她墜入幽暗的森林,她那半死不活的心臟緊張的跳動。世界就此與她脫離。蒼穹烏雲密布,暴風雲蓄勢待發。空氣貌似浸泡在溼熱的汗水中。她再次想起死亡,或許是因為她處在生死交縫,此刻的每口氣都是為了生命而奮鬥,因為死亡正在暗中注視著她。

夜幕籠罩樹林,滿月的光只能努力掙脫雲層的遮掩、在枝葉間奮力掙扎。但她熟悉這座森林。這也是為什麼她要選擇這項遊戲。她腳上穿的涼鞋隨著內心的記憶馬不停蹄奔跑著,毋需停下查看路況,她沿著已經乾涸的河岸前進。她要前往山谷另一側的狄克森農場——最完美的藏身處就在那,從馬廄到他們棄置不顧的雞舍都是藏身的好地點。河岸周圍的平坦地被一棵巨大的橡木劃分兩地,因為樹木而誕生的陰影是她和蘇絲扮家家酒的場所。她屈膝行走。她的手在地上胡亂尋找。雜草和蕨類不停地被碰觸,直到女孩的手尖刷到粗糙、堅硬的金屬。年代老舊的叉子。代表女孩找到她們童年隱藏的遊戲寶盒。她把叉子拿起,開始爮挖層層的沙土,直到看見多年前埋在土堆中的桶子。裏頭裝的是茶會需要用到的器具:愛吃堅果的松鼠玩偶、老舊缺口的瓷器、分切蛋糕的小刀。女孩的手拾起桶裡小刀並緊緊握住它。這把小刀沒有因為躲藏土裡或是隱身桶子就能逃過歲月的摧殘,原本光滑、堅韌的刀身,已成遲鈍且帶有些斑駁鏽塊小刀。女孩仔細想有什麼辦法,或許她可以爬到高樹上,躲在樹枝結實的分支上度過整場遊戲,但隨即她有想到這舉動真是大錯特錯,因為有可能樹會突如倒塌因此壓死她。

她不會讓死神那麼容易勝利。

女孩做出明智的選擇,離開樹林走入杜鵑花盛開的羊腸小徑,走出時她離狄克森農場還有四分之一哩路。

舜然一束光照向她,女孩發出氣聲抗議強烈的亮光,讓她的雙眼近乎無法睜開。

「不要動。」從對講機傳來的聲音這麼說。

女孩在耀眼的光中瞇眼試圖看見面前的場景,當她看見一輛警車印入眼簾時,她的心臟緊張的急速跳動。刺眼的光束原來是警車的車頭燈。車門砰的一聲讓安妮不禁縮了身子。警員走到車前,女孩可以看見掛在臀部的槍套露出的槍柄,一旁還有警棍。女孩也看見駕駛座旁的散彈槍。即使此刻拔腿狂奔,警員只要上車發動引擎,大概跑個十步左右,警車就能逮到她或是讓她成為輪下亡魂。

「不要輕舉妄動,安妮。」她認得這聲音的主人。柏頓警官——他曾在他念的學校當過一年的駐校警衛。有傳聞說他勾搭上其他學生,她不喜歡警官綁在後院任人下注的半打鬥牛犬,但無論如何他總能看見她翹課,有次甚至他很貼心的載她回家,因為繼父忘記要去接送她。

警官的手放在槍柄上。「我們接到一通妳繼父的報案電話。說妳突然發狂,企圖想要傷害他。然後我們發現他的車子坐墊上有妳的血跡反應。妳想告訴我為何妳的血會出現在車上嗎?」

企圖傷害?那狗娘養的混帳。女孩的眼角不斷注意農場和樹林。「沒事,一切都很好,柏頓警官。」

「但妳看去不是很好。妳的繼父說可能妳吸了一些毒品、最近妳非常叛逆。」他的手打開槍套。「現在妳的繼父失蹤,而妳手上又拿著一隻刀。我們只是要帶妳回警局問些問題,釐清一些事情,這樣而已。」

她不能讓警官逮捕她。遊戲的重點就是躲藏,若她被抓進牢裡,那麼等同已經輸了,受困牢房等同於呼喚死亡。死亡可以易如折枝的找到她:接線錯誤、屋頂坍塌,或是憤怒或是酒醉的牢友都有可能致命。

於是她決定逃跑。

柏頓警官先是咒罵然後取出手槍,因為女孩立馬跑進樹林間,讓大自然掩護她的蹤跡。槍聲劃破了天際,死亡首次出手但是卻無疾而終。她的涼鞋被纏繞的樹根絆住差點使女孩整仆街,若她沒有即使穩住,再過一秒就會被的地上尖銳的樹枝殘骸刺破身子。

「回來,安妮!」

恐懼籠罩著她。在幾英吋樹枝就會刺穿了她。如果死亡想要這樣玩。那麼她會給它來個驚喜。無論是上膛的槍枝,還是試圖殺死她的樹枝。

柏頓警官再次呼喚她但是安妮置之不理,聽見車門關上的聲音後,立即從方才的震驚回復原狀並開始狂奔。被枝根纏繞壞裂的涼鞋被丟在原處。然後又踢去腳上另外一隻涼鞋,她正在和森林進行一場賽跑,用最快的速度穿越樹林,直到她看見狄克森農場的邊界,但是她的步伐卻打滑,因此差點碰觸到馬廄外圍的通電柵欄。

沒有電壓,標誌這樣顯示。

「這招不錯。」她喃喃自語。狄克森農場的通電柵欄全年無休,最近不停的下雨——農場的盡頭可能是灘灘的水窪,意味著有人可能會因此活活被電死。

空中的雲層正迅速移動。她感覺自己的胃沉重的向下沉,猶如她和蘇絲玩了幾千次的捉迷藏。她推開沒有通電的圍欄,邁開步伐穿越田野,小心翼翼的不要讓馬廄裡的馬兒受到驚嚇。她需要脫下這身血紅的衣裙,找件新的衣服和一雙更加安全的鞋子。

安妮縮在加大車房的保險桿旁,腎上腺素讓她的呼吸失去平穩。過去的二十分鐘,槍瞄準了她、樹枝險些刺穿了她,而且她很幸運的躲過被電死的命運——不然她早就被死亡捉住。這將會是她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天。

狄克森的卡車不在,蘇絲和她的爸媽、四位哥哥常常在周末去教堂山觀賞大型的籃球比賽,但是蘇絲不喜歡籃球。雖然目前沒有她在家的跡象。可能她也進城去和學校的朋友見面。安妮揣摩她能打破哪扇窗,借一些寬鬆的衣物——蘇絲的身高抽高到六英尺——也許還有些食物和刀。躲進農場裡是她的首要之舉,當她還是小女孩時,只要躲進乾草棚就能看見當鬼的人沒有頭緒的找尋她的下落。

有道黑影在空中盤旋。

牠向下飛了六英尺。

是那隻有著黯沉羽毛的烏鴉。

牠的頭如先前豎起凝視她。無論她躲去哪,牠盡收眼底。

第三章

夜晚

安妮用她手中生鏽的茶會小刀撬開狄克森家廁所的窗戶。她搖搖晃晃地鑽入室內,小心地踩著馬桶水箱,同時耳聽八方。她最不需要的事情就是狄克森先生晚餐後,想要解放自己時意外發現一位混身是血、手拿小刀的女孩蹲伏在自家廁所。

她慢慢地推開門,盡力不要發出任何聲響,從一英寸的門縫中注意外面的情況。廚房的燈貌似發現她的闖入,憤恨的驅走黑暗,妄想將連同躲藏在陰影中的她也一併驅趕,依稀可以聽見電器運作的聲音,但他們常常出門時都會留下幾盞燈開著。除了廚房外,屋裡到處都成了沉默的領地。女孩躡手躡腳地邁開步伐,走到鋪有地毯的走廊才讓步伐加大,她緊握手中的刀子,對周遭所有物品抱著警惕之心。她成功地進到蘇絲的寢室——房裡有更多的衣櫃,真的,因為蘇絲的兩位哥哥已經同住一房,而且還是另外請人建造的臥室。地板上處處是成堆的衣物和東西,從圖書館借來的書、一堆足球用具。女孩開始拉開抽屜尋找適合自己的服裝,直到她發現一件運動短褲和球衣背心,然後很快的脫去身上滿是紅血的衣裙。換好之後便把沾染鮮血的衣裙塞進蘇絲丟在地上的髒球衣堆。把所有不堪的物品丟棄在角落。反正整間房間亂成一團,無論如何,蘇絲就算過好幾天也不會發現安妮的衣裙。

她拿走一雙蘇絲的球鞋——對她的腳大上幾號。但她沒時間猶豫,立即拿了一旁背包的系帶,然後踮著腳尖走到浴室,拿走任何她可能用到醫療用品和藥物。誰知道死亡的下一步詭計——一整窩殺人蜂?闖入的逃犯?突然,安妮停頓片刻,想起狄克森先生有槍。曾經她和蘇絲玩捉迷藏時意外發現的。那時嬌小的她爬進水槽下方的櫥櫃,挪走狄克森先生空啤酒罐和狄克森太太的洗潔劑好躲藏時,發現那把槍就綁在水槽下的水管上,一直都是不曾改變。

她從來沒有向蘇絲問過有關槍的事。因為她太害怕。

現在她走向廚房。老舊的燈泡發出滋滋的電頻運作聲,尖銳的聲音酷似抱怨無休的片刻。安妮先前偷聽見狄克森太太要求蘇絲換燈泡,但依照安妮認識的蘇絲,她是絕對不會執行的。一碗爆米花放在流理臺上,還充滿著熱氣。她打開水槽下的櫥櫃門,迅速的將狄克森先生空啤酒罐拿出放在地板上——有些事不會改變——她的手指沿著水管向上摸去。手指傳來接觸到魔鬼氈刺硬的反應,仍在原處。耳裡傳來耳語般的聲響。類似昆蟲。這讓安妮僵住。

「呃,安妮,如果我是妳,我會慢慢的向後退。」

蘇絲。她的聲音聽去很害怕的樣子,但也沒有讓蘇絲.狄克森嚇傻。顫抖聲愈來愈大。安妮猛然抬頭,使她的後腦勺撞到水槽底座。

「蘇絲,只要——

「說認真的,安妮,千萬不要動。有隻響尾蛇在你腳邊。我前一分鐘丟垃圾時發現牠的。所以我去倉庫決定拿鏟子處理牠。」

同樣的嘶嘶聲再度傳入耳裡,這讓安妮的胃不禁緊縮。不是小蟲。她看不見任何東西,但是她的目光落在罐罐清潔用品後方綑綁在水管上,依稀反射折光的物品。蛇信發出的聲音再次出現。

「只要退後,小心的慢慢動,然後我會給牠個痛快。」蘇絲說。

「不,」安妮降低音量以免驚動蛇攻擊。「妳才該離開這裡。離我遠點才對,我很危險。」

「好呀,就讓妳拍拍六英尺長的蟒蛇的馬屁好了,門都沒有。」

「不是這樣,我是指。我並不——

響尾蛇剎那撲來,而安妮趕緊從水下的櫥櫃退出身子,也使方才放在地上的啤酒空罐倒落一地,牠的利牙咬住美樂啤酒罐石安妮時發出尖叫聲。毒蛇沒有停止攻擊,繼續轉向她的方向張開血盆大口。眼看要咬中背部——

蘇絲利用這秒空檔用力地將鏟子砸向響尾蛇。

嘶嘶聲終於不再。

安妮整身縮成一團的待在地上,驚魂未定的檢查身上是否有蛇咬下的傷口,縱使眼前的蛇依舊捲曲抽蓄,奮力的垂死掙扎,這也沒讓她更加安心些。遊戲還剩二十一小時,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死亡一定知道她想要取得狄克森先生的槍——所以決議讓隻毒蛇等待她的到來。

「老天,」蘇絲用手拾起死去的響尾蛇尾巴,用腳尖碰觸牠不再抽動的頭。確定毒蛇已經蒙主寵召後,將屍體丟回地面時落到安妮的腳邊。「如果妳想來,跟我說一聲就好。」

安妮此刻終於放下警戒,手中仍緊握生鏽的小刀,她伸展她的腳,起身拾回呼吸的規律,以免遺落水槽下幽暗的瓶罐間。「我以為妳去城裡。」

蘇絲把蛇的屍身踢到一旁,然後從流理臺上的一碗爆米花中抓起一把送入嘴中。「所以,妳只要別人家裡沒人就會闖入?這點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

「我需要妳爸的槍。」

「這句話更沒說服力。」蘇絲皺起眉頭。「妳穿著我的衣服?山谷另一側傳來的警鈴與妳有關,對吧?等等——妳手臂上的是嗎?」

蘇絲朝向安妮走去,但是安妮隨即蹲下。「我無法解釋目前的情況。妳永遠也不會相信我。我只需要借用槍一下子。還需要躲在妳家的農場。」

安妮低身撕開固定槍枝的魔鬼氈,但是蘇絲搶先一步拿得安妮想要的物品。前者高舉著槍。

「等等,想要借用可以,但妳必須先解釋天殺的發生什麼事。」

警車的身音猶如鬼哭神號從外頭傳入安妮耳裡。在此同時,磅礡大雨開始下起,落在窗邊的雨水發出巨大的碰撞聲。巨大的雷聲使安妮整人縮了一下。外面不知何處,馬匹發出高亢的嘶叫聲。

「說來話長。妳絕對不會相信我。這是一場遊戲——詭譎且扭曲。我剩不到二十一小時取得勝利。」

安妮踮起腳尖想拿搶走蘇絲高舉的槍,但是後者沒有要放下的舉動。直到蘇絲的目光被她手指的物品給吸引。她將槍迅速地放入腰身與褲子的空隙,然後抓住安妮的手,一一審視每根手指。燈火明滅的廚房,渡鴉庫洛姆的銀戒閃爍著不自然的光耀。

蘇絲驚駭地倒抽口氣。「我認得這枚戒指。」她放開安妮的手跑去臥室。房裡傳來書籍移動的聲音,還有紙張相互摩擦的沙沙聲。蘇絲回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本老舊的皮書,蘇絲大口喘氣。那是同一本書,自從安妮的奶奶去世,她便將這本書藏在衣櫃和牆之間的暗縫。《綴裂死亡》。蘇絲開始翻閱,直到確定安妮的手指上的戒指和書中的圖如出一轍時,猛然的抬頭盯著安妮。「遊戲……只是一小部分,如果死亡來臨,你可以為了奪回生命向死神下戰帖。死神是位身穿黑色大衣,他與肩頭的烏鴉是遊戲的裁判。渡鴉庫洛姆。是這麼一回事。妳了嗎?」

安妮的髮絲因為汗水黏貼臉頰。她斜靠在流理檯旁,手指因為緊張下意識地弄皺借穿的球衣背心,原先的致命傷依舊存留肌膚上。安妮深深地吸口氣,讓躲藏在球衣背心下的傷口再次見光,一道令人腿軟的傷口——表面依舊濕潤且鮮紅。

蘇絲做了張噁心的鬼臉。「他媽該死的。發生了什麼事?」

安妮放下球衣將傷口再次驅回遮蔽。「我的繼父、一把刀、一瓶杜松子酒,這三大要素加上他內心的不滿,促使這一切發生。」

「那個混帳!我會殺了他——

「那不重要了。我應該已經死亡,但是我此刻處於生與死的交縫中,若我想要繼續活著,必須活到明天日落之前,才能算是贏得這場遊戲。捉迷藏。對抗死亡的遊戲賭局。」安妮用腳踢了死去的蛇。「因此,」雷聲在外面盡情嘶吼,感覺下一次就會擊中這幢房屋。「這也是為什麼我說妳必須離我遠點,蘇絲。我不希望妳因為我而引來殺機。」安妮伸手要求蘇絲給予手槍,但後者卻抓住她的衣領。

「門都沒有,死亡緊追在後,而妳要我留妳一人面對這件事。捉迷藏?世上的最會躲鬼的就是我們,更別說這場遊戲,根本是為我們量身打造。」蘇絲揮動手中的槍。「記得我們怎麼會開始玩這遊戲的嗎?當時才二年級。我才剛搬來這座城鎮,我的四位老哥一個比一個還智障,無論在哪都要取笑我、捉弄我,只因為他們吃飽沒事。而妳在小溪旁找到了我,也是我們之後舉辦茶會的地方。而妳把它變成一場遊戲,妳告訴我所有能躲藏的地方,讓我可以躲開他們屁孩的幼稚行為,直到我的身高拉高到足以踢爛他們的屁股為止。當時妳幫助了我,安妮。現在換成我伸出援手。」

閃電轟然巨響,這次離她們更加接近。當廚房的燈泡灑濺出火光時,女孩們發出尖叫聲。須臾,黑暗湧入整間廚房。片刻,只有緊張的氛圍瀰漫。安妮嗅出空氣中的異味。

「煙味,閃電一定是打到房子。」

她們跑離漆黑的廚房,想要離開房子到外頭時,大火在客廳炙熱燃燒。整幢屋宅很快處處都是火舌,每樣物品都成了火焰嘴中的食物,迫使她們只能退回到後方的臥室。蘇絲一手用槍指向無情的火焰,猶如火成了有生命的威脅,一手緊緊抱住《綴裂死亡》。安妮跑進浴室想要打開窗戶,但無論施的力多大,窗戶依舊卡死原處,只因為她想到這道逃生窗口,而別肖想有可能奇蹟會發生。火焰愛慕的吞噬地毯,此刻火焰化作賽車朝她們直衝而來。

安妮用身體撞向格網窗戶,但是窗戶依舊不為所動,表面的玻璃因為小刀而出現裂縫。縱使有黑暗的掩護和雨生的干擾,安妮仍能辨認那隻烏鴉待在一旁整理牠奇異的羽身,透過玻璃可以看見牠的雙翼輪廓,貌似嘲笑她即將失敗。安妮拿刀柄用力的敲破玻璃,這次玻璃終於碎裂。她將刀丟向烏鴉,但是後者展開翅膀悠閒地飛入黑幕之中。

「這裡有路可以出去!」她大喊。蘇絲趕來臥室,急忙關上門試圖隔絕門外的惡火。但是火焰已在門口要求進入,門縫上方的門逐漸被煙燻黑,安妮用胳膊打破玻璃的範圍終於得以讓一人逃出。她趕緊竄入這急忙打造的逃生出口,等到雙腳踩著濕軟的泥土後,再幫助蘇絲逃離火場。

「下次早點行動,好嗎?」蘇絲喊道。

安妮胡亂的在地面尋找小刀的蹤跡,但是卻沒有尋得蹤跡。屋頂在兩人面前向上炸開,她們趕緊跑離以免被屋幢的爆炸波及。蘇絲跑到半路時停下,回過肩頭看向熊熊烈火簇擁的房屋。淚水滿盈的眼眶映照炙熱卻冷血的大火。整幢屋宅身陷火海之中。她的生活、物品、財產——全都付之一炬。

安妮震驚的眨了眨眼看著蘇絲和她身後的殘骸。這不公平。狄克森家不該發生這種事。

她看向蘇絲手中緊抱的書,這幅景象也讓她憶起奶奶的聲音。不要指望死神會遵守遊戲規則。她熟記在心。死亡不是侷限一人、死亡不能理性看待,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沒有所謂的不公平

雷電打散一時的寧靜,安妮跳起身。「我們不能待在這!」

「去穀倉,」蘇絲大喊試圖蓋過颯颯的風聲,爾後。「媽的,我離開時忘記關門——馬都跑到外面!」

馬匹在田野上到處亂竄,強風使她們繃緊神經。安妮和蘇絲逃離惡火纏身的屋子,在大雨中盡全力奔跑,躲進狄克森家的舊穀倉,兩人的手努力在牧草中刨抓出個藏身的洞。小時候他們玩捉迷藏時,躲藏的首要之選就是這座穀倉,年幼嬌小的身子會被牧草遮去身影,悄悄的蜷縮於馬廄的陰暗角落,躲在後面的飼料袋旁。現在乾草已是火焰的囊中物,如果穀倉爆炸也有可能導致飼料袋壓死她們。但是安妮不知還有何處可去。

蘇絲大力的打開穀倉的門,同時一聲槍響也在黑暗中出現。

安妮尖叫的躲過射出的子彈,子彈不偏不倚的打中安妮頭部原先的位置,此刻只留下彈痕的牆板。她轉身發現柏頓警官將車停靠在路旁,燈光交織閃爍,槍口正對準著她們。他正在嘶吼,但是安妮聽不清楚他嘴中吐出的一字一句。

安妮的脈搏急速跳動。他的車門大喇喇地開著,鑰匙原封不動的插在上頭,而警官離車有三十英呎的距離。如果她能擊敗他,就能開車進入森林深處,未來幾小時躲在山中,這樣還能避免讓蘇絲還有其他人成為這場獵人遊戲的一部分。

「因為那隻蛇,我欠妳一次。」安妮在蘇絲的身後喊說,語畢便急忙朝車輛衝去。柏頓警官一定早就猜中她的計謀,因為他也朝車子跑去,突然安妮蹲下身子,讓警官愣了一秒,但這一秒足夠讓她跑到車旁。

「不要動!他準備要開槍了。」她聞到淡淡的爆米花香——是蘇絲,當柏頓警官上車拿得他的槍枝時,她為了牽制了他的動作便舉起手中的手槍指向警官。強風不斷颳起,樹上的枝葉因為風而不停晃動,似乎隨時都會被風連根拔起。過去她們常常會爬上枝頭,傲視整座農場。

「蘇絲——快跑!」安妮大聲嘶吼,她的手指緊抓好友的肩膀,試圖將蘇絲拉離大樹倒塌的範圍。過程她尖叫的同時也勉勵自己為了蘇絲不能倒下。

過往的回憶在這一夜成了斷枝。

當樹身倒在地面時,腳下的土地也隨之搖晃。安妮和蘇絲不停尖叫,直到下一秒呼吸時,才意識到她們仍安然無恙。安妮緩緩的移動腳步,燈光因為雨水不停閃爍。

樹倒向與安妮所在的反方向,原本高樹參天的區塊已經夷為平地,茂密繁雜的樹枝吞噬了車輛和柏頓警官。蘇絲驚恐的站在安妮的身旁,暗色的血水與雨水形成水漥。一隻失去氣息的雪白的手從樹葉中伸出。

「我的老天。」安妮用一隻手摀住想要大叫的嘴。柏頓警官或許不是位正直的公民,但他不應該為此付出代價。她的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抖,但是蘇絲抓住她並將她拖向穀倉。

「我們對他無能為力。這是遊戲的另一場陷阱。我們必須起來,這才是遊戲的重點!」蘇絲打開穀倉的門,她們躲藏在這處,隱約還能嗅到動物的體味。這是有些年紀的穀倉——雨水滴滴答答在屋頂上——但是卻令安妮感覺安全。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安妮癱坐在門後。在她面前,穀倉的正中央有隻烏鴉拍動著翅膀。怒火讓她化作一隻兇猛的野獸準備攻擊眼前的動物。她衝向烏鴉想要置牠於死。「應該是我被樹壓死!」她哭喊,眼角看見沾有柏頓警官的血跡的泥土,安妮失落無神的癱倒在地,不斷嗚咽哭泣,蘇絲緊緊的抱住她。

烏鴉只是豎起頭,飛向雷雨交加的夜晚。

第四章

早晨

隔日,太陽耀眼的高掛蒼穹,昨夜的暴風雨貌似一場夢般虛幻。昨晚,她們躺在乾草棚上休憩,蘇絲整夜未寐手中的槍口瞄準梯子的方向,安妮則是拚命地翻閱《綴裂死亡》,試圖找到更多能擊敗死神的線索,安妮緊緊的抱住雙腿,繃緊身上每根神經,留意死亡下一次的奪命可能。渡鴉庫洛姆曾說一旦遊戲結束,在這二十四小時發生的事會重置,前提是她贏得勝利。若真的贏過死神,她的繼父就不會去報警、狄克森家不會遭受祝融,而柏頓警官仍會活的好好的。

但若她失敗,這一天的夢魘將會成為事實。

她試圖拿下手指上的銀戒,但是戒指依舊緊緊地待在原處。

蘇絲靠近安妮。「妳無法拿下嗎?」

「沒辦法,除非我贏。如果我做不到,也死有餘辜。」

蘇絲的下巴抵著槍的後座。「史上最該死的訂婚戒指。」

幾個小時不知不覺中過去,什麼致死的意外都沒發生,但是外頭可能還會形成昨晚強烈風雨。安妮想到死神對她的憐憫,早知如此她寧願選擇無知。此時的安寧不過是另一種的折磨,使安妮一秒比一秒還焦躁,煩躁的情緒使她分神、粗心——目的是讓她無法躲過下次的死亡。

安妮放鬆緊繃的四肢並拿著書,將力氣施在胳膊上讓自己爬到穀倉的窗口。早晨的光線讓她看見渡鴉庫洛姆行走在泥濘的道路上,那隻烏鴉則是不斷在他上頭飛翔。

渡鴉庫洛姆的遊戲只有一條規則。書上這樣寫。只有死者才能參與

安妮用力的把書闔上,透過窗戶看著狄克森家的被火舌反芻後的景象和被橡樹砸毀的警車。為何沒有更多警察前來?可能是柏頓警官沒有使用無線電呈報自己的目的地,亦或渡鴉庫洛姆使用他的魔力驅使閒雜人等遠離。因為茂盛的枝葉使他幾乎無法看見柏頓警官腫脹的屍體。這不公平。如果只有死者才能加入,那麼柏頓警官此刻應該要活著,現在的他應該會看著電視的購物頻道,因為鬥牛犬流口水在他臉上感到難受。

那隻烏鴉自在的翱翔,成為這片夏日湛藍天空最突兀的物種,牠悠悠的停在倒塌向數最高的分支,底下正好是匯集柏頓警官的血水坑。

憤恨籠罩安妮。她重新挑整手中書的位置,走到蘇絲面前悄悄的移開她緊握槍身的手指,努力不要吵醒熟睡的她,並沿著梯子向下爬降。她溜出穀倉的門,用最快的速度跑過草坪,即使步步接近烏鴉,後者依舊平靜的凝視著她。

牠跳下枝頭,開始啄食柏頓警官的手臂。安妮舉起手槍,滿腔的怒火熾熱燒灼,而當槍口對準烏鴉時,她沒有半點猶豫的開槍。祥和的早晨在這一秒被槍聲撕成碎片,子彈射中的是烏鴉背後的樹枝。烏鴉展開翅膀飛離屍身,發出呱呱聲,然後朝她俯衝而下,飛越她的身旁。安妮轉身,手依然緊握著槍,但是她卻無法動彈,猶如一座雕像。

渡鴉庫洛姆站在她身後,猶如浪潮般凌亂的頭髮依舊,他的披風處處有新的鹽漬。烏鴉緩緩地停在他的肩頭。

她沒有放下槍。

「這不公平,」怒火添加了柴火繼續燃燒。她用下巴猛烈地朝向已無氣息的柏頓警官。「他不屬於遊戲。沒有人應該因此死亡,只有死者才能玩這場遊戲——這是規則。」

「嗯嗯,那是為了妳而安排的,他只是湊巧取代了妳。」

「嗯嗯,那我為你安排一顆子彈。」安妮扣下板機,槍口衝出的子彈射穿他的胸膛,使渡鴉庫洛姆的黑衣出現裂口,但是他沒有移動半步。憑空出現另一隻烏鴉倒落在一旁的地面。

「妳不能殺死已經死亡之人,親愛的。」

安妮咬牙切齒並把槍放下。某股力量在她身邊湧現,使她慢慢的上升離開地面,浮在空中的她搖搖晃晃,安妮試圖掙扎,但只是白費力氣。

「怎麼了?」安妮朝男子吐口水。「你找到我——要殺死我了嗎?」

「這不算找到妳。我只是死亡的預兆,而不是代表死亡。我只是稍來鼓勵,截至目前妳做得很好。遊戲已經過了十二小時,妳依舊是位生者。我特別欣賞毒蛇那次。妙計,妳說是不是?死亡總能找到辦法玩出新意。」

女孩用槍指向柏頓警官。「妙計?一位無辜的男人失去性命。」安妮將槍放入褲子臀部的口袋,雙手在胸前環抱住自己。

聞聲,渡鴉庫洛姆臉上俏皮的笑容逝去。烏鴉離開他的肩頭向上飛揚,飛的越來越高,直到牠的身影化作煙霧消散在雲堆中。他的臉色黯淡的貌似站在懸崖上的男人尋求人生的意義疲倦般。「不用哀悼他,親愛的。至於規則的部分妳是對的。只有死者才能走入圈套,但我承認身為死亡的審判者,我偶爾會模糊訂下的規則界線。但是柏頓的死是我刻意安排。破例有他自身的原因存在,妳也很清楚——這男人是個冷血的怪物。他虐待狗兒,只為了看牠們互相撕咬。」渡鴉庫洛姆用鄙視的眼神看向他,一隻烏鴉再次降落警官的手上飽食一頓。「我很樂意扭曲遊戲的規則。尤其是能讓世界少一個變態。」

安妮注視烏鴉的喙食柏頓警官的手指。她不想去聽信渡鴉庫洛姆的話語,縱使能忽略字句,也無法躲過後腦杓傳來的陣陣刺痛。此刻,她貌似來到柏頓警官的家門口,看到了屋外旁的狗籠,鬥牛犬綁在一旁的木樁。

「接下來呢?換成我的繼父嗎?怎麼不殺他?他毋庸置疑是隻禽獸。」

渡鴉庫洛姆無奈的嘆氣。「宇宙萬物沒有所謂的公平。」

「還用你說。」但是事實她不知道該如何思考。這名男人、那隻烏鴉,一個鄉野傳奇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從書中記載的民間故事走出與她的靈魂對話——但當他身穿充滿鹽漬的披風,手掌上還有故事中的疤痕,這些真相顯的他不該只是個傳說。

她試圖扭動手指上的戒指。

安妮慢慢地回到地面。「我雖然是位旁觀者,直到如今我也很享受看妳參加的遊戲。我建議如果你想繼續下去,現在妳應該立刻躲起來。」

她急忙轉身。印入眼簾的是狄克森家昨晚跑走的馬匹,牠們狂亂的奔跑和跳躍,蜂擁的朝她的方向奔來,達達的馬蹄聲不斷出現。安妮看見蘇絲試圖在穀倉的窗口揮手,警告她下一次的死亡即將來臨。

她沒有再看渡鴉庫洛姆一眼,只是拔腿狂奔跑過整座農場。

第五章

下午

安妮撲身跳入乾涸的河床,昨夜的水灘濺灑在蘇絲的超大球鞋。逃跑的過程也讓她失去了手槍。馬隻可能已經跑回農場,但是安妮不敢回去確認自己的推論是否正確。其中有隻馬——身形龐大的讓蘇絲無法驅趕——牠那極具殺傷力的馬蹄差一點點就會踩中她,幸虧安妮在最後一秒躲過馬蹄鐵的重擊。她逃入森林,安妮可以躲在岸邊,藉由兩旁盛開的杜鵑花群遮掩自己。她仍可聽見脈搏急速跳動的聲音,女孩沿著巨石緩慢移動,耳聽八方可能的危險。

一個人要怎麼樣才能躲過死亡呢?它可能來自四面八方。一不注意可能就會踩到布滿苔蘚的石頭絆倒而死亡;或是太空的衛星不偏不倚地砸落到自己;也可能是一隻帶有致命毒液的細小昆蟲。

原本沿著河流行走的安妮驟然停步。若她繼續沿著河的流向會走入山谷間的城鎮,但此刻鎮上是她不敢踏入的禁區。警方仍在尋找她的蹤跡,尤其是他們可能已經先找到柏頓警官的屍體。更不用提街上橫衝直撞的車輛,有可能下一秒就會撞到她,就算避開車輛走在人行道上,也有可能因為路燈短路而觸電,亦或老舊的路燈或是冷氣機直接砸死她。

不行,城鎮太危險。

只能走回頭路,再次回到當初逃離繼父的家。自從某夜父親離開家裡再也沒有回來後,不久母親得到了不治之症離開人世,奶奶也相繼去世,一連串的悲劇不停降臨,但是真正的痛苦尚未開始。而這也只是繼父、杜松子酒還有安妮的故事起頭。

繼父曾多次警告會好好教訓她的行為舉止,就像他對她母親做的事一樣。但他從未確切執行。直到昨晚,當他貪婪的嘴喝盡瓶中最後一滴杜康時,他們因為申請大學的事由爭辯,安妮脫口說出一句她知道永遠,不能說出的話。

我很高興媽媽是因為癌症去世——在你毀了她之前

之後的事安妮沒有什麼記憶,一切都已成模糊的片段。繼父握緊他的拳頭朝她揮來,她試圖拿刀自衛,但是繼父不斷痛毆她。結果最後是她的血不斷流離自身,直到一位披著黑衣的男人踏上他們滿是灰塵的前廊。

一個不留神安妮的一隻腳深陷泥濘中無法動彈,當她試圖脫離困境時外在的事物讓她神經瞬間僵硬。聲音。透過葉片之間的空隙傳入她的耳裡。她壓低身子藉由杜鵑花群隱身其中,她慢慢得抬頭憑藉縫隙審視、尋找聲音的來源,直到她看見地面上呼喊的人物。三名員警,全副武裝,小心戒慎地搜尋樹林。

她再次躲回枝葉給予的庇護,屏氣凝神,但是女孩的腳卻因為濕滑的土地,重心不穩的踩到水窪。

其中一名員警聞聲轉身,舉起手槍朝向樹叢。「這方向——樹林裡。」

「安妮.諾爾藍!」另外一名員警說。「把手舉高,讓我看到妳的雙手!」

安妮咒罵。他們不會隨便配備槍枝給警察,除非目標被視為具有威脅性。他們一定尋獲了柏頓警官的屍身。

難道他們認為殺了他?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背心,」一名員警說道。「安妮,現身!」

安妮咬牙切齒,揣測他們開槍的機率有多高。若是其他的日子,答案是不可能。但今天死亡改變了所有的可能。可能某位員警的手槍擦槍走火,因為受到驚嚇或是其他因素。她沒有本錢拿自己生存的機會冒險。

她掙脫泥沼的執著準備行動,但是安妮沒有遵循員警的命令,反而轉身逃向樹林,試圖在其他人做出反應前拉開距離。一聲槍響在身後劃破林間的寂靜。安妮喘口氣繼續奔跑。枝葉因為她的穿梭而顫抖,林間的地面因為雨水而溼滑。槍響再度響起。突然安妮的胳膊傳來一陣刺痛,痛楚使她淚水滑落,她用另一隻手小心翼翼撫摸傷口,抽回的指尖盡是鮮紅的血液。但這只是個輕傷而已——差個幾英吋,死亡就獲得勝利。

穿越樹林,員警呼叫的聲音依然在耳,有人用無線電回報最新狀況。媽的。日落——離遊戲結束——還有一小時。這段時間足夠讓警察們搜索森林,找尋她的蹤跡,帶著死亡亦步亦趨地尋覓她。

安妮用另一隻手壓住傷口,預計走出森林後要盡速進入屋內。至少可以先包紮傷口,以免她因為失血過多死亡——用這方法取勝,死神真是詭計多端——最好順便換件暗色的衣物,這養比較不顯眼。

她看向遠處的田野,有隻烏鴉懶洋洋的盤旋飛翔。安妮的手更用力的壓住傷口。

只剩一小時

安妮撥開遮擋視線的樹葉,看見她的家沐浴在午後的陽光下。她先蹲在工具小倉的死角,確認周遭的動靜,感謝留在泥土上的胎痕和腳印,可以判斷警察已經離開一段時間。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準備回到熟悉的家。

低吼聲從她背後傳來。

安妮慢慢轉身。小狼,鄰居的德國牧羊犬,站在工具小倉的一側,嘴角露出的森白的利牙。她的鄰居將牠訓練成一隻防範有為的守衛犬,但在安妮的記憶中,小狼一直是一隻毛茸茸、可愛且愛裝成熟的小狗狗。現在牠的雙眼沒有舊時的溫柔,只剩無盡的瘋狂,猶如小狼完全不認得安妮是誰。口水從牠的牙縫不斷流下。牧羊犬嗅聞空氣並再次低吼咆哮。牠一必定是聞到來自傷口的鐵鏽味。

對於失去槍這點安妮感到遺憾——不只是因為她原本能對著小狼開槍,躲過這次的死亡,尤其是這種死法是多麼的惴慄。安妮盡可能動作不大的打開工具小倉的門。沒記錯的話裏頭有鐵鎚和斧頭。她不想殺死小狼,但安妮也不想因為牠而變成一具冰冷的遺體。

遠處的地平線,太陽正慢慢消失。

小狼撲向她。緊急時刻安妮解開了鎖,推開工具小倉的門。小狼直接撞上紮實的門,差一點點她的腿就要和狗的牙齒拔河。安妮伸手要拿取鐵鎚時,回應掌心的不是木柄的粗糙而是虛無,這也讓她僵在原地。裡面所有的工具全部都消失。沒有任何一樣留下,連片指甲都無法尋覓。一定是她的繼父清空的,要不就是員警們。

小狼再次朝她撲來,安妮衝進工具小倉,一進入立刻關上門隔絕外在致命的威脅,用全身的力量抵著門口,隔著一到門的小狼不停用腳掌的爪抓門。她的心臟撲通撲通的瘋狂跳動。因為遊戲即將進入尾聲,死亡也開始感覺到絕望為何物,不是她死,就是她生,而死神從未輸過遊戲。外面,小狼喪心病狂的抓劃木門,木門已經被抓到出現裂縫。

死亡直到最後都不會放過她,但有可能讓這局面僵持到日落嗎?她可以等到遊戲結束後,而小狼——還有世界——一切都會重置嗎?

透過裂縫安妮可以看見牧羊犬開始向工具小倉的下方挖掘。可以看見一些金屬管線。安妮縮在角落中,雙手抱頭期許這一天快點結束,直到她的記憶戳刺著她,記憶中的那些管線。

專門輸送煤氣。

管線從家裡連接到工具小倉的正下方。她的繼父從來沒有修繕或是取代。它們這些老舊管線漏水和生鏽,這就是為何此處會由水電工人搭建工具小倉隱藏年年邁的管線。

小狼瘋狂的刨挖,掌間的指甲因此撕裂,甚至流出汩汩的血染紅了土壤,堅硬的指甲大力的刺抓金屬管。

安妮的嘴唇微微張開。只要一個可能,一點點的壓力或是火花,就能使工具小倉產生爆炸。

她從地上站起並墊高腳尖。遠方,她能聽出警笛響徹雲霄的聲音。他媽的該死。警方可能已經在山谷各處埋下所有警力。

太陽仍慵懶的下降。手臂的槍傷不斷流出溫熱的血;外面的狗不斷地想闖入;員警們已經嚴正已待準備逮捕她;瓦斯任何時刻都有可能引爆——此刻只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庇護所:她的家,她能安心立足的地方。

安妮吸了一大口氣,脫下沾染她鮮血的白色背心並揉成一團。悄悄的將手伸出門縫外,小狼仍舊被撕裂某物的慾望蒙蔽,安妮手拿著背心衣球。

「快去咬它!」安妮哭喊,併用盡全身的力量將背心丟得遠遠的。牧羊犬立即離開工具小倉朝衣球追去。女孩打開傷痕累累的門立即朝向屋幢奔去,但是她的鞋帶被地上的某物纏住。安妮轉身用力掙脫,印入眼簾的是木門下外露的煤氣管線。

媽的

小狼又朝她直衝而來,當幾乎只剩咫尺之近時,工具小倉突然爆炸。強大的威力將工具小倉炸的四分五裂。片片的木材碎片撒落一地,從空中急速飛落地面。安妮抱住頭蹲低以免被刺穿,安妮避開驚悚的木刺雨。但是小狼沒有那麼幸運,牠躺在地面上時突喘氣,眼神此時只留下茫然。

安妮的耳朵再次聽見警笛的聲音。她看見紅藍交織的燈光,她跌跌撞撞的行走,遠離正在熾烈燃燒的工具小倉,當她蹣跚的走道前廊時不禁愣住。昨晚流下的鮮血已成黑褐色,殘留在木板的夾縫中,水分一分一秒的蒸發,留下那駭人的血漬。

她的身上滿是煙味、污垢和血跡。警方會在任何一秒抵達這。但太陽已經逐漸被山脊吞噬殆盡。再過幾分鐘就到落日時分。

安妮有可能贏得這場賭注。

當她走入家門想要進去房間時,她的腳步停了下來。繼父的房門是敞開的。首先看見的是他的靴子,再來是他的那雙腳,脈搏因為這幅景象快速跳動。他又再次喝完一瓶酒而昏睡。

她只是凝視。安妮以為他會在城裡借酒澆愁,或是正在去肯塔基州的中途。這是死神刻意為她安排的——是要再次重演扭曲不堪的過往,安妮不得不再次面對她那喝醉的繼父嗎?

安妮走近,縮短兩人的距離。她很肯定繼父已經喝醉,如果工具小倉爆炸和刺耳的警笛聲都無法吵醒他的話。或許這不是死神的計畫。也許這次渡鴉庫洛姆會再次介入——再也不會甘願當一位公正的評審——為她做出些行動。難道這會死亡的預兆嗎?

警笛聲步步逼近。太陽依舊還流連天際,倔強地不肯離去。安妮一手拿起繼父的迷彩狩獵外套並穿上它。如果她能重返樹林,只需要躲藏個幾分鐘,利用樹蔭遮掩她好讓警察尋不著她。安妮走入繼父正呼呼大睡的房間,推開窗戶爬了出來。一隻烏鴉悠閒的飛停在她面前,安妮揮手驅離烏鴉的等候。另一隻烏鴉則是在門欄上休憩,還有兩隻烏鴉在毀壞的工具小倉附近徘徊。門廊有十幾隻的烏鴉,更不用說森林裡有多少。安妮緩緩地吐氣、吸氣。

已經快要抵達落日時分。

死亡的下一步會是什麼?渡鴉庫洛姆會來這等待,等到遊戲結束嗎?

安妮跑到屋子的後方,準備跑向樹林迎接自己不久後的勝利,但一聲巨響劃破了紛紅的天空。安妮瞬間僵硬。那是槍聲?是誰開——

猶如有人朝她的胸口揮了重重一拳。視線變得模糊,安妮試圖眨眼讓視線內的事物再次對焦。當她碰觸胸口時,觸摸到的是溫熱的溼滑,

死亡的睡意再次朝她襲來。

安妮轉身想知道是誰開的槍,但當她看見蘇絲站在自己的面前,所有痛楚變成一種麻痺,蘇絲瞪大雙眼的站在院子哩,手裡拿著安妮稍早弄丟的狄克森先生的手槍。她一定是看到槍掉在地上,然後把它拾起。

「安妮!我以為妳是他!我以為是妳的繼父!因為這件外套……」蘇絲丟下手槍朝她奔來。

那個混帳。蘇絲曾這樣說。我會殺

安妮的膝蓋再也無力支撐她的重量。周遭是一隻又一隻的烏鴉擁戴著她,還有被她鮮血染紅的土壤。地平線上的太陽也終於消失。

日落時分。

她已經敗給死神。

第六章

日落

安妮的手和膝蓋漸漸失去力量。烏鴉群愈逼愈近,但蘇絲似乎無法看見牠們,她跑到女孩逐漸失去生命的軀體。「我不知道是妳!」蘇絲痛哭。

「快離開這裡,」安妮哽咽。「警察快要來這裡,不能讓他們逮捕妳。」

「妳會死的。」

「我難逃一死。」

蘇絲想要反抗這項命令,但是安妮只是搖頭,用盡最後一絲力量驅趕好友,最後她轉身跑走。安妮聆聽著蘇絲的腳步聲,一步接著一步直到再也無法聽見。在這日落的暮色中,只剩孤零的她和烏鴉相伴。安妮閉上雙眼。另一個人的腳步聲出現,緩慢而有目的的靠近。當安妮抬頭看是何者,對方有著一團糾結、似浪潮般凌亂的頭髮,這名男人走過樹林間的羊腸小徑向她前來。

安妮縮緊下巴。這場捉迷藏她是輸家。她已經失去贏回生命的最後機會。指上的銀戒開始發熱。要多久她的靈魂才會離開塵世?

她挖掘身上僅存的力量,努力撐起自己疲倦的身子,爬過院子上生生不息的綠草,奮力爬上過去曾用雙腳走過的台階,最後回到了家的門口,一切的開始。昨晚,她緊握在廚房找到的利刀——也是昨晚被繼父用來刺穿自己側腹的那把刀。每件事都會煙消雲散。即使警察過來調查,他們也永遠不會知道真相。她的繼父依然能逍遙法外,如同他毆打母親,縱使別人發現有莫名的瘀傷,只要推給癌症就能順利脫身。

安妮跌跌撞撞地起身,吃力的撫著牆面走近家裡,屋外的烏鴉叫聲越來越大,女孩可以判斷渡鴉庫洛姆踏上台階時,靴子和木板發出的摩擦聲。她推開繼父的房門,他仍舊在床上不醒人事。安妮坐在他身旁。她的模樣倒映在光滑的刀面上,倒影出她的臉盡是髒污與血痕。

「死神可以作弊。那我也可以。」

當安妮要拿取床頭櫃的刀子,無名指開始傳來陣陣溫熱。疼痛似乎正在膨脹。熱潮傳到每一根腳趾,內心的悸動和跳動的脈動疾呼讓她無法握住刀子。但是安妮咬著牙,雖然每過一秒握刀的那隻手就越痛苦,但是安妮還是閉眼,用力的砍斷無名指。當下刀子也從手中掉落到地面,劇痛讓女孩哭了出來。她的手指掉在床櫃旁的桌子下。安妮的手顫顫地拾起被切斷的指頭,銀戒易如折枝的取下。她把它拿起迎向光線,回想奶奶曾在這個家對她說的故事。不要指望死神會遵守遊戲規則。

安妮無聲無息地將銀戒套在繼父的小指。

渡鴉庫洛姆曾說若她輸了遊戲,銀戒將會吸走配戴者的靈魂。死神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定要是她的靈魂。

繼父翻身,喃喃說著夢話。須臾他的眼皮睜開,兩顆布滿血絲的眼球巡視周遭的環境,過了一秒他的眼神鎖定了安妮。張口欲言的同時也緊皺眉頭。

「安妮。」他的聲音含糊不清。他試圖坐起來,但是宿醉讓他感覺猶如整間房間都在旋轉,只能用呻吟述說自己的頭痛。「妳死了。」

「不,」安妮說並站起來。「那是你。」

她的繼父驚愕地看著小指上的銀戒,縱使他多麼用力拔取戒指,後者仍無動於衷。安妮轉身離去,用沒有受傷的手撫摸胸口,走回方才前來的路返回門廊。門廊上,渡鴉庫洛姆依靠著欄杆等著她,肩膀上依舊是那隻烏鴉,但不同的是他那不朽面容凝視著她。

她坐回當初相遇時的椅子,自己猶如一位等待被挨罵的小孩。男人的視線先看向女孩的四根手指頭,之後看向繼父房間的窗戶。

「妳知道這是作弊,是吧?親愛的。戒指應該是要吸走妳的魂魄才是。」

「宇宙萬物沒有所謂的公平。有人教會我這項道理。」

幾秒過去,原本橙艷的暮色已成漆黑的夜晚,烏鴉耐心的看著所有事情的經過,但是過程中沒有人出聲打破兩人的靜謐。安妮知道縱使是死亡的預兆,他仍舊擁有靈魂。他擁有憐憫之心。當安妮為了柏頓警官的死而向他求情時,男人沒有動搖,只說世界少了一隻怪物。那好,因為她的繼父也是隻怪物。

渡鴉庫洛姆的嘴角上揚。安妮感覺死亡為她披上的毛毯被抽離,她的身體如昨晚湧現暖意,除了溫暖之外還有傷痛

「親愛的,看妳玩遊戲真是令人如坐針氈。至於警察對妳的搜索和妳繼父的屍體,這妳不用擔心,遊戲結束會一併處裡。妳朋友的房子會回復原狀,狗狗也會復活。這一天造成所有損壞都會一筆勾銷——除了柏頓警官和妳的繼父。讓我們把他們丟在某處,永遠也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腐爛,妳覺得這提議如何?酒精中毒是你繼父的死因,至於柏頓只能怪他愚蠢到站在要倒的大樹旁。」男人停頓,眼神看向女孩切斷的指頭。「但說到妳的手指。這將不會復原,妳將永遠失去無名指——作為妳作弊的代價。」他的嘴角笑容變的扭曲。「我期待我們下次的見面。願不會隔太多年,但誰知道命運的安排。」

渡鴉庫洛姆漫步離開她家的門廊,再次走向塵土飛揚的小路,如同奶奶書中的插畫。烏鴉亦步亦趨的緊追在後,除了一處不同於書中的圖。那隻有著厚重羽毛,色澤是沉重黑暗的烏鴉,對她豎起頭發出呱呱聲。

安妮靠著椅背想說些什麼,但是她只是拉開衣服看原先的致命傷。原本光滑的肌膚被人刺傷,但是現在傷口卻逐漸癒合。她看著傷處變成一條淡淡的疤痕,最終消失於表面。安妮看向工具小倉的位置,後者沒有被炸毀仍舊待在原處,而小狼也好端端的在那到處嗅聞。暖意傳到她的四肢。喧囂的警笛消失。當安妮走回家裡,她很清楚知道繼父已經氣絕身亡,銀戒也消失的無影無蹤。死神已經將他帶到亡者的世界。她永遠也不用再見到他。

女孩低頭看著她的左手失去手指的缺口。

或許她在這場捉迷藏嘗了敗仗,但是她贏得更棒的獎品。

她看著渡鴉庫洛姆消失於螢火蟲之間,同時女孩也好奇,當下一次見面時,希望她已經老的滿頭白髮,無論是玩什麼遊戲——只要她能再欺騙死神一次。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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